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西坐在离考场不远的医务室里，医生撩开她的眼皮，又看了看她的喉咙。
“没什么问题，你可能是太紧张才在考场上吐了。”医生递给她一杯水和一颗蓝药片：“吃吧，可以缓解胃部的不适。”
乔西温吞地点头，吃了药。
“年纪轻轻的别有那么多压力，好学校每个区都有，每年都考试，还怕考不上么？”
医生絮絮叨叨，像是抱怨：“要我说，你要不是真心想做研究就别来派斯克，六年学制，完了还要去研究所实习两年，头都给你熬秃了。”
她默默听着，一边把袖口里藏着的纸团往里收了收。随后借口上厕所，她把这张纸撕碎了丢进了马桶里。
乔西按下冲水键，它们就在水涡中旋转不见了，她眼神暗了暗。
半小时前，她发现草稿纸上写满了：“这一切都是假的！”，硬生生呆滞了数十秒。
乔西一眼就认出那是她自己的笔迹，可她没有任何写下它们的记忆。
另外，卷子上的字方方正正，十分整齐，与草稿上胡乱的字迹相比，简直像是在不同时间写的。
她心中立即拉响了警铃。
乔西冷静下来，如果“一切都是假的”是自己给自己的警告，那么她已经处于危险中了，这篇草稿当然不能被他人知晓。
偏偏她不是用铅笔写的，擦也擦不掉。
她思考了片刻，手撑头，用垂下的头发遮住左上角的监控。
另一只手则倒握一只木铅笔，乔西狠下心来，装着橡皮头的底端重重捅中她的喉咙深处，恶心的不适感涌上嗓子眼，机体立马发生反射，她一口吐在卷子上。
眼见两位监考老师焦急地围过来，她便佯装无力地从座位上滑下去，手臂趁机把卷子扫到地上，在混乱中将那张草稿捏成团藏进袖子里。
在被架去医务室前，她瞥了一眼自己的呕吐物——那是一滩黄色液体，口腔里残有苦涩的味道，吐出的应该是胆汁，这说明她现在正处于空腹状态。
但她记得清清楚楚，在考试前她吃了一大盘日式咖喱饭。
想到这里，乔西面无表情地理了理散发出异味的衣领，回到了医务室。问道：“医生，派斯克的招生考试持续几天啊？”
“就今天一天。”
她斟酌着语言，让问题不那么突兀：“那……过了四号，下一次就要等到明年了？”
“你吐傻了？今天是六月五号。”那医生狐疑道。
“对对我说错了，过了五号就没机会了？”
“你那么执着干什么呢？我看你黑发黑眼，是东区人吧？那你应该有你们本区的保底校了，还是说你真的想做研究做到头秃？”
“我就问问。”
乔西干笑。心里却暗骂，信你个大头鬼。
她记得一清二楚，她来考试的日期是六月四日，怎么一下就变成五号了？
接二连三的证据摆在那里，乔西肯定她缺失了从四号晚上开始，到今天考试前的记忆。
草稿上的字应该是在提示她，今天这场理应不存在的考试是假的。
她推测，有人应该是想消除她那日被怪形袭击的记忆，使她误以为自己还在考试，无事发生。
而对方失败了，乔西的脑里还残留着一部分记忆，这才造成了时间和空间的快速切换。
不过唯一让她疑惑的是，那人究竟想遮掩什么？答案应该在她依旧丢失的记忆中。
在遇上怪形后她一定看见了什么，干了什么，发现了什么秘密。
总之，没丧失全部记忆这一点是她最大的优势，对方对此还不知情。
因此她必须演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暗中观察。
乔西大脑飞速运转着，门咔哒打开了，她下意识藏起手，一个身形纤细，姿势挺拔的黑发女人走了进来，这是她的母亲陆希女士。
陆希关了门，几步走进坐下，关切地扶住乔西的肩膀：“我听这里的老师说你吐了，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么？”
人们都说女人愈老愈越有韵味，陆希就是如此，眼角的细纹并不能减损她的美貌，她的脸轮廓流畅，鼻梁高挺，是传统意义上的东方美人，而她浅陷的眼窝则成了特点，给人淡漠的印象。
乔西望进她的眼睛，摇头：“没事，我就是太紧张了。”
“别担心，好吗？”陆希淡淡笑了笑，“东区学校放榜了，原曦军校有你的名字，这个学校不考也罢，以后你就在家附近读书。”
“真的吗？”乔西一副惊喜的模样，内心五味杂陈，没法为之感到喜悦。
晚上，乔西和母亲回到了家，客厅挂着她自小一直仰望的白色吊灯，墙上四处挂满了和家人的照片，脱了鞋，她穿着袜子的脚踩在红绿为主调的羊毛地毯——
那是她父亲在三年前圣诞节在古董市场淘来的，毛茸茸的触感使她有了一些安全感。
乔西暂时把悬在心中的疑问抛在一边，坐到餐桌旁。
“来来来，多吃点。”父亲乔大海人到中年有些发福，脸型微微变形，五官却是端正的，浓眉大眼，笑起来时十分温厚。
他往乔西碗里夹了个大龙虾，这在这时代可是昂贵又少见的食材。
乔西扬眉，“这么丰盛？”
“我闺女考上了全国首屈一指的军校，当然得吃顿好的。”乔大海得意道：“我一跟下属说，消息就在我们部门传开了，跟我不对头的那隔壁老王气的牙痒痒，哈哈！他儿子连私立学校都没考上！”
陆希有些不高兴：“又到处讲，生怕别人不记恨你。”
“诶诶，西西你看，你妈又在闹脾气了，但我可没乱说。”
“我不清楚你们两口子的事。”乔西装瞎。
这对夫妇向来恩爱，感情很好。
乔大海老实能干，是华人协会西2区分会会长，而陆希是西区人，据说两人在大学一见钟情，爱情史之坎坷堪比罗密欧与朱丽叶，一度引发西区华人与东区传统华人的街头骂战。
好在最后求同存异精神感化所有分歧，两人顺利成婚皆大欢喜，婚礼上乔西的外公第一次抽了根中华并且往地上吐痰，完事后他叼着烟说“狗日的”而不是“shit”。
“以后你去住校了，和我们吃饭的机会就少了……哎…我还记得你出生的时候，那么小一个，真是一晃眼你就这么大了。”
“人本来就是要长大的。”
“哟？翅膀硬了？”乔大海笑呵呵，随后笑容淡了淡，严肃了下来。
“西西，你放下筷子，我认真跟你说。”
乔西愣了愣，照做。
“你去了原曦军校，身份就不一样了，相应的，你觉悟也要上来！”乔大海摆了摆食指：“来，它校训你还记得吧？”
那是十分沉重的四个字：
“燃烧至死。”
“从小我们就教导你，生而为人，就要品格端正，心向正义。等你正式入学，更是要牢记。
我和你妈妈很庆幸能培养出你这样的孩子，也希望你在正途上越走越远，明白吗？在学校里要倾听老师的教导，出了学校，就要听从你的长官。”
闻言，乔西小时候便听惯了这些话，但也没多想，点头。
她的父母便露出一起欣慰的微笑。
一家人其乐融融。
忽的，一种诡异的违和感冒了出来，闪击了乔西的脑袋，待她反应过来后才直骂自己太蠢——
如果她失去了一大段记忆，那她的父母在这期间呢？对她被怪物袭击的事实一无所知么？
只有两种情况：
他们也被修改了记忆，并不知情，所以表现的如此正常。
又或者。他们也是谎言的一部分，是抹除他记忆的帮凶。
乔西抬头，和陆希的视线交汇，对方淡淡地微笑着，眼里闪烁着温柔的光。
可她实实切切和他们生活了十八年，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对自己的女儿呢？
除非，一个毛骨悚然的想法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答案出现的是那么顺利成章——
从一开始，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继续和他们谈笑，餐具碰撞间，一声极不真切的呼喊恍惚间传来，仿佛从世界与世界的缝隙中传来似的。
「救救我。」
乔西紧皱眉头，竖起耳朵细听。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却莫名熟悉。
“怎么了？不舒服？”陆希打量着她的脸色。
“没什么。”
「救救我！！！」
什么意思？乔西警惕又疑惑。她脑海中莫名出现的是什么声音？
接着，她头上暖黄色的灯光开始消融，父母的说话声越来越远，周围的色彩快速褪去，一股寒冷从四肢传来，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心脏砰砰作响。
眼球一滚动，视野瞬间变暗，她脖子和脸上一片湿哒哒的凉意，乔西下意识想去摸，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就好比只是以第一视角附在她身上。
乔西感到脑袋一抬，长满触手的怪物便映在她眼里，大口撕咬脚下的女人，血肠散落一地，浓重的腥味扑面而来。
乔西和女人对上的视线，对方正是那日带东北口音的白人女士，她面部扭曲，苦苦哀求：“救救我——”
——她就是声音的主人。
后背渗出冷汗，乔西意识到：
她正身处她遗失的回忆中。
那么——她紧接着想到，这之后发生了什么？？
“砰——”
一个身影踢破侧面的窗户，滚了两圈，那人脚踩碎片跪在乔西身前，手拿两只小型激光枪，利落地一枪打瞎怪形的头，一枪打掉它的头。
对方转过头来，是个看上去和比乔西大些的女孩，一头暗红头发，她长着棱角分明的脸，褐色的眼睛锐利。
乔西按耐住心中的紧张：她应该就是秘密的关键了！
好景不长，不远处的怪形再次发出低沉的怒吼，几只粗大触手在空中乱打，仿佛那两枪没带给它任何伤害。
乔西看见面前的神秘人物面对此等险境，面不改色，冷酷地将枪收回兜里——嗯？？等等？收回兜里？？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我靠快逃！！！”
？？？
乔西一脸懵，那人一把一下她拉起来，对着破碎的窗口一把把她推了出去。
“？——我操！”
乔西从车窗掉出来，背部着地，吃痛地滚了两圈。
抬眼一看那红发女轻松地降落在她身旁，伸手又要来拉她，乔西心中警惕，快速地往旁边滚去，依然没快过对方的动作。
那人眼疾手快的再次钳住乔西的胳膊，硬生生把她像行李一样拖着狂奔。
乔西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被拽得脸色发白，像一条死鱼：……
乔西快要窒息了：“你他爹谁啊？！”
红发女淡道：“Superman。”
神经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