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来处，也无去处，一片混沌。

    如同懵懂幼儿或仅仅是一缕残魂，我在这混沌中踯躅前行，周身冰冷刺骨，我依着本能寻找远处那一丝温暖微弱的光源。

    蓦地，光源相反的方向传来一声幽远的吟唱，仿若心灵的诱饵、仙境的入口，拉扯着人的四肢，诱惑着我折返向那混沌。

    我定在原地，迟钝的大脑艰难抉择着。那吟唱变得高亢起来，温柔中增添了热切与渴盼。我不觉转身看去，此时光源突然跳跃闪烁了一霎，仿若提醒切勿回头。这两方拉扯争夺起来，最终光源的闪烁无法持续，逐渐回归微弱。吟唱声也似乎减弱，吟唱的字句却逐渐变幻清晰起来，如一声低语穿透而来：“到这里来，到这里来……”那低语声非男非女，温柔有力，“到这里来，混沌之灵，神通天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凡人所想，尽皆如愿。”

    不再犹豫，我向那混沌中走去。

    见状，那持续的低语泄露出一丝得意：“混沌之灵的恩赐，任何愿望皆可实现。”

    顿住脚步，被拉扯的思维似乎挣脱了诱惑的沼泽，迟钝中尤有自我的执念逗留：“恩赐……呵，被施舍的金山，不如粪土，随时收回的幸福，等同折磨。”

    这念头乍起，背后的光源突然暴起，我的全身被耀眼的温暖轻拢，不及回身看清那光源来处，一瞬间已失去意识，陷入梦的长河。

    梦中徜徉了许久，久到梦中的场景都已经消逝，梦成了空白。在这空白中，我不知沉睡了多久。

    就在这无限的沉寂中，有一天，无边无际的空白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等了很久，裂缝仍然还在没有消失。于是，我转了转经久不用的头颅，瞄了一眼那绝不可能意味着什么的裂缝。

    不想，那裂缝中突然出现了一只大脸，面庞圆润，五官紧凑，眼神清澈，目光热切。

    新鲜玩意儿？？

    这是梦中场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脸，此刻我的大脑仿佛突然被敲了一木鱼，一丝清醒从头顶迅速蔓延全身。

    终于挣脱了那无尽的梦，我，清醒了。

    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果然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大脸，面庞圆润，五官紧凑。重新闭上眼睛，试图寻找脑中的记忆，却发现一片空白，曾经梦中的场景也变得模糊，那些似有若无的影像迅速从脑中逝去。

    罢了，暂且随遇而安。我睁开眼睛，还是那张大脸。

    见我又睁开眼睛，那大脸的主人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大脸上的表情似乎满怀期待又紧张。我们大眼对小眼瞪了一番功夫后，他突然面露惊喜：“你醒啦！你完全清醒了吗？”

    说着伸出一只胖手在我眼前挥舞了起来：“你能看见我吗？看得清吗？”又比划了个二问我，“这是几个手指你知道吗？你仔细看看。”

    见他如此形状，我略安心了些，也很有些无奈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见状，他也呵呵笑了起来，放下手说道：“我忘了，你只是毫无记忆，不是变傻了。”说着，他快速给我介绍起来：“我是二香，你最值得信任的老朋友哦。”

    我张了张嘴，却未能发出声音。

    二香继续道：“你叫石头，吼吼，这是我给你起的名字，很不错吧，你知道自己是谁吗？”二香故作神秘，后憋不住继续道：“你是一颗黍精哦！刚刚成精有点不习惯吧，很快就会好的。”

    黍精……

    从二香的口中得知，我们身处前朝帝师陵内。

    我是陵墓内陪葬品里最不起眼的一坛黍粒中最幸运的那一颗，因机缘巧合我被二香带到了地面，汲取日月精华有了神识。然而不知为何，我化为人形之时缺失了一缕觉魂，不仅记忆全无、重又化身黍粒沉睡了十余年，并且似乎因为是吸收了陵墓阴气，化为人形时不似精怪反类鬼魂，完全不能见阳光。

    “二香，你也是什么精怪吗？”我尝试开口，说出了清醒后的第一个问题。

    二香蓦地闭上了嘴。

    我有些好奇地等待着，二香终是耐不住告诉了我：“呃……我本是那山中自由自在的帅气黄鼬，因缘巧合加上聪慧心善，终于修得人身。”说罢，他似乎生怕我再问出什么难题，补充道：“啊呀呀，其他的我也不甚清楚，一切故事张兄会告知于你。”

    二香口中的张兄不是妖精，准确说来，他是半仙半鬼。

    这个栖息之所——帝师陵，位于翠伯山之中。据二香描述，这张兄颇有仙缘，因此有神仙庇佑，得这一处风水宝地安静修炼。此处背靠翠伯山，面朝清源湖，月华功效极佳。

    闻言，我略放下的心重新提起，如此宝地竟无他人争抢，不知这张兄何许人也。当我试图从二香口中探听这张兄的底细时，这看似憨傻的二香竟坚决闭嘴，只推脱一切等张兄回来。

    终于见到张兄时，是在第二日一个夜晚。二香带着我走出陵墓，预备教我如何静坐修炼。帝师陵地面建筑外围，有一处土丘，那里树木环绕，但月光洒下又恰好亳无遮挡，环境隐蔽且适合吐息修炼。二香快速跃上，回身招呼我过去。我的四肢仍然有些僵硬，走了两步便要靠着一处树干休息。

    突然一处微光闪过，不远处落下一个暗色重物。二香吓了一跳，观望片刻，突然焦急地跑上前去。远远看着，只见二香似乎俯身查看，接着便背起来那重物，往回走来。原来竟是一个人。

    二香在土丘正中将那人放下平躺，月光清晰的笼罩在那人周身，一身黑衣衬得满头银发颇为亮眼，看起来是位白发老伯。

    我边歇边走终于靠近，只听二香道：“张兄又受伤了，不妨事，一个时辰之后他会醒来。”

    竟是“张兄”回来了，闻言，我拐到二香身侧，离那张兄略远一些方才坐下。

    这一个时辰里，二香十分安静，我自顾自学习吐纳，时间竟也过得飞快。打坐一周期结束，我继续闭眼休息，一边思索着现下的处境。孤身一人毫无力量，过去记忆全无，也不知如何生存、前路有何危险，一切可依仗的似乎只有眼前二人，可是对他们尚一无所知。唯一的选择只能是躲在笨拙的躯体背后，了解清楚前因后果再说。

    正思索间，身侧二香惊喜道：“你感觉怎么样，张兄？”

    “无事，小伤，已无大碍了。”原来张兄已然恢复坐起身来。

    我越过二香望去，这张兄虽白发白眉，却全然不是老人形态，在月华笼罩之下仙资俊朗、气度出众。细看那丹凤双目英气十足，眼角的细纹中和了他的气势，反而显出温柔平和了。

    我正思索着该如何称呼。那张兄以十分熟稔的口吻说道：“按照推算你确是这两日醒转，这是龙骨茯神丸，服下之后可以安魂定魄，大有益处。”说着递给我一颗暗红色的药丸。

    “还有第二颗吗？”二香瞪直了眼睛，目光殷切地盯着张兄伸过来的手。

    “对你无用，慢慢修炼吧。”张兄拒绝二香。

    此时多想无益，况且张兄的语气与神情令我不自觉地产生了信任。于是我接过药丸：“多谢……呃……您了。”便放入口中咀嚼服下。

    闻言，张兄却是一滞，片刻补上一句：“过去你都是唤我老张。”语气中甚至有一丝委屈和怅惘，说罢他似是有些害羞，转身离开了此处。我看着那远去的仙人身姿，竟一时无法收回自己错愕的表情。

    “哈哈哈……”一旁的二香则憋不住大笑起来：“太好笑了，太好笑了。可怜的张兄，哈哈哈……老张！”

    我不理会他，刻意闭上眼睛继续打坐。果然，二香终于止住笑，见我不发问反而有些无趣：“你一直是喊他老张，确实如此。不过你成精之后魂魄异常，倘若魂魄修复，精神安定，这前情后事自然会记起。倘若他人强行唤醒记忆，对你反而不利。石头你只需要放心修炼便是，一切事情有张兄还有我二香呢！”

    "既如此，二香，我的魂魄为何会有异常，记忆何时方可恢复？"

    二香撇开头：“这我也不甚清楚，张兄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他扯开话题，只领着我返回帝师陵。

    返回途中，我才意识到四肢已经灵活自如，周身轻盈了许多。看来这龙骨茯神丸确实有效，我心中对张兄……不……老张的信任略加深了些许。

    这两天来我心中第一次有了少许轻松愉快，不觉尝试像二香那样奔跑起来。

    草木在身侧飞速掠过，茂密的枝叶被落在身后，眼前突然开阔起来，竟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湖面。月光似乎甚为偏爱眼前这一幅景象，清冷银白的光芒照亮的这一片天然的镜面。被眼前这一幅景象震撼着，我不觉抵达了湖边。

    “难道这就是清源湖，不愧是风水宝地。”我暗自赞叹着，同时低头欲掬起一捧水，“啊！！！…………………………”一声惊吼不受控制地从我的喉头爆出，响彻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