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云薇记得管芬仪的娘家管氏和甄氏即将皆为亲家,二者本该互帮互助,怎料管芬仪有了目前举动,看来亲家结不成,反而作仇人事。事已至此,她只能不动声色,问:“既然如嫔已去,那么小皇子呢?”

    “小皇子在此!”稳婆稳稳当当抱着大红襁褓走到云薇和端妃目前,“老奴携小皇子见过皇贵妃娘娘、端妃娘娘、芬仪小主。”

    端妃伸手接过小皇子,仔细看了起来。而云薇能敏锐察觉刚才稳婆口中所言,令一旁看似花容失色的管芬仪十分不满,毕竟前头两个是主位,轮到她自己却是小主,心理失衡之下,露了破绽。

    “妹妹,小皇子康健,可算安了。”端妃道。

    云薇松口气:“那就好。”眼神巡视了一圈,大多低下头不敢对视,有些心里有鬼、面上心虚之色浓烈,她心里叹息,墙倒人推,管芬仪来者不善,甄氏姐妹二人已除一,剩下个得宠的甄昭媛,不知甄氏未来会如何。

    还没开口,外头传来吵闹,机灵的小宫女喝道:“皇贵妃娘娘、端妃娘娘在此,尔等因何事嘈杂?”

    纷杂中,有人喊道:“请二位娘娘见谅,我家主子发动,无法拜见了!”

    什么?目前宫里三个孕妇,许良娣那里有映竹看顾,如嫔血崩生下小皇子,剩下的便是甄昭媛,可她不是要十一月才会生产吗?怎么去趟仪元殿,就要发动了呢?云薇疑惑不解,但还是请端妃先行一步,去绎心殿照看甄昭媛,自己则留下了打点如嫔的身后事。

    “百叶,你和奶娘她们去暖阁照顾小皇子。”云薇先让小皇子去喝奶,再让阁内众人打扫产房,给如嫔整理遗容,又让管芬仪回去歇息。

    许久,阁内焕然一新,云薇亲自巡视了一遍如嫔,确认无误后,让内侍们把如嫔安置在棺椁内,移去延年殿,再吩咐侍奉如嫔的宫人跟着去,给如嫔披麻戴孝,奉香烧纸。如嫔留下的衣裳首饰等物件,等内务府比对完毕,或收回,或销毁。

    因为如嫔发动的突然,小皇子一应的物件才姗姗来迟,云薇联想玄凌的意思,让人把小皇子,并一众奶娘嬷嬷等,都带去长乐宫安置。这宫里,没人能养得了这个有摆夷血脉的孩子,玄凌再如何期盼多几个皇子,也不会留下他。

    “主子,皇上来了。”绛桃快步走进云薇,低声道,“甄昭媛平安诞下小帝姬。”

    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云薇低低地应了,打算去绎心殿。小禾就在此刻进来,神色不定,“主子,奴才有事禀告。”

    云薇一凛,道:“你们都想去吧。”

    等人都散去后,她问:“怎么了?”

    “尹公公偷偷传了消息,说倪御史告发兵部侍郎、羽林军都统兼翰林院侍讲学士及奉国将军甄珩居功自傲,不念皇恩,意图纠结薛知府、管侍郎、洛令尹自成群党,并且管控关隘,私调关税,在各地受贿卖官,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欺男霸女,无所不为!”

    小禾急急道来,“皇上大怒,命刑部及大理寺彻查此事,恰逢管副都统前来,奉上往来秘信,又有妇人击鼓鸣冤,状告奉国将军抢走女儿、打杀丈夫,致使家破人亡——人证物证俱全,无一缺漏。皇上已下旨,甄远道斩首示众,甄珩秋后待斩,甄府女眷流放岭南。薛知府抄家,贬谪岭南。洛令尹亦抄家,贬谪浔阳。管侍郎因管副都统大义灭亲,只是禁足家中。”

    第二步棋——云薇脑内蹦出这四个字。这盘棋局,第一步是告发甄父监守自盗,良贱通婚,毁去甄氏书香世家的声誉,动摇甄氏在玄凌心中的信任;第二步就是如今这个局面,那么第三步呢?

    她合眼,之前六哥密折入京,告发中央与地方官官相护,贪污受贿,证据确凿,玄凌大怒,下定决心要整饬官员,自上而下,彻底审查,官场震动。至今日,已有不少高官落马,贬谪地方、抄家流放、斩首示众等一系列流程下来,空缺了许多位置,几乎被玄凌用寒门填补,勋贵、世家吃不到一丁点肉,道德败坏的人动了走歪门邪道的心。

    为何是甄氏呢?甄远道不过半百,就是吏部尚书,加封太子太保;甄珩不过二十几,一个人占了兵部侍郎、翰林院侍讲学士、羽林军都统、奉国将军四个职位,肩挑文臣武将,皆是重要之位;甄珩岳父薛从简是一州知府,其妻为新平县君,相辅相成;甄昭媛青春年华,又孕有龙胎,同宫的如嫔是家生子,诊出的小皇子定是交给她抚养,皇上有意越级晋封的消息早就泄露——桩桩件件,无一不体现皇上对甄氏的器重与荣宠,真可谓青云直上,万事顺遂,满朝谁不眼红。

    拉甄氏下来,能空出五六个位子,与甄氏亲近的一并污了,又空出几个位子,这不比埋头苦干,还不一定能得皇帝青睐容易?有捷径,谁不想走?利益熏心之下,总有人上前扑咬。

    “甄昭媛又发生什么了?”云薇问。

    小禾道:“皇上还在怒中,甄昭媛就过来求情,皇上不见,甄昭媛跪着殿外不肯走。祥嫔在那时求见,皇上见了,祥嫔跪地揭发瑞嫔与洛家传递消息、私相授受。皇上当即召见瑞嫔,怎知瑞嫔为表清白,已经在阁内自缢。而祥嫔闻得瑞嫔死讯,吓得当场哭泣,言语间认为瑞嫔这是在以死要挟皇上,故而皇上确认祥嫔所言皆是事实,要废瑞嫔为庶人,不得入妃陵。”

    “甄昭媛强行闯入殿内与祥嫔对峙,又与皇上争辩,争吵之中,发现,发现……”小禾偷偷瞧着云薇,不敢说下去。云薇淡定自如,示意他继续说,没有关系。

    小禾才斗胆说了下去:“皇上给纯元皇后写得《述悲赋》,皇上又说‘其实能够有几分像宛宛,也是你的福气啊’,甄昭媛悲泣之时,小尤进来禀告甄远道已经斩首,甄昭媛昏厥见红,有早产征兆,皇上想要亲自送甄昭媛回衍庆宫,祥嫔却在旁边痴缠,皇上只好让莫尚仪送甄昭媛。”

    云薇不停思考着,从小禾的话语里提出有用的事情,再联系之前——倪御史有揭发功劳;管氏与甄氏联姻却能大义灭亲,并无损伤;管芬仪掌控了衍庆宫,拖着如嫔至血崩而亡;祥嫔颠倒黑白,瑞嫔是白死了。

    如今甄氏、薛氏、洛氏一朝倾覆,倪氏、管氏得力,一跃而上。谁损谁得,一清二楚。接下来又会是谁?云薇只觉一阵头疼。

    ……

    次日,朝野震惊。梁国公告发倪御史、管副都统诬陷甄侍郎管控关隘,私调关税,受贿卖官,草菅人命等事情,并奉上证据。连同击鼓鸣冤一事,都是自导自演。

    玄凌这些日子收到的吃惊、震怒如同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已经触底反弹,能镇定冷静下来,一一处理了。他命刑部、大理寺彻底清查,私底下也命人布衣查访。

    又过了几日,下头呈上来的是,甄珩居功自傲,意图群党是真,不过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等事是假,这些肮脏之事分明是倪御史、管侍郎二者所为,借机推到甄珩身上,企图置他于死地。

    最后,玄凌下旨,管氏与倪氏犯贪污纳贿、交结党羽、行事严苛不仁等罪数十桩,证据确凿,罪无可赦,成年男子一律腰斩,未满十四的流放西疆,妻女一律没为官婢,以儆效尤。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没得意多久的两个家族,就因为构陷他人之罪,牵扯出自身罪孽,自作自受,再无翻身余地。

    至于,甄氏、薛氏和洛氏意图群党,主犯甄珩充军岭南,甄家女眷流放江州,薛从简改贬庐州,洛维德改贬台州。

    ……

    后宫里,管芬仪与祥嫔沆瀣一气,拖死如嫔,歪曲瑞嫔清白,恃宠而骄,与家中传递宫内消息、私相授受等罪,皆被发落去锦宫。甄昭媛恨极,亲自去了去锦宫,让力大无穷的内侍勒死了二人。她去的光明正大,又和玄凌吵了一架,自请出宫。

    次日,玄凌下旨追封瑞嫔为瑞节贵嫔,葬妃陵。如嫔以嫔礼下葬,葬昭宪后陵。

    第三日,甄昭媛被废去所有封号和位份,逐出衍庆宫,退居京郊的甘露寺带发修行。身边只有陪嫁丫头流朱,与掌事宫女崔槿汐随行。

    甄氏走之前,下起了绵绵细雨。宫车自永巷碌碌而过,直至巍峨高耸的宫门,有一行人伫立在此,甄氏一愣,下了马车,福身道:“见过安昭仪。”

    陵容依依而立,淡淡道:“娘子有礼。当初云意殿,娘子仗义执言,为我周旋,才没得了屈辱,心里一直感激,未曾忘怀。如今娘子即去,我备下了一些物件,还请娘子切勿推脱。”

    说罢,示意身后的两个小丫头上前,分别给了一大包的东西,入手沉重。“庙宇苦修,娘子还未出月子,想来辛劳,左边的是红糖、生姜等物,可为娘子调理身体;右边则是一些能用的寻常物件。”

    甄氏没想到还有人能记着她:“多谢安昭仪惦念。”

    陵容淡然一笑:“娘子此去再无回头之日,万望保重身体,我不便多留,就先走一步。”说完,福了福身,最后道谢。

    甄氏怅然若失地望着安昭仪徐徐离去,抬头一望,红墙绿瓦不变,她却是支离破碎——“皇贵妃……”甄氏看见了远处的那位风华绝代的皇贵妃,没想到还有这位来送,远远点头之后,她转身离去。

    陵容略微惊讶:“姐姐,你怎么来了?”

    “只觉兔死狐悲,想着来看一看,警醒自己以免落得这个下场。”这话说得凄凉,陵容不禁道:“姐姐和她又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云薇微微哂笑,不再说话,与陵容一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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