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7年。共和国东区恍如一座闪耀岛屿，高楼相叠而立，几座庞大的飞行器海龟般穿梭其中，整座城市散发出非比寻常的繁荣气息。

    而在它数十公里外，一辆向着城市行驶的小型悬浮箱车逐渐降下速度。

    停滞了半分钟，它微微晃动直至重重摔进地里。四下非常安静。

    乔西被车震醒了，她睡眼朦胧，慢慢抬起头。

    脖子一阵酸痛，让她没来得及注意车座前面的吵闹。

    “你疯了？什么叫不准出去？！”一个男人十分激动地对空气大叫道。

    “请冷静，先生。”

    这是一个深厚磁性的男声，从整个车厢的上部传来，乔西对此再也熟悉不过，他是服务于桑末（Summer）交通集团的人工智能，没有名字，乔西认为这一点使他显得非常冷漠。

    “H4356箱车出现引擎故障，目前位于东区与南区的交界地带，为保障乘客安全，请锁紧门窗，自觉待在车内等待救援。”

    听到这里，乔西彻底清醒了过来，她下午参加完南区学校的自主招生考试，考得她筋疲力尽，一坐这趟回家的箱车就睡着了。

    她的位置是最后一排靠窗，周围座位上安全带随意散落，空无一人。

    她把放在膝盖上的背包拿开，警惕地起身，乘客们都围在最前面，对着车头的虚拟屏操作屏划来划去。

    “操！真倒霉。”刚开始大叫的男人泄气地把脸埋进双手，他一身西装拎着一公文包，看起来要务在身。

    一位戴玉镯子的中年白人女士摇摇头，安慰道：“小伙砸，桑末公司效率向来不错，我们很快就会出去的，憋担心奥。”

    乔西饶是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八年，一听见那位女士的北方口音，也忍不住扁嘴扬眉——简直太诡异。

    没错，她在二十一世纪生活了快二十个年头，被卡车一下创进了2309年，一个陌生而崭新的未来世界。

    在这个时间点，人类文明史繁荣时期已经过去，资源匮乏和生物变异使生存空间快速减小。

    而人类已经完成了不同国家和民族的融合，发展为五个区，东南西北，还有独立被划分为首都的“核”（core）。

    其中东区是黄种人人口占比最多的地方，也是乔西现在的家庭生活的地方。这位白人女士极可能就是在东区长大的。

    乔西摇了摇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她按下扶手的按钮，原来全黑的玻璃窗颜色逐渐消退，显现出附在上面的雨珠。

    她抬眼望去，远处城市的光亮十分微弱，他们像是被遗弃在这荒芜人烟的地方似的。

    黑夜风雨交加，轨道灯光照到车外不远处的一块脏兮兮的油性布料上，像是一个简易帐篷。

    乔西不经怀疑这里是否有流浪者居住。

    她从座位上离开，拉住一个人问：“他有说为什么我们不能出去吗？”

    “没有。”那人脸色紧张，脸颊鼓了鼓。

    “不过我猜是因为最近’怪形’又在交界地出没了，上周南区刚出现一个被袭击的药贩子。”

    “它们不是快灭绝了吗？”乔西疑惑。

    “谁知道呢，一百年前大家还以为人类就要完蛋了。”

    乔西也不好再问了，点开手环想给父母发消息，结果悬浮屏右上角的信号格始终为空格。

    她暗觉奇怪，这个发达的时代居然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她记得中学时学过，每个区都有独立的磁场来传递信号，根据行政区划将其切割，运作十分稳定，从不会出现问题——除非有人把控制中心炸了。

    “这是因果！”

    一个眼球突出的女人突然神经兮兮地站起来，竖着食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上方：

    “天啊……原谅我们吧……为谎言困顿已久，把一切都奉献给现代的假神！请您……请您让我们接受您的恩惠，通过天堂之门，而不在地狱的烈火中万世煎熬……”

    “得了吧大婶！这年头犹太人都改拜菩萨了。”不知哪里的男人叫道：“要我说，这肯定是圆桌会搞的鬼。那群土匪像疯狗一样到处搞破坏，指不定这次是把交通网炸了。”

    乔西静静听着，圆桌会三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是一个反对现今政权的民间组织。

    那人接着冷哼一声：“什么圆桌会，天天干些乱七八糟的勾当、真以为自己是骑士了？”

    “不是，这种车上坐着的又不是法官或者议员，他们闲得没事干吗？”

    最开始抱怨的西装男捋了捋头发，转头看见乔西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站在那，随口安慰说：

    “别担心小姑娘，救援马上就到。”

    乔西点点头，就在这时，她身旁地玻璃传来“砰”一声巨响，吓得乔西一下收紧了双手。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立马屏住了呼吸——

    一个满头是血的流浪汉瞪大了眼上半身贴在窗上，不停用双手急切地拍打着窗户，一下又一下，手上的东西随之摆动，乔西仔细一看——

    那是他的手，只剩一层皮着连接手腕，随着动作绝望地甩动颤抖，鲜血汩汩直流。他的大嘴无声地喊叫，震撼着车内每一个人。

    沉寂了半秒钟，人们完全陷入了混乱。那个神婆发出水烧开的刺耳尖叫，又喊又挥舞着双手。

    最先动的是站在最外面的西装男，他急切推开瘫在原地惊的人群，几步跨到操作台，抖着手按下紧急呼叫按钮：

    “这里是H4356箱车！出现紧急情况！！请求救援！！！”

    乔西依然盯着流浪汉，她的心脏砰砰作响，不断吞咽着疯狂分泌的唾液，而对方已经停止了拍打，眼睛无神，身子依然贴在车窗上，慢慢地往下滑去，没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

    有个男人喊道：“把所有车窗都关上！把车灯按灭！所有人蹲下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或许是由于他非同寻常的气魄，所有人纷纷照做，西装男关掉了所有灯光，车内一下陷入了黑暗。

    乔西赶在灯灭前抓过自己座位上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把折叠刀一手握着它快速蹲下，全身汗毛竖起，口干舌燥：

    她以为这是个和平年代啊！怎么遇上这么离奇的事情？！

    尽管时不时有微弱的抽泣声传来，这时的宁静给人一种祥和的错觉，仿佛时间在此时静止了，于无人之地，无事发生。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乔西想象着一片空旷而寂静的荒野上，车箱如同遗失的独木舟，雨点打在它的外壳，然后缓缓流下。

    “我、我们……”操着一口北方口音的白人大妈努力咬准字眼：“是不是没事——”

    “砰——！”

    车头的黑玻璃一瞬间被撞破，力度大到整个车身摇晃个不停，一切都像是慢动作，碎片在半空中飞溅，人们惊恐地张开嘴喊叫。

    借着月光，一张镶满锯齿的血喷大口出现在人们视野里，那东西个长着类似狼的巨大头颅，身子却异常的小，腿却十分萎缩，靠两侧脊骨长出的粗大触手扒破碎的窗口。

    “是怪形！！”

    “快！谁去按紧急破窗按钮！！”

    面对人类的大喊，它像是被激怒似的低声吼叫，牙齿缝隙不断滴下腐烂味道的唾液。

    接着它的身子微微屈伸，借有力的触手如跳蛛般乍然跃起，扑在白人大妈的身上，张口下去，一时间血肉四溅。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滴温热的鲜血喷在乔西的脸颊和脖子上，她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甚至没来得及尖叫，眼睛缓慢一眨，画面突然扭曲，一片黑暗霎时转换成刺眼的灯光。

    乔西猛地吸气，喉咙不停抽搐，大口吞咽着空气，恍若从噩梦中惊醒。

    用力眨眼，乔西看清了自己手里正握着笔，面前放着做到一半的试卷，笔尖停留在写了一半的公式上。

    而她自己正坐在一间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周围坐满了奋笔疾书的学生，电子屏幕打着几个大字：

    南区派斯克学院入学考试——这正是她在上车之前参加的考试。

    乔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头四处观察，确认这一事实。

    坐在台上的监考老师严厉地警告看了她一眼。

    她后知后觉低下头，把这张卷子翻了又翻，满篇是她的字迹，答案也与下午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一阵恍惚。

    什么鬼？上一秒她还在直面怪物，下一秒就回到了考试？还是说那只是她的一场梦？——但就算她再写不出题，有可能在考场上睡着吗！

    那些尖叫，怪形的模样，恐惧带来的颤抖，这些细节深刻地刻在她的脑海里。

    乔西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整理起被打乱的试卷，将全部题纸拿出来时，发现最下面压着一张孤零零的草稿纸。

    乔西抽出来，正面写满了运算的草稿。

    她手一动，翻到背面，眼一扫，浑身的血液便凝固了。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歪斜的字——

    那是她的字迹，像是在十分紧急的情况下写的，写得乱七八糟，黑压压挤在一起，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仿佛奋力呐喊着：

    这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