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曹贵嫔素手一扬,抽了一枚纸签在手心,道:“这是莞嫔妹妹的。”说着展开纸签一看,“请妹妹舞一曲。”

    莞嫔略显迟疑,曹贵嫔一笑,柔柔道:“妹妹莫要迟疑,随意一舞便可。”

    玄凌亦是期待,瞧着莞嫔。莞嫔只好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大殿中央。沈容华见状,开口道:“寻常的丝竹管弦之声太过俗气,不如由臣妾抚琴来为莞嫔妹妹助兴。”

    玄凌点头道:“去取舒太妃的‘长相思’来。”

    昔日,舒贵妃得幸于先皇,碍于舒贵妃当时的身份,二人苦恋许久才得善果。舒贵妃进宫当日,先皇特赐一琴名“长相思”、一笛名“长相守”为定情之物。先皇驾崩之后,舒贵妃自请出宫修行,这一琴一笛便留在了宫中。

    沈容华调了几下音,朝莞嫔点头。于是,乐起,舞起。曹贵嫔嘴角一僵,她本想着看一看莞嫔的笑话,给皇后拍拍马屁,哪知自己倒是太小觑莞嫔了。

    云薇喝了一口梨花白,微微醺醺,她越过若昭,往右一看,发现端妃脸色不太对。于是又往上一看,皇后的目光似是冰冷许多。故而,云薇仔细一瞧殿中央的莞嫔舞姿,没想到莞嫔不仅醉心于诗书,在歌舞上亦是精通。

    这越舞,玄凌的眼神就越朦胧,好似沉迷其中。云薇若有所思,也许昔年纯元皇后一舞倾城,复传惊鸿舞于世,动人心弦,便是如此吧。

    虽说曹贵嫔抽中的签,只是让莞嫔随意舞一曲,可莞嫔却很认真,舞出了惊鸿舞的影子。或是说,莞嫔本就会惊鸿舞。——思及至此,云薇一愣,也许自己是醉了,不然怎么会觉得有如此巧合。

    当初莞嫔参选,就有别于秀女的花团锦簇,格外清丽,且在殿选回答之时,以诗词取巧,成功入选。一个和纯元皇后有三分像,五分性情的女子,如今又展露出了有关惊鸿舞的精湛舞技,若是自己没有出现过,莞嫔定能把玄凌的心抓住。

    只见殿下莞嫔正跳得欢畅,沈容华的琴声却渐次低微下去,几个杂音一乱,已是后续无力。原来是有孕的沈容华碰上了孕吐,她已没法抚琴,被身边的采月急忙扶了下去休息。

    没了沈容华的琴声,莞嫔原本如鱼得水的舞姿一顿,出现了瑕疵。玄凌很是遗憾地叹口气,从梦幻之中清醒过来,还未开口让莞嫔停下。忽听一缕清越的笛声昂扬而起,婉转流亮如碧波荡漾、轻云出岫。

    众人定睛一看笛声所处,迟迟未来的清河王立在殿门,执一紫笛在唇边悠悠然吹奏。几个音一转,曲调已脱了之前沈容华弹奏的调子,如碧海潮生,落英玉华,直高了两个调子,也更加悠长舒缓。

    莞嫔越跳越急,长袖飞舞,好似云上仙子。笛声悠扬,舞姿精湛,美轮美奂,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渐渐声音低缓下去,若有似无,中央欢舞的莞嫔也慢慢停下,盈盈俯身,耀眼夺目。

    “好!”玄凌抚掌而笑,起身走下来,亲自扶起莞嫔,对握着紫笛的清河王朗声一笑,开口道,“六弟你来迟了,可要罚酒三杯!”

    清河王举杯亦笑:“臣弟已吹曲一首,为新嫂歌舞助兴,皇兄怎的也要看新嫂的面,不追究臣弟才是。”说着,一饮而尽。

    玄凌道:“‘长相思’的笛音必定要配‘长相守’的琴音才称得上无双之妙。”说着指了指身边的莞嫔,“这是婉仪甄氏。”

    李长何等乖觉,立刻道:“恭喜婉仪小主。”

    皇后在一旁笑道:“还不去传旨,甄氏晋封从四品婉仪。”

    众人向新出炉的甄婉仪敬酒,一声声“贺喜婉仪晋封之喜。”

    玄凌回身往上,坐回原位,清河王亦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曹贵嫔笑着举杯,再敬酒,对甄婉仪道:“甄妹妹好舞姿,我这个做姐姐的心悦诚服,特此饮酒一杯,以作敬佩。”于是一口喝下,甄婉仪亦是举杯饮酒,好似这俩人之间有多么姊妹情深一般。

    “沈容华既已抚琴,便剩了嘉贵妃娘娘与安美人了。”曹贵嫔言笑晏晏,抽出一枚纸签展开,“请娘娘吹箫一曲。”

    云薇欣然起身,命人拿来玉箫,又道:“贵嫔不如再抽一枚,看看安妹妹要表演什么,若是能与箫应和,更是和美。”安美人闻言,也起身,感激地瞧着云薇。

    “请安美人高歌。”曹贵嫔抽了纸签,展开一看,顿时含笑,“果真如了娘娘所说,能与箫应和呢。”

    于是,云薇拿过玉箫,与安美人同至大殿中央,她问过安美人要唱何曲后,开始竖萧而吹。萧声清越,宛如清风徐来,莲香扑鼻,原是一首《莲叶何田田》。

    安美人顿了顿,启唇而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水覆空翠色,花开冷红颜。路人一何幸,相逢在此间。蒙君赠莲藕,藕心千丝繁。蒙君赠莲实,其心苦如煎。”

    此曲是江南少女于夏中采莲时时常歌唱的,亦是表达与情郎的相思爱慕之意。然而曲子愈是普通,愈能显示出安美人的嗓音纯粹清甜,音如夜莺,娇柔清脆。

    一曲罢了,云薇缓了口气,笑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皇上,安妹妹高歌送好音,您听得如何?”

    “有道是一曲菱歌敌万金——”玄凌一笑,“朕便赠与小媛一万金吧。”

    李长谄媚地笑着:“恭喜小媛小主。”

    “贺喜小媛晋封之喜。”众人给安小媛敬酒。安小媛喝的面浮红云,双眼朦胧,身姿柔弱,楚楚可怜。

    一时宴毕,众人皆自行散去。

    ……

    又过了几日,玄凌在甄婉仪的宜芙馆用膳,皇后却开口要众妃随着她自己去看望沈容华。云薇直觉里头有猫腻,但皇后终究是皇后,也不好违背,于是嘱咐宫里人照顾好两个孩子,自己乘轿子去玉润堂。

    夜风徐徐吹过,只见星斗满天,湖边植满茂盛的菰草、红蓼、芦荻与菖蒲,迎风飒飒,几只水禽、白鹤嬉戏其间,传来阵阵荷香。

    进了院中,就听见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十分热闹。玄凌已经到了,笑着起身牵过云薇的手,让她坐在身边。

    屋里头,皇后、曹贵嫔等人皆在,正和沈容华说话,说起孕育之事,可真是滔滔不绝。说话间,玉润堂的宫女已端了瓜果上来,众人品了一回瓜果,又闲谈了许久。

    是夜,玄凌兴致甚好,月下美人环绕,好不得意。烛火之下,云薇言笑晏晏,艳压众人,哪怕其余诸人再如何目光殷切专注,亦留不了玄凌的心,偏偏地往嘉贵妃身上去。

    既然皇帝已经开口,说回水绿南薰殿,众人哪里还不知是要与嘉贵妃相伴,旧人们均是淡定,新人们有几个按捺不住,隐隐不快。可终究没人敢说话,没见皇后眉毛都没动一下吗?

    于是,一齐恭送皇帝、皇后与贵妃出门。众人才出玉润堂正殿门口,忽见修竹千竿之后,有个人影一闪。

    赵贵人眼尖,已经“呀”一声叫了起来。玄凌闻声看去,喝道:“谁鬼鬼祟祟在那里?!”

    立即有内侍赶了过去,一把扯了那人出来,对着灯笼一瞧,却是沈容华身边一个叫茯苓的小宫女。茯苓何曾见过这个阵仗,早吓得瑟瑟发抖,手一松,怀里抱着的包袱落了下来,散开一地华贵的衣物。

    玄凌一扬头,李长会意走了上去。

    李长弯腰随手一翻,脸色一变,指着茯苓,呵斥道:“这是什么,偷了小主的东西要夹带私逃?”说着,李长已经让两个力气大的内侍扭住了茯苓。

    茯苓脸色煞白,只紧紧闭了嘴,不说话。

    沈容华已经气得连声道:“这样没出息的奴才,给我拖出去!”

    玄凌一把扶住沈容华,道:“你有身子的人,气什么!”

    跪在地下的茯苓哭泣道:“小主!小主救我!”

    沈容华见众人皆看着自己,尴尬地一甩手,急急道:“你做出这样的事,叫我怎么容你!”又跺脚催促,“快去!快去!”

    曹贵嫔忽然“咦”了一声,从内侍手里取过一盏宫灯,上前仔细翻了一下那包袱,拎起一条绸裤,奇道:“这是什么?”

    赵贵人亦凑上去仔细一看,掩了鼻子,皱眉道:“哎呀,这裤子上有血!”

    众人的脸色皆是惊疑不定,沈容华更是惊惶。

    玄凌道:“这事很是蹊跷,哪有偷窃不偷值钱的东西,只拿些裤子裙子的,而且还是污秽的?”

    皇后连连称“是”。又道:“这些东西像是沈容华的,只是怎会沾染了血?”

    人群之中有人小声道:“莫不是——见了红?”声音虽小,但近旁几个人都听见了,一时人人紧张地朝着沈容华看去。

    沈容华更是糊涂:“没有呀——”

    话音未落,皇后道:“你们扶沈容华进去歇息。”又对玄凌说,“皇上,这丫头古怪的很,臣妾愚见,不如先命人带去慎刑司好好审问。”

    沈容华怒道:“手爪子这样不干净,好好拖下去拷打!”

    慎刑司是宫女内监犯错时受刑拷打的地方,听闻刑法严苛,令人不寒而栗。

    茯苓一听,“呀”一声叫,差点没昏厥过去,她忽然叫道:“小主,奴婢替你去毁灭证据,没想到你却狠下心肠,弃奴婢于死地,奴婢又何必要忠心于你!”

    说完“扑”倒在玄凌脚下,连连磕头,“事到如今,奴婢再不敢欺瞒皇上,小主其实并没有身孕。这些衣物也不是奴婢偷窃的,是小主前几天信期到了弄污了衣裤,要奴婢去丢弃的。皇上,这些衣裤就是铁证!”

    沈容华面白如纸,惊恐万分,几欲晕厥过去,身边采月和白苓连声急呼:“小主、小主……”沈容华颤声转向玄凌道:“皇上——她!她!这个贱婢诬蔑臣妾!”

    众人听得茯苓的话,俱是面面相觑。玄凌闻言也不说话,只冷冷逼视茯苓,直看得她头也不敢抬起来,才漫声道:“沈容华受惊,去请太医来。”

    沈容华听了似微微松了口气,道:“李公公去请为我护胎的刘太医吧。只不知今晚是不是他轮值。”

    李长应一声“是”,道:“今晚不是刘太医轮值。”

    玄凌道:“不在也无妨。那就请太医院提点章弥。”

    沈容华道:“可是臣妾的胎一直都是由刘太医……”

    “不妨。都是一样的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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