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昭阳殿焕然一新,以椒和泥涂墙壁,取温暖、芳香、多子之义,意喻“椒聊之实,蕃衍盈生”。在寝殿内,龙凤花烛燃烧着,帝后各拿一只青玉合卺杯,杯中美酒斟了九分,二人先抿一口,互换手中的合卺杯,再一饮而尽。

    合卺酒饮完,帝后在龙凤喜床上吃长寿面,以求白头偕老,福寿绵长。如此合卺之礼才算是完成。

    接着,帝后更换寝衣,梳洗过后,女官领众人道喜,接赏后退下。寝殿内只剩帝后二人,自是被翻红浪,鱼水之欢。

    次日一早,帝后要去太庙祭拜列祖列宗,再去颐宁宫,对太后行谒见礼,太后向新婚夫妇赠礼,设宴祝贺。皇后率妃嫔,叩拜皇帝。礼毕,皇帝御奉天殿,皇后至重华殿。

    诸王、文武百官在奉天殿各上表行庆贺礼,皇帝颁诏宣示天下,诏告大婚礼成,接着接受王公大臣祝贺,在麟德殿设宴款待,并且宴请皇后的家人,赐礼物。众妃嫔与王妃、命妇们至重华殿内拜见皇后,皇后受过礼,宴请众人。

    ……

    帝后大婚,休沐三日,实则忙碌两日,只余一日酣睡。

    晌午,云薇着乳白色上衣,配石榴裙,坐在梳妆台前,绛桃为她绾发。乌黑的长发,一半用一支玉笄挽住,剩下一半梳成三股拧了一长辫,从右侧贴着到左侧,以一支镂空缠枝双凤纹银花钗绾在玉笄一寸之下。

    敷完茉莉粉,正要装扮,一只手伸过来,拿起盒中的螺子黛,另一只手扶住云薇的鹅蛋脸,仔细为她描眉。云薇懒懒唤他:“四郎。”

    玄凌含情脉脉地为她画眉,临了又拈了颗光滑的小珊瑚珠,呵胶点在眉心,夸她宛如观音再世,又问她发上的玉笄是哪里的,不像是宫里的样式。

    “这支玉笄是臣妾及笄那年,爹爹亲手所制,臣妾自是爱若珍宝,除了及笄那日,也就今日兴致极好,拿出来戴一戴。”云薇沾了胭脂在指腹,揉过朱唇,及妆毕,她望向凤凰来仪水玉镜,只见镜中人,艳如桃李,眼含春情,慵懒神色,端的是千娇百媚,动人心弦。

    帝后牵了手,你侬我侬地用完午膳,再一起移步书房,临窗而坐。

    云薇道:“四郎,六宫妃位多悬,今四妃、夫人空置许久,三妃之位已满多年,九嫔有一,而贵嫔上无人,以下诸妃要么德行不够,要么资历尚浅——”她抿了一口庐山云雾茶,继续道,“臣妾想着,不如使三妃升品,定下四妃,再升一位为妃,贵嫔亦封一位。余者,皆晋一位。待主位以下的姊妹们诞下皇嗣,再行晋封,更顺理成章。”

    “唔,婉柔既为皇后,六宫之事皆由你做主,朕无异议。”玄凌握住云薇的手,轻轻一吻。

    “四妃之位到底不同,还是要请四郎定夺才是。”云薇羞窘地抽回手,正色道,“《广韵》言,贵,尊也,亦高也。臣妾想着端妃姐姐侍奉四郎最久,最是公正之人,又是定勋侯的直系后人,在德行上傲视诸妃,膝下还有和惠帝姬,贵妃之位无出其右。”

    玄凌想了想,赞同道:“婉柔说的极是。月宾伴朕良久,身份尊贵,德容出众,又养和惠,劳苦功高,朕就册月宾为端贵妃,位列四妃之首。”

    “敦妃姐姐入宫亦久,嘉兹懿范,宜霈宠纶,且《尔雅》言,淑,善也。臣妾想淑妃之位,敦妃姐姐可担此任。”

    “这……”玄凌迟疑。

    云薇抬眼,轻声提醒他:“四郎,敦妃姐姐不仅养着徽静帝姬,还养着皇长子殿下啊。”

    皇长子即使平庸,在各个方面总是与众不同,况且他的生母已被追封为恭悫贤妃,而养母却只是正二品妃,有些说不过去。就算玄凌对敦妃的情分不深,也要看在皇长子的面子上,故而玄凌道:“既如此,朕就册敦妃为淑妃。”

    大周以来,贵淑贤德四妃,贵妃为首,余下三妃平级,并无前后。在乾元一朝,淑妃之位还未有妃嫔担任过,在意义上比贤德二妃稍有不同。册皇长子的养母为淑妃,可圆不是贵妃的瑕漏,亦比皇长子生母追封的贤妃要好。

    “敬妃素性温和,又生了予澄,抚养温仪,就册为贤妃吧。”玄凌道,“予澄……到底是委屈了。”他指的是昔年温裕皇后下毒手,使若昭难产,予澄在腹中太久,憋坏了,成了现在这幅慢吞吞的模样。

    云薇温声道:“臣妾就先替三位姐姐谢过四郎恩典。”

    “既然四妃已定下三个,其余的主位,婉柔看着办吧。”

    “是。”云薇也不推让,“安妹妹为四郎诞下四皇子,位份还是去年涛儿满月时候晋的,不如晋安妹妹为正二品谦妃,既算是涛儿周岁之贺,也算安妹妹为臣妾辛勤协理后宫的奖赏。”

    玄凌颔首:“可。”

    “算来静和也两岁多了,刘婕妤可晋为正三品慎贵嫔,掌玉照宫的主位。”云薇笑道,“听说她宫里的徐贵人功不可没,不妨给徐贵人一个嫔位,以奖其德。”

    “徐贵人?”玄凌显然不大记得这位了,他聊复尔耳,点了点头。

    “庆福的满月礼没怎么大办,周岁宴将近,可要好好操办一番。许嫔虽是宫女出身,但于皇室也有功劳,既只能止步于嫔位,不若四郎赐一个封号给她,也叫宫里人看一看,许嫔可是帝姬的生母,四郎记着,臣妾也记着,决不容他人轻慢。”

    许嫔被轻慢这事,还是起因是胡芬仪。先前胡芬仪还是昌嫔的时候,瞧不起宫女出身却被允许与自己平起平坐的许嫔,以及家世不如自己的福嫔,不仅是在言语上得不饶人,还三番两次使计让玄凌去她宫里过夜,抢了这两位不多的恩宠。福嫔不在意,许嫔却是敢怒不敢言,下人们看在眼里,也开始怠慢了这两位,转而奉承起昌嫔来。

    后来在贡品荔枝上,因荔枝在北地珍稀,不好保存,但凡膝下有子嗣的宫妃,云薇都用冰存着分了一份过去,除了太后、玄凌,其他人都得不到。谁知内务府见风使舵,昧下许嫔的那份,借花献佛给昌嫔。待众妃拜见,谈论起贡品荔枝的事情,许嫔对此毫不知情,而昌嫔大赞荔枝的美味,云薇才发现情况不对,寻了内务总管刘积寿问话。

    刘总管也一头雾水,接着查下去,原来是底下的人自作主张,擅自把许嫔的荔枝转给了昌嫔。云薇也不好去说昌嫔如何,发落了擅自做主的下人,又罚了刘总管的俸禄,再把自己还未吃的那一份赐予许嫔,以作补偿,这事才算了了。

    玄凌当然知道贡品荔枝一事,甚至还因为这事冷落了作为起因的昌嫔几日。庆福虽是许嫔生的,但难得的可爱圆润,又很康健活泼,太后都夸赞这个外孙女有福气,破例召见了许嫔,还赏赐了许多宝贝给庆福。玄凌也因此再想起了许嫔,每月起码能去绿云阁三次,他对于庆福颇为喜欢,总惦记着这第九个女儿的胖乎乎的身姿。

    玄凌嗯了一声,随口道:“翠颖陵冬秀,红葩迎春开。许嫔是在冬月生的庆福,住的又是绿云阁,就以‘颖’字为封号吧。”

    “臣妾替颖嫔谢过四郎亲自赐号。”云薇笑吟吟道,“等庆福过了周岁,母后再行赏赐,怕是绿云阁都要放不下了。臣妾想着,不若让颖嫔带着庆福迁去玉照宫,与慎贵嫔、徐嫔同住。一来,玉照宫多添人气,也能更热闹些;二来,希望庆福的好福气可以传递给静和,能使静和的身体愈来愈好。臣妾这样打算,四郎觉得如何?”

    “妙极。”玄凌抚掌而笑,“朕有贤妻,此生无憾。”

    ……

    一夜好眠,玄凌已去上早朝,云薇还在贪睡,可惜被黄姑姑无情地唤醒,只好懒懒的起身梳洗。

    今日是她第一次在凤仪宫接受众妃拜见,要稍微隆重些。梳了高髻,华贵的牡丹凤凰纹金套簪位正中,一对碧玉珍珠步摇别在左右稍后侧,点了颗光滑的红宝石花钿在眉心,远山眉桃花眼,两颊微红,红唇微抿。

    正红色云锦宫装,系上乳白色的宫绦,白玉镂雕玉兔登月坠佩,披上明黄色外袍,上头绣着凤栖梧桐,再配以淡烟色的薄纱云纹披帛。手上就一件明黄色流苏手串,及一枚珍珠缠丝戒。

    百叶、映竹打开屏门,云薇从里间步出,众妃皆在,见她出来,立即盈盈跪拜,异口同声道:“臣妾恭迎皇后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云薇坐在凤座上,淡淡道。

    众妃皆起身落座:“是。”

    云薇环视一周,所有人,甚至是多病的刘婕妤都到了。她还没开口,敏锐地发现胡芬仪身上披着一件十分耀眼的孔雀蓝外裳,上面用七色丝线绣着一只神采飞扬的彩翟,锦绣团簇,倒像一只凤凰——如此光明正大,恐怕来者不善。

    云薇一眯眼,没等有人借机发难,高声宣布道:“皇上与本宫已经商定,打算恩泽诸位姊妹,尔等可回去等候旨意,都退下吧。”说完,起身离去,把妙音娘子才出口的“娘娘,臣妾要告……”远远甩在身后。

    皇后娘娘走得急快,又不失风度,再等百叶、映竹联手关上屏门,“砰”的一声,数十位凤仪宫从属皆福了福身,井然有序、从容不迫地从各个地方退下,只余暖阁内寂静无声。

    端妃眼里满是促狭,敦妃假意咳了咳,敬妃举起团扇遮脸,安昭仪侧过脸忍笑,许嫔没忍住,放肆地笑出了声:“哈哈哈,臣妾在今日可是大开眼界,好生佩服呢!”

    这一笑打破了寂静,端妃率先起身,道:“妹妹们,既然无事,就各自退了吧。”说完,徐徐离开。敦妃、敬妃与安昭仪接着离去,再是许嫔,她故意捂着嘴,似乎忍得很辛苦,匆匆退去。

    胡芬仪一脸怒色,甩袖疾走;妙音娘子面色涨红,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也跟着走了。刘婕妤等人一脸莫名,唯有徐贵人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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