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首，简洁的金制翘花，镶嵌着一颗泛着金色珠光的圆润珍珠。

    两条钗股，比钗首的金色略暗一些，不似钗首夺目，却十分引人注意。

    正欲细瞧，老张合上手掌，将珠钗揣进了怀里道：“该回去了，不妨闭上眼睛。”

    “哎哎哎，我要用原身。”我顾不上珠钗，急忙边喊边摇晃他的手臂示意。

    老张却不给我时间，侧身紧紧揽住我的肩膀，同时安抚似的拍了拍，起势要走，我慌忙闭上眼睛。

    有了之前瞬移进宫的经验，这一次我竟然熟稔许多。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倒是体会到这仙术的妙处。

    毋须劳动腿脚，霎时之间我和老张便又回到了秘密当铺。

    “冷血老张，幸好我这次有所准备。”我松开老张的胳膊，又指了指他的胸口，“钗子呢？”

    老张抬手一挥，立刻厅门紧闭，如此他方才从怀中取出珠钗，道：“原来，惠雅公主身上的奇怪之处不是法力，而是法器。”

    “法器？”我疑惑地看向珠钗。

    老张抬手在珠钗上抹过，钗首的珍珠与黄金翘花化为化为粉齑，只留下两条钗股。

    此刻的钗股似乎被抹去了一层厚重的遮盖，已然不复之前的黯淡。周身莹白，似玉非玉，似银非银，置于阳光下时，竟似有一缕缕晶莹彩光流泻而出。两条钗股的一端略粗，仍自然地衔接于一处，另一端自然延伸，分为两股，最宽处两股距离约有半寸。

    “正是这钗股，先前不知是何人施了法术，遮掩了它的原貌，并将这法器制成了珠钗模样。方才惠雅公主取下珠钗，我便能笃定，你的那一缕觉魂，正是在这钗股中。”老张道，“只是何人遮掩它的原貌，为何能取走你的觉魂，尚未可知。”

    我不解：“我方才成妖，清醒了不过几日，何必要对付我这小小黍精？”

    “也许针对的并不是现在的你。”老张似思索着轻声道。

    我看着那钗股的晶莹光泽，不觉出了神，不自觉得伸出手向它靠近。“别碰！”老张急忙阻止，尚不及反应我的指尖已然碰触到了钗股一端。

    一瞬间我眼前的世界旋转而下，随后，如无数碎片乍起，奔袭而至，并急速掠过。

    恍惚间老张似乎紧张地向我快速俯身而来，之后眼前的画面跟随碎片彻底消失。

    之后，眼前只余一片静止柔亮的白光，仿佛宇宙初生，静谧悠远。

    那白光之中缓缓浮现出两只相同的白玉长剑，剑身修长锋利，流光溢彩。剑柄未经雕琢，却似有纹路，若隐若现，古朴神秘。

    我向着剑柄缓缓伸出手去，将将要触碰到时，突然发觉口中苦涩难忍。我收回手，艰难地咽了咽唾沫，谁知，那苦涩突然有了形状，汹涌地灌进我的喉咙。

    我张口欲咳，下一瞬白光消失，我仿佛如溺水者浮出水面一般，蓦地钻回了现实。

    “咳咳咳，救命，苦……”我痛苦地挤出这几个字，还没说完，就看见了凑近在眼前的老张与二香，两张对比极其鲜明的脸蛋。

    二香道：“多亏这药来得及时！药效属实是快，是不，张兄？”他转头看向老张，我眼前画面美观了许多。

    “方才你触碰了钗股，其中的觉魂便能迷惑你体内的明幻心诀，直接牵扯魂魄。”老张说着，板着俊脸，将碗口塞进我嘴里，“将药喝完。”

    未及反应，残留碗底的黑乎乎的“墨汁”便进了喉咙。“嘶——”我的五官挤成一团。

    “二香，即刻再配一副药并一棵紫气丹草给我，我与石头须得回一趟山里，铺子里便要辛苦你独自照看几日。”老张视线并未离开我，“或许惠雅公主很快便能发现端倪，还会再来。届时……你只做不知，随机应变就是。”

    二香一双圆眼瞬间目光灼灼：“好好，张兄，放宽心，这里交给我吧！”言罢，生怕老张反悔似的，溜出好远。

    “老张，此次我并未入梦。”我边说边将药碗从老张手中拿开，放远，“只是，我见到了很漂亮的一对宝剑！”

    “一对宝剑？”老张闻言眸光微动，随后似有藏不住的讶异与纠结，问道“那剑是何形态？”

    我回忆着，边瞧见他黑亮的双眸道：“莹白，剑柄似乎有些花纹，乍一看似乎是白玉宝剑。”

    老张不自觉松开我，起身缓缓踱了几步，在身后攥起了双手，随后站定。

    从我的角度恰好对着老张的右侧，只见他鼻梁直挺，唇色绯然，额角一绺银亮的发丝划过狭长眉尾，至眼角似遮未遮，留下一丝淡影。

    我并未打扰，自顾自对着他的身影出神，一句话不自觉蹦入脑海“龙章凤姿贵公子，无欲无求真仙人”。

    同时，我的心中浮现出一个靠谱的猜测：头一次见面时，老张故扮老态，难道是因为我当初是个……“老妖精”？

    沉迷臆想的我完全没有察觉到，老张已然转过身来，对我说了句什么。

    待我回过神来，老张正俯身觑近了我的鼻尖，甚至从他的眼眸中我看到了单手托腮神情兴奋的自己，以及我在这一瞬间涨红的脸颊。

    局促之下我有些口不择言：“老张，你的唇色真红，呃……我意思是，你必定是修为颇深！”

    老张却并未取笑揶揄，反而神情真挚。若隐若现的绯红缓缓爬上了他白皙的脖颈与耳垂，他抿了抿唇，清晰的下颌线轮廓微动，他伸手抚了抚我的侧脸，静默片刻，道：“我们先不回帝师陵，须得查明这法器来历。稍后，我们先去一趟贞英仙人府上。”

    “我也同去？”妖精进仙府，我不禁再三确认。老张轻轻颔首，牵起我的手腕向外走去。

    刚出的屋门，“哎呀呀，有敌情！”二香顶着圆圆大脑袋，迎头冲来，见到我们急刹住腿脚道，“巷口似乎有人蹲守，来历不明。”那表情却半点不见焦急，颇有些凑热闹的兴奋。

    “看来，惠雅公主已然发现珠钗被替换，比我预计得要快许多。”老张看起来并未在意，他目光落在二香手中的药包上，指尖轻点，药包隐没，继续道：“倘若搪塞不过，告诉公主，半月之后，当铺必会给公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嘞！”二香似乎颇为喜欢肩负重任的感觉，转身欲离开。老张丢下一句：“二香，提高修为当以刻苦修炼为主，灵草只作锦上添花，切忌多用，回来后我会检查药草库存。”说罢便领着我走向一侧游廊。

    只见二香的背影一僵，兴奋的劲头瞬间委顿。

    我有些不解：“这灵草用多了会如何？”

    “灵草对仙妖修炼大有裨益，其效力能滋养经络，提升修为。只是，倘若修为不足而服用过多，则剩余的灵草效力，将汇集于能力最强的力量源头。”老张耐心解释。

    “那继续滋养力量源头，岂不更好？”我仍是不解。

    “并非如此，俗话说‘虚不受补’，修为不足，则承不住过渡的滋养，这灵力的效力必然横冲直撞，后果……难料。”老张见我仍是不解，抿了抿嘴解释道，“譬如二香的头，便越来越大了。”

    我诧异地看向老张，只见一向沉稳平静的他竟是难以抑制扬起的嘴角。唉，心急的二香。

    跟着老张沿着交错复杂的游廊不知走了多久，脚下步伐忽缓忽疾、左右腾挪，如有阵法。回头，只见整齐相似的厢舍静悄悄忽远忽近，不闻人声，早已辨不出之前的正房隐在何处。

    忽地老张身形一闪，我收回视线，只见周遭游廊扭曲变形，脚下同时绵软悬浮。下一瞬，哪里还得见回廊，周遭一切环绕旋转，随即如旋风般飞逝而去。

    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

    老张松开我的手，轻盈腾空，仿佛下棋落子一般，在不同方位落下。

    随着老张回到我身边，潺潺水声、悦耳鸟鸣由静谧中浮现，由远及近，清晰悦耳，碧水清潭茂林翠竹如海市蜃楼逐渐显现。白色雾气缥缈退散，竹林深处显出一处隐居之所，仙鹤徜徉翩翩起舞。

    我自觉新奇：“想必这里便是贞英仙人住处了吧？”

    老张低头看向我：“这仙界边缘的雾隐秘境，正是贞英仙人闲暇修炼的居所，走吧。”

    向竹林深处的竹屋走去，未及叩门，便听得身后一道悠远悦耳的女声传来：“小友携故人，有趣有趣……往日你身受重伤，也绝不开口求助。如今再次前来，想必仍是为了这位故人。”这声音仿若从天边而来，辽阔慈悲。

    “故人？”我有些疑惑，回身望去，只间空中一只仙鹤远远而来，背上一位仙子翩然而立。那仙鹤翅膀悠悠扇动，便立刻近在眼前。

    仙子移步而来，只见她彩衣如霞，眼眸如星。鬓发如瀑，不加修饰高高束起，如月仙姿中更添一分清冷飒爽。

    我跟着老张向她揖了一礼，老张揽着我上前道：“见过上仙，此次我将石头带来，的确是有事相求，劳烦上仙查看。”老张递上钗股，神情慎重。

    贞英仙人来到我面前抬手轻点我的额头，随后伸出手，钗股便出现在了她的掌心：“被施法遮掩了原形？你可知道，这法器来历？”

    老张垂眸颔首：“心中已有猜测，还请上仙明示。”老张竟凝重起来，我不觉有些担忧。

    谁知贞英仙人竟开怀大笑：“想不到，你竟是情根深种。既然无怨无悔，便放心施法回魂罢……”她沉吟片刻，双手捏决轻轻拂过钗股，将其簪入我的发髻，道：“我竟也无法恢复，施法遮掩者或许正是它的主人。”

    做完这一切，贞英仙人静静凝视我片刻，眼眸深处似有星辰漩涡，我不禁喃喃：“上仙……”

    她收回视线：“以雾隐秘境为容器，以玄相转魂妙法为辅助，魂主沉睡其中，施法者守人护魂于其侧，即可召回觉魂。只是这记忆能否恢复，恢复到何时，就看你们的造化了。”她抬手一挥，身后竹屋小门缓缓半开，透出盈盈暖光，“这竹屋正是这容器的灵气之源，在此处施法最佳。”

    说罢，贞英仙人回到那只悠然玩耍的仙鹤背上，不再回头。只见仙鹤振翅腾起，羽翼舒展，须臾便不见了踪影。

    老张遥遥一揖：“多谢上仙指点。”便回身领着我迈进竹屋。

    我暗自沉浸在贞英仙人的话语中，神游之中，辅一进得竹屋，不觉吃了一惊：“这竹屋内大有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