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玄凌一怔,毕恭毕敬道:“只差一枚朱印。”

    太后“嗯”了一声,道:“哀家眼神不好,敦妃,你来读给哀家听听。”

    敦妃闭了闭眼,拿起诏书,郑重读了一遍。

    太后瞥她一眼,“很好。”接着转首看向云薇,“字字珠玑,应当是贵妃的手笔。”

    云薇垂首道:“是。”

    太后满面沉痛,看向皇后的眼神难掩厌弃痛心之色,“贵妃倒是没有夸大你的罪过!”她眉心一震,眸底有沉重的哀痛一闪而过,举起拐杖便要往皇后身上打下!

    龙头拐杖乃赤金铸龙首,金丝楠木为柄,质地坚硬沉重,一杖下去,皇后不死也成残废!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敦妃拿着诏书的手一颤,若昭却是睁大了眼睛。皇后大惊之下面无血色,却也不肯躲避,挺直了脊梁打算生生受这一杖。

    然而,拐杖终究只停在了半中,太后用力往地上一拄,只听沉沉的一声“咚——”,回声重重不绝于耳,似太后此时满心的愤怒与痛心。

    太后再不看她,只冷冷道:“当初要你入宫,是哀家错了。”

    皇后缓缓抬起头,呼吸渐渐沉重而急促起来,她含着一缕无望的笑意,“母后错的不是迎我入宫,而是不该同意迎姐姐入宫。既生瑜,何生亮,母后何等睿智,怎会不明白?”

    许是殿内太空阔,太后的呼吸都带着清冷而漫长的意味,“是哀家太看重了你们的姐妹之情。”

    “姐妹之情?”皇后微微冷笑,那笑像是从胸腔底处蔓延上来的,带着一丝窒闷的凄厉,“连肌肤之亲的人都可以下手,姐妹之情也未必有多深厚!何况论起如何对待姐妹,我对母后的手段心悦诚服!”

    云薇心如电转,双眉微动,她再是冷静,也不禁心头一颤。

    太后衰老的面颊苍白如太液池凋尽的残荷,玄凌一眼瞧见,厉声喝道:“你怎可对母后放肆!”

    皇后向着玄凌微微一笑,漆黑的瞳仁中满是空洞与绝望,缓缓念道:“夫惟乾始必赖乎坤成健顺之功,以备外治,兼资于内职,家邦之化始隆。惟中壶之久虚,宜鸿仪之肇举,爱稽懋典,用协彝章。咨尔摄六宫事娴贵妃朱氏,秀毓名门,祥钟世德,事朕年久,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含章而懋著芳型;晋锡荣封,受祉而克娴内则。褆躬淑慎,恂堪继美于兰帷;秉德温恭,信可嗣音于椒殿。往者统六宫而摄职,从宜一准前规;今兹阅三载而届期,成礼式尊慈谕。恭奉皇太后命,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尔其抵承懿训,表正掖庭。虔修温清之仪,恰欢心于长乐;勉效频繁之职,端礼法于深宫。逮螽斯樛木之仁恩,永绥后福;覃茧馆鞠衣之德教,敬绍前徽,显命有龙,鸿麻滋至。钦此!”

    这是她当年的立后诏书,每一字都是她以心血以性命换来的,背诵如流。

    太后置若罔闻,只平心静气看向玄凌,“皇帝,差一枚朱印,那就是还没有废后。”

    玄凌面色一沉,态度愈加恭顺,“母后,朱氏之罪无可饶恕,儿臣不能不废了她以慰宛宛九泉之灵。还望母后不要劝阻。”

    太后微微一笑,“你的话倒是说在了前头。也好,你要哀家不要劝阻,哀家也无意劝阻。漏夜前来见皇上,只是梦到了宛宛昔年之事,想来说给皇帝听。”

    玄凌神色一凛,道:“是。”

    太后慈爱地抚一抚玄凌的肩膀,“你对阿柔的心,哀家一清二楚,想必她说过的话,你都还记得的。所以,哀家只是提醒你。”她咳了一声,低沉问玄凌,“阿柔临死之前,伏在你的膝上告诉你的话,你还记得么?”

    玄凌身子一震,又惊又愕,他面色很快平静下来,清晰道:“儿臣无有一日敢忘,只是朱氏罪大恶极。”

    太后淡淡道:“哀家只是问你。”

    玄凌费力地咽下喉中压抑的怨与怒,沉声道:“当时宛宛气息奄奄,伏在朕膝头请求。”他闭上双眸,一字一句皆分明道来,“我命薄,无法与四郎白首偕老,连咱们的孩子也不能保住。我唯有宜修一个妹妹,请四郎日后无论如何善待于她,不要废弃她!”

    闻玄凌此言,云薇侧过脸,冷静后又转了回来。若是纯元皇后还在,今日又是何光景?古人云:帝后同心,万世其昌。也许大周会更好,也许她也不会入宫,从而沉沦在后宫的阴谋诡计中。

    太后长长叹息后,她道:“你亲口答允了阿柔的,绝不废弃宜修!”

    玄凌愤声唤道:“母后!”

    “皇帝!”太后生生压制住玄凌的悲愤,“你若罔顾对阿柔的承诺,连她遗言也不听从,来日黄泉相见,你还有何面目去见她?”

    玄凌面目哀恸,不可自已。太后怜悯地看着他,口中严厉却分毫不退,“你如今厌弃宜修,连名字也不愿称呼,口口声声称她为朱氏。可你别忘了,阿柔何尝不是朱氏,你母后何尝不是朱氏?哀家只告诉你一句话,——朱门不可出废后!”

    太后眼角余光向玄凌身旁的三妃冷冷一扫,“你们最好也记得。”

    三人皆低声答了句“是”。

    太后再不顾其他,柔声劝玄凌道:“阿柔素性聪慧,人道临死心智最清明,宜修的所作所为她未必不晓得,所以才这样苦苦哀求于你。宜修所为,——哀家也容不下她!哀家劝你,只是为日后与阿柔泉下相见留下余地,不要教她魂魄不安。宜修的朱家也是阿柔的朱家,——你别枉费她一番苦心!”

    玄凌只是以深深的沉默相对,太后温言道:“母后是行将垂死之人,我的话你大可不听。只是你要记得,你的母亲是朱氏,你的发妻是朱氏,你身上也流着朱氏的血!”言毕,她扶住孙姑姑的手,吩咐道:“竹息,带皇后回去。”

    殿中极安静,连沉香屑在香炉中融化的声音亦清晰无碍,仿佛太后从未来过一般。

    最终云薇上前,示意敦妃与若昭回去歇息。若昭犹自不甘心,被敦妃拉着衣袖走了。随着“吱呀——”一声,殿门关闭,只余帝妃二人。

    玄凌静静坐在坐椅上,神情沉寂,满眼哀默。云薇静静地瞧了他一会儿,跪坐在地,靠在玄凌的腿边,分享他的无可奈何。

    “婉柔,我——”终于,玄凌开口,却迟疑。

    云薇抬头,对他柔顺一笑,“四郎,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她拉过他的手,脸颊贴着,伏在玄凌膝头,“世能分清,千钧复重,黄钟得鸣,谗人暴露,贤士正名,如此就好。”

    ……

    次日,玄凌的旨意遍传六宫,“皇后朱氏,天命不祐,华而不实,不宜母仪天下。念其乃纯元皇后之妹,入宫侍奉日久,特念旧恩,安置于凤仪宫,非死不得出。钦此。”

    不仅如此,玄凌命人取走当年封妃、封贵妃、立皇后的圣旨与后妃宝印、宝册,吩咐内务府以最末流的更衣份例对待皇后,更晓谕六宫:“与皇后朱氏死生不复相见。”

    恩断义绝,只留她皇后头衔。

    宫中纷纷议论,——二朱继宠,福极灾生。后位动摇,人心浮动如潮。

    在沸沸扬扬中,玄凌的又一道旨意遍传后宫,“贵妃苏氏上承天命,纯孝性成。蕙质兰心,温柔敦厚。宫闱之内,治事精详。既有《关雎》之德,又有长孙遗风。自妃嫔以至宫人,无不奉法感恩,心悦诚服,实乃六宫表率。朕心特许,册为皇贵妃,摄六宫事,授皇后印,一切礼秩,位同副后。钦此。”

    皇贵妃,大周朝之前未曾有过的妃嫔等级,如今玄凌为了云薇而创立,位于皇后之下,高于正一品四妃,仅设一人,位同副后。既然之前未曾有过,本朝也是初次创立,玄凌便命礼部查阅古籍,筹备册封皇贵妃的仪制,又命内务府设计皇贵妃的吉服、头冠等,甚至取消了依皇后生辰所设的千秋节,佳节改为皇贵妃生辰那日。

    ……

    中宫圈禁,皇贵妃位同副后,本来人心浮动的后宫,再一次安静起来,就不知是真的心服口服,还是另有打算了。

    不过,册皇贵妃的消息传入前朝后,苏家再一次引来了瞩目,登门拜访之人络绎不绝。且不说冠宠后宫,力压皇后的皇贵妃,单论苏家父子同朝为正二品尚书,就够惹眼的了。

    在某些人别有用心之前,皇贵妃苏氏之父、兵部尚书苏伯真之父——刑部尚书苏向景急流勇退,谓之知机,以年老体弱为由,上书乞休。

    玄凌犹豫再三,君臣之间你来我往之后,最终乞休的折子获准。玄凌下旨升一等安成伯苏向景为一等安成侯,加封一品太师衔。

    如此,也算平息一切。

    接着,颇为得宠的淳嫔以谋害莞贵嫔,致使龙胎滑落之罪,打入冷宫。襄贵嫔与韵嫔揭露皇后罪行有功,分别晋为从二品修容、正四品容华。

    追封皇长子生母悫妃为贤妃,谥曰恭悫;追封淑和帝姬生母欣嫔为妃,谥曰欣顺;追进徽静帝姬生母睦献贵嫔为妃;追进怀恬贵嫔为妃;追赠更衣沈氏为惠嫔,迁葬泰陵妃园寝。

    而颐宁宫中的太后,沉疴日重。太医院提点葛霁葛太医言,心病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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