那枚提子味可颂出自秦家祖宅厨师之手，林婼转来九十六中时，他刚刚去世。
这是童年和少年时期，永远无法复刻的味道。
它不该被人无情地扫在地上。
五指被她骤然握紧，少女冷漠挑眉，凌厉眉眼是林秦两个顶豪之家养尊处优出来的骄纵底气。
“许一风，你算什么东西？”
许一风嗤笑，坐着仰头，漫不经心的语气，“我从来没觉得自己算什么东西，是你把你的东西放在我的桌子上。”
他不稀罕要而已，她发什么脾气？
紧握的双拳脱力松开，林婼低头把可颂捡起来，然后随手丢在旁边的垃圾桶里。
“你这种人，也就能在屁大点的学校拽起来了，你等我慢慢跟你算账，不要以为你偷我东西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话音未落，许一风起身，脖颈青筋泛起，他站直了身子，足足比林婼高了一个半头多。
许一风垂眸，居高临下看着少女脸上的坚定神色，忽然觉得好笑。
原来她一直觉得是他偷了那条朱砂石手串。
“我倒是很想看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少年眸子和声音都带了很重的冷意。
或许是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过，林婼一时气到语塞，双颊怒到涨红，幸而她的朋友及时赶过来了。
“许一风，你干什么？！”
他居高临下看着林婼，远远看去很像是他在欺负人，张语然接水回来，连忙冲那边喊了一声。
张语然气愤地把林婼拉到身后，厉声质问，“怎么着？就看我们女生好欺负是不是？都留校查看记处分了，还不夹着尾巴做人？”
许一风更觉得好笑，实在厌恶张语然，连想和她争吵的欲望都没有，他重新坐下，口中吐出一个字。
“滚。”
冷漠又毫不留情。
张语然冷笑，拉住林婼，在男女巨大的力气悬殊下她不想和许一风再吵。
“走，别跟他这种人渣计较，等他请家长的时候，我倒要看看他那个穿假货装富婆的残疾奶奶拉不拉的下那张老脸……”
话音未落，这句话就极其敏锐的进到了少年耳中，血气瞬间冲到头顶，向来沉静的少年阴鸷戾气满身。
那本背不会的英语书，下一秒狠狠掷到了张语然后脑上。
“啪”的一下，张语然捂头痛叫了一声。
几乎也是下一秒，张语然手中杯子被林婼拿过来，少女冷脸拧开瓶盖，然后劈头盖脸朝许一风泼了过去！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看？”
林婼声音冷厉，气势轩然。
他们这么大动作的争吵因为围观。
水珠顺着颌面一直流到全身，许一风闭眼，也被自己蠢笑，眼眶不小心湿润，幸而满脸的水也无人发现。
心里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
真好，张语然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被好好保护着。
一句“你敢动她试试”，让他像蝼蚁一样面对着可以定义为长期霸凌的人。
他转身离开，留在一堆围观的人，争吵的中心离开，这场短短不过分钟的围观很快散掉。
张语然咽了咽口水，眼神看向刚刚护住她的人，心里莫名觉得很不自在，可面上仍然是被砸到后的委屈表情，只是拉着林婼的手更紧了些。
凡多姆玫瑰又被她拿出泡了一杯，因为之前觉得如果在林婼面前表现的很喜欢，会让对方觉得她没见过世面，故而只是每天晚上才偷偷泡一杯，可今天她却没了那么多顾忌，第一次在教室里光明正大的泡起来。
起立站读时，她捧书低头看玻璃瓶中，那抹绮丽玫瑰色在水中缓缓晕染，花在水中原来也会绽放。
如此美丽……
那晚的暴雨夹杂狂风，竹林被吹的东倒西歪，落红满径之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台灯光芒温润照亮方寸之间，少年还没吹干的发贴在额头上，他太不喜欢大陆南方的湿润，实在聚不了神，许一风干脆抄单词打发睡前时间。
“今天怎么回事？”
上铺男生探头询问，压低声音，“听说你打张语然了？”
许一风摇头，然后又点头。
男生没明白他的意思，又问，“你不是和那个新来的转校生相处的还不错吗？她怎么不帮你帮张语然啊？”
“别说了，宿管在外面。”
许一风不想深入这个话题，手上有条不紊抄着英文。
上铺人呼吸一滞，连忙去看窗外。
另一个男生接话，“他骗你的，宿管刚走，哪那么快回来？”
上铺男生松了口气，“林婼不是还送过你曲奇吗？她应该是港宜人，因为那个曲奇就是港宜牌子，港宜人干嘛想不开来这里上学啊？”
“你少操心别人的事。”
许一风顿了笔，抬眸说的不咸不淡。
斜对面男生翻了个身，边起身喝水边吐槽，“真是羡慕张语然哦，我们还得在这鬼地方上两年，人家马上就要保送了，啧啧，唉！妈的，老子为什么不是个女的？”
九十六中属于远郊，临近天宁很多落后的农村地区，因此有政策给到学校，每年会在高二年级取秋考之前平均成绩最优异的女生保送天宁大学。
作为全国Top6的985，天宁大学是很多学生心里高攀不起的白月光。
许一风不置可否，单词抄的漂亮整齐。
上铺男生笑的贱嗖嗖，伸头和斜对面的人打科插诨，“我就是现在把你变成女的，你那成绩也比不过张语然，有楚楠楠的时候，你就更比不过了，怎么都轮不到你啊。”
楚楠楠这个名字又被提起来，斜对面男生忍不住偷偷打量许一风神情。
“喂，伍百泉通知你奶奶处分结果了吧？你奶奶知道的话，会来学校看你不？”
碳素笔在字母的最后一笔失去控制，划出横线格很长一道。
许一风彻底顿住，心脏绷起来，抿了抿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只是眼底又开始痛涩起来。
奶奶要是知道这件事的最终结果是他被处分了，会很自责又无力吧？
她帮不到，睡不着……
“哎呀，你说这个干嘛？区区处分！”上铺男生皱眉，连忙给斜对面男生使眼色，“早点睡吧，明天联课呢，又要交政教处作业排查了。”
话落后，宿舍不再发出声音。
许一风的灯率先灭了。
……
暴雨过后，空气到处弥散竹柏气味，终于在翌日中午时，天光以普照万物的姿态刺破云翳，青草地上泛起了一层薄薄金纱。
鹤唳数声，倒是有些与世隔绝的意味。
然而这是九十六中，鹤唳也让人觉得闷涩压抑，似乎是在忌惮繁琐校规，不敢高声言语。
晴日吻在椽木课桌上那刻，值日生擦掉英语板书，纷扬的白色粉末在光束中肆意翻腾。
双排课就是一天六个科目每个科目两节课连着上，下两节又是物理，少女趴在试卷堆上叹了口气，侧头盯着身旁的空位发呆。
她昨晚又没睡好，为昨日那个还没来得及倾诉太多的电话，为昨日突然发生的争执。
“德育室搜班了！”
不知是谁说了那么一句，林婼突然被吓了一跳，应激的猫儿似的朝前门后门都扫了一遍。
惊吓之后之后又觉得自己多余，因为她今天确实没有带什么违禁物品。
连吃的也没有。
高跟鞋声音响起，烫着卷发的女人脸色很凶，尖锐声音对着他们，“上次没好好搜你们班，这次大排查会一个一个把你们搜出来，不要以为你们带了什么德育室都不知道，有的是人举报，更不要仗着你们是清北班就觉得能可以为所欲为！”
跟着她来的有两三个德育室的老师，还有伍百泉。
从第一排开始，每个老师分别仔仔细细搜查桌面、书包、书堆、书立、储物箱等等东西。
此起彼伏的扯拉链声，如同金属不断摩擦人的神经，身处其中，看着眼前混乱又有序的一切，才懂压抑。
学生们被驱逐到走廊，乌泱泱站了一片等着里面德育室搜东西。
短暂的课间也被占用。
随后，搜出来一些言情小说。
伍百泉随手拎出来一本，三下五除二撕了个干净，他阴云密布的脸比任何斥责更让扩空活动走廊上站着的学生吓得鸦雀无声。
德育室直接搜出来的这些小说全部被撕碎，地面上很快全是破破烂烂的残书。
“是谁的书自己心里清楚，今天不做处罚，以后再见到直接按照违纪处理！”
伍百泉扫过理科班仅有的十六个女生，开口斥责道。
没人敢和他对视，除了林婼。
少女直视过去，又看着地上被撕的纸屑，忍不住指尖微颤，不知道是不是山中阴凉，这个夏天总让人觉得色调清冷。
穿堂风从走廊吹过，碎纸屑河流般起伏，恍惚中让林婼想某次看到的少数民族丧葬祭祀仪式。
沉重、压抑。
苦难深重。
“唉，走吧，别愣了，不知道宿舍的面包和零食会不会被搜走。”
张语然轻拍少女肩头，林婼转头，目光平静沉闷地看着她，又不经意落到所有人身上。
大抵是转校生的缘由，又或者她从小辗转各个国家跟着秦冠英环球旅行，见过天地开阔，看过万物生长，有着比同龄人更宽的眼界，她在这一刻刻意把自己从压抑中抽离出去，以一种观察者的姿态来看他们。
麻木的，叹息的，眼神灰暗疲惫的。
九十六中的每个人，似乎都不开心。
肆意生长，轻狂烂漫的青春，好像真的只有电影才有。
“唉，考不上大学是因为看两本小说，多吃点零食吗？”
林婼轻轻叹息，眼神无奈阖上。
张语然摊摊手，有些事不关己冷漠和高高挂起，“那些所谓领导的人以为只要管得足够严格，就能拯救那些天生智力残缺的蠢货喽。”
她抱着手，纤细身躯隐隐勾勒出曲线，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地上撕了满地的书。
林婼怔然，睁开眸子缓缓瞥了她一眼，似乎知道是谁举报了这些小说。
呃……
少女眉梢微扬，侧光和她眼神交汇，唇角勾了勾后，叹气收回视线。
兴许是那些人惹到了张语然呢？
见德育室搜索完后，学生都陆陆续续开始回去，林婼也挨着张语然懒懒散散往回走。
迎头就和德育室女老师撞上。
她手里拿了本书，递给伍百泉看，“又搜到一本，真是藏的够深。”
少女秀气漂亮的眉在看到那本书的时候紧紧皱起，那是她的书。
“这不是小说。”
林婼上前，先伍百泉一步拿到书的一角。
“啧。”
女人不耐烦地瞪着她，舌尖和粘稠唾液碰撞发出的啧声把厌恶直直喷射过去。
“让你动了没？”
伍百泉接过书，扫了眼书名后眉头紧紧皱起，《瓦尔登湖》这个书名听起来像什么地理杂志，他一时间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不是什么小说。
林婼连忙转头，马尾发丝贴在侧颈的薄汗上，她慌张解释，“不是，老师，我这个不是什么小说。”
伍百泉眉头紧锁，粗暴打断她，“学校明令禁止与学习无关的书一律严禁！”
说着，不再纠结，扉页和封面直接被整个撕掉。
“你干什么？！”
少女瞳仁骤然放大，急了之后本能用力推了伍百泉，书被夺回来，她余惊未了地护下书籍，反应过来后才发现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她。
伍百泉一个踉跄，不敢置信自己被一个学生推了。
几个德育室老师面面相觑，伍百泉可是年级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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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播报一则通知，高二21班林婼于班级排查中被搜出与课堂不相关书籍，后因为拒绝德育室没收书籍，顶撞老师，根据九十六中校规，现给予林婼同学违纪处理，书面检讨两千字，剥夺教室听课资格五小时，劳务处罚五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