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陈昱闻言,心知再瞒不住,深深叹出口气,点了点头。

    “那你可曾嫌我怨我?”女子声音有些颤抖。

    “从未。”陈昱摇摇头,转身看进她的眼里,“我因你心动,与你是人是妖无关。”

    短短一句,令人动容。

    女子红了眼眶,苦笑道:“师父说天下男子都是短情的,若知我是妖,必会百般惊恐厌恶。我不该听信她的话,白费了这些年苦苦隐瞒。临到分别,才将真相告知于你,昱郎莫见怪。”

    陈昱早已哭成了泪人,将香儿拥入怀中,一个劲得摇头,断续道:“你隐瞒必是有你的道理。可惜我知道得晚了,那时你已将枝儿送给李家……”

    女子摇摇头,为他拭去泪痕,“我将枝儿送走,并非不信你,而是为了保护枝儿。”

    “当年我为能与你相恋,私自离开师门,内心一直惧怕师父前来捉我回去,枝儿在我身边终究不安全。恰好那时李家小儿夭折,我见李家夫妻为人良善正直,又勤劳能干,想来能很好的将枝儿养大,于是我谎称夭折的孩子是我们的,私下将他送去李氏抚养。”

    鹿黎听罢,恍然道:“原来你们是李枝的亲生父母。”

    她想起李枝受伤昏迷时,从人群中独自离开的女子。当时虽未看清面容,但她可以肯定那人便是眼前的香儿,也就是陈家夫人。

    当年换子一事,除了李家夫妻和陈家夫人,应再无第四个人知道。三人为了李枝的安全,必定商议好再不谈及此事,人前也尽量疏远。

    想到这,李枝养父眼神中的复杂和举止上的疏离便都有了解释。

    “只是你没想到,李枝天生身有异香,这一点让他成为了庄子上恶霸少年的欺凌对象。”

    香儿点头道:“没错。自从来到这庄园,我便封了妖力,只想做一个普通人与昱郎厮守终身。然而当看到我的枝儿被那群恶人屡次打骂,甚至在数九寒天扒去衣服冻到昏迷,我实在忍无可忍。”

    现在想起那些人对昱儿的恶行,她仍会气愤难当。

    “所以你便施了咒术害死了他们?”

    香儿点头又忙摇头道:“我没有害人之心。我只是在他们身上施了妖咒,将他们对枝儿的心绪转向他们自己。”

    鹿黎有些不解。

    墨渊在旁开口解释道:“桃花妖的妖咒是更改人类内心情感的内外朝向。比如一人对某人有愤怒之情,桃花妖咒便能改变其愤怒的指向,使怒气指向愤怒者自己。”

    鹿黎闻言,突然明白了为何真儿会一边高喊着“我是妖。”一边拿刀伤害自己。原来这些都是他想对李枝做的。

    她感到后背一阵发寒,“所以真儿一伙人自伤甚至丧命,皆因他们本身就饱含杀意。他们只是把想对枝儿做的事施加在了自己身上,完全就是咎由自取!”

    墨渊点头,瞥了一眼香儿道:“像她这样连封妖屏风都认不出的花妖,即便想施展也施展不出要人命的咒术。”

    香儿苦笑道:“的确,我妖力稀薄,妖术也没有攻击性,一直都觉得是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枝儿,因此十分愧疚。却从未想过那些人内心竟有如此杀意,若不是刚才听你们说,我还不知他们已经死亡。”

    她略做停顿,看了一眼陈昱,又道:“来庄园之前,我曾在陈家戏坊停留过一段时间,当时便是用了妖咒,使伶人对戏本子中人物的感情内化。那些伶人皆因此演技大赠,都成了红极一时的名角,从未有一人因此自伤。”

    陈昱虽相信香儿不会害人,但自打听说死去的几人皆因妖咒作祟,且都欺凌过枝儿,还是隐隐担心是夫人下了杀手。

    这会儿听闻此言,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开始我只当他们是犯了疯病。但听闻他们口中称自己是妖,我便当了真,一面担心他们尸体埋在附近会让香儿也染上疯病,又怕引了捉妖之人前来,威胁到夫人和枝儿的安全,便私自命人将尸身抛到燕来山悬崖下,没想到反而引来了官府之人……”

    话还未说完,忽听门外一阵嘈杂,紧接着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家主,真儿他又犯病了,跑出门去找不到人了。”

    几人闻言纷纷看向香儿——解铃还须系铃人,真儿身上的妖咒,须得她亲自去解。

    香儿抿唇沉默片刻才道,“我去解了妖咒。”

    靠着香儿对自己妖咒的感应,一行人在田里发现了蜷缩成一团的真儿。

    昨日的伤口还没结痂又被挣开,他此刻满身血渍,身体虚弱,在泥地里缩成一团,还在不断拍打咒骂自己。

    香儿走上前去,唤真儿站起身来,伸手扶上他的心口,只听他痛苦沉吟片刻,迷蒙的双眼渐渐清明起来。

    正在这时,田边蹿出一个清瘦的身影,向香儿直直奔去。

    众人定睛看去,竟是李枝。

    “枝儿,你怎么在这?”陈昱大惊。

    昨夜他疑心鹿黎墨渊二人此行目的,心绪不宁,便欲到客院蹲守,半路便见鹿黎飞出主宅往李氏一家方向去了。他远远跟着她,见她在李氏院后停留良久,担心枝儿的身份被发现,便连夜遣人将李氏一家送出城去。

    此刻本应已经出城的李枝竟又出现在眼前。

    本就清瘦的少年不知跑了多少路,头发乱了,鞋也破了。他顾不得这些,径直跑到香儿跟前,喘着粗气道:“母亲请停手吧,不要为了我害人。仙人说过,妖若害人,是会被抓去天牢的。”他以为香儿在施法害真儿。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一声“母亲”更是让香儿瞬间落下泪来。

    “枝儿……”香儿几度哽咽,不禁上前为他理了理乱掉的头发,将他拥入怀中,陈昱也走上前揽住他们颤抖的肩膀。

    鹿黎看着哭做一团的陈昱一家,脑中浮现李枝那首未写完的诗。仿佛拼图拼上了最后一块般,最后一字也被补全:“桃花弃枝去,却留一抹香。欲问缘何故,不敢觅亲娘。”

    原来,这诗中毫无暗喻和修辞,就是明面的意思:桃花妖弃枝儿而去,他却身有异香被周围人厌弃,想问问是为了什么,但又不敢去寻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侧头对身边的墨渊道:“李枝聪慧,应该早就感觉到常去看望他的陈家夫人待自己不同一般,也大概能猜到自己的父母也许真的为妖。他虽屡次被人欺负,但从不肯说出欺负自己的人到底是谁,想来也是怕亲生父母知道后动用妖术伤人。”

    墨渊点点头,眸色深沉道:“妖并非全恶,人也不是都善。善与恶并不能靠出身来评判。”

    说罢他走上前去,欲将真儿带走。

    随着真儿体内妖咒彻底解除,一直折磨他的厌恶愤怒终于不再攻击自己,这会儿他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迷蒙自厌变得冷漠暴戾。

    墨渊还未走到他跟前,他便从身上掏出一把短刀刺向几步远的李枝。

    来不及拔剑,墨渊飞身一脚,将真儿踹倒在地,此番用力极猛,脚下淤泥滑腻,落地时借力滑了一段才停下。

    然而真儿被愤怒支配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竟又立刻从地上挣扎爬起,从地上捡起短刀,又要向李枝扑去。

    墨渊将将落地,来不及出手,鹿黎见状,顾不上隐藏灵力,飞快启了灵根,抬手瞬间,灵力在陈昱一家周身形成了强大的保护罩。

    接着她飞身冲上前,欲夺真儿手中武器,却见墨渊抢先跃起,空手夺下了那短刃,另一只手起手刀,将真儿击晕过去。

    鹿黎收了灵力,与墨渊合力将真儿绑了双手,遣送到衙役手中。

    “贵庄佃户真儿,袭击办案人员,须带回衙门审问。”墨渊对陈昱道。

    陈昱点头道谢。

    香儿恋恋不舍地放开怀中的枝儿,将双手递到墨渊面前,“此案昱郎实不知情,大人就请带我一人走吧。”

    鹿黎看向墨渊,他眉宇间虽不动声色,眼眸中却有些迟疑。虽说是来捉妖,但他也不忍拆散这一家人。

    迟疑片刻,墨渊道:“他们并非你妖咒所害,而是被心中偏见所杀,我无心将你带走,只是会收走你的妖丹,今后你只能以常人身份生活于世。”

    听罢,香儿愣住片刻,又哭了起来,这次却是喜极而泣。作为常人生活于世,一直便是她所向往的。

    “大人,可否将枝儿的妖丹也收了去?”李枝问道。

    鹿黎与墨渊对视点头,从袖中取出敛丹囊,将二人吐出的妖丹收起。

    案子已破,香儿一家也得以相认,陈昱很快派人将李枝养父母接了回来,李枝现在有了两对父母,还有了一个与常人无异的身份,新的人生图景将徐徐展开。

    墨渊鹿黎二人告别陈氏庄园众人,压着真儿回城。

    路上,鹿黎拉住墨渊问道:“方才陈家夫人突然出现在那书房中是你在背后周旋?”

    香儿因惧师父追捕,一向对外称病,深居简出,这次却突然以桃花原形出现在书房,怎么想都有些古怪。

    墨渊摇头道:“根本不必周旋,我只是告诉她陈昱早已知晓她的身份,并承诺助她脱离师门追捕,她便提出以原形旁听。”

    她也想知道,若陈昱知她是妖,还会不会继续深情待她。

    鹿黎闻言,想起陈昱的那句告白,不由喃喃:“不论身份,惟愿是你。此情令人动容。”

    两人沉默几许,鹿黎突然想到什么,问:“那咱们接下来要去游说香儿师门吗?”

    说完,她眉头微蹙,食指指节点着下巴自语:“不过,香儿来此十年有余,她的师门竟从未寻到过她,想来有些奇怪。”

    墨渊道:“其实她师父早已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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