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妟上身探出帷幔,握住公冶岐的手,公冶岐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放在地上,牵起她的手,“祖父说,让你和我们一起打猎。”

    “可是我不会骑马,也不会箭术。”

    公冶岐侧首看了她一眼,“我教你。”

    妟蹙眉,对公冶岐的行为感到困惑,但转念一想,掌握骑术与箭术,更有利于自保,于是欣然应允,“有劳公孙教我。”

    驭乃君子六艺之一,公冶岐自小学习,但对初学者妟而言,难度很大,马鞍颠得她腰腿酸痛,缰绳磨破血泡,掌心一片鲜血淋漓,她从马背上坠落,结结实实的砸在公冶岐怀中。

    公冶岐的反应很快,眼见妟要掉下来,及时伸手接住了她。妟满头是汗,晒得有些有些黝黑的脸颊通红,公冶岐一言不发,帮她擦掉汗水,“休息会儿吧。”

    妟低着头,有些挫败,靠着两条腿,可走不出渝国,外面战乱不止,学不会箭术,很难自保。贸然离开渝国,她的处境会变得很艰难,妟的心忽然乱了起来,她抬头望向公冶岐。

    一切彷徨的来源,强烈的熟悉感冲击她的灵魂,但理智告诉她,这个男人已经有了妻子。她得离开,她必须离开,立刻、马上离开渝国,头也不回的跑掉。

    否则就会泪流,就会痛不欲生,就会走向疯狂。

    手上忽然传来阵刺痛,将妟的思绪从九霄外拉回,她‘嘶’的声猛然缩回手,公冶岐蹙眉,认真看向妟的手,掌心血肉模糊。被马缰磨破手掌,是每个学习骑术的人必须经受的磨难。

    望着尚及自己胸口的少女,前世初遇,她也是这般年纪,十五岁的姑娘,坐在高台上,举头望天,夕阳照在她的脚边,裙踞鲜红,宛若晚霞。

    公冶岐双唇紧抿,漆黑的眼眸终浮现出深深哀伤,秦人斫下她头颅的一幕,深深刻在公冶岐的记忆总,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怎么放心让她离开渝国呢?

    随从取来水,妟咬牙洗干净伤口。

    正午时分,队伍在溪边安札,渝侯大获而归,命疱人将新捕获的猎物烹饪。侍从搭起简棚,铺案设席,炽烈的阳光从帷幔的孔隙中透过,变得柔和。

    疱人将猎得的小鹿在溪边处理好,分割成大块,火苗舔舐铜鬲,蒸汽氤氲,骨汤的香气四溢,疱人在俎上把肉块切成薄片,放入汤中烫熟。

    盆、碟、碗从罍中逐一取出,几十件餐具被塞在一件罍状器皿中,妟觉得好奇,目光炯炯的盯着疱人。

    疱人麻利的将肉从汤中捞出,放在碟子中,又取出各种酱,盛在最小的碟中。侍从将烫好的肉分呈众人案上,渝侯尝了一口,称赞道,“好!”

    众人都随之附和,对这佳肴赞不绝口。

    妟在心中默念,我不挑食,而后拿起铜著,沾了沾酱,将肉塞进嘴中。咀嚼时,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在妟舌尖炸开,现代常用来祛腥的香料并不齐全,妟拿起盛酒的漆觯,喝了一口,勉强压下那奇怪的味道。

    这个时代食肉是特权,看来她注定成不了肉食者。

    酒的味道也很奇怪,加了一些香草,但在妟的接受范围内,妟只就蔬菜吃了一些谷饭,喝了几杯酒。

    饭后,渝侯要稍作休息,午后再去原上走一遭。

    傍晚,渝侯再度满载而归,他很高兴,下令上下同庆,晚上与早上不同,疱人将肉腌制后,放在铜板上,大火炙烤。

    肥瘦相间的鹿肉滋滋冒油,加姜、蒜、花椒,这和现代的烧烤只差一把一盘孜然和辣椒粉。

    妟很开心,烧烤加酒,边吃边喝。篝火熊熊,火堆边,臣仆击缶为歌,一些大臣也跟着唱了起来,渝侯也被这乐声感染,以著击觞,低低吟唱起来。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妟听出,他们在唱诗经.伐木,一首描写宴饮的歌曲。贵族之间,无论新朋旧友,亦或姻亲,都要互帮互助。

    这或许才是渝侯此次游猎的目的,拉近和国内各方势力的关系,秦国大敌在外,渝国弱小,所能依赖,不过上下齐心。

    公冶岐一声不吭,沉默着,为妟添了一杯又一杯,他在这喧嚣中,安静的像局外人。妟偷偷看向公冶岐,他正端起漆杯,遥敬渝侯,目光坚定。

    酒的度数不高,妟喝了很多,微醺的感觉令人感到舒适,她趁人不注意,偷偷伸展了下双腿。

    裙上的花纹精致,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丝织品的手感滑腻,如婴儿的皮肤。又待了一会儿,妟看看裙子,扣扣指甲,实在无聊,困倦的感觉袭来,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公冶岐见状,对妟道,“你先回去吧。”

    妟点点头,回到营帐,姮已经准备好了水,她持匜沃,另一个婢女捧着盘接水。妟洗干净手,婢女重新捧来盆清水,她盥洗后,径直上床睡觉。

    梦境光怪陆离,晴空万里无云,阳光灿烂,照得人浑身都暖洋洋的。妟惬意的躺在太阳下,躺的久了,她有些热,半梦半醒间,一股冰凉落在她额头。

    公冶岐回到营帐,见妟正熟睡,犹豫着俯下身,小心翼翼的亲吻了她的额头。

    这枚吻落在她额头,仿佛有根轻飘飘的羽毛划过心房,她忍不住仰首,想要接住这绒毛。

    羽毛太轻,在呼吸起伏间忽远忽近,妟有些着急,直接上手。公冶岐正欲起身,却被一双手揽住脖子,一切猝不及防,他一时失衡,半边身子猛然沉了下去,幸而臂膀及时撑住,这才没有压到妟。

    妟睁开眼睛,四目相对,她发现是公冶岐,可她太困了,眼睛睁开,又重重闭上,回到梦境,她迅速将一切遗忘。

    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事,可就是记不起来。努力去想,反而将梦境和现实混淆,妟梦见了公冶岐,他正在亲自己。

    妟为这个梦感到羞涩的同时,又觉得反正都是梦。

    半梦半醒间,她任由那感觉操控身体,伸手抱住眼前人,发烫的脸颊贴在他脖颈,喷洒着炙热呼吸的口鼻不断在他耳后拱动,漫无目的的找寻着什么。

    公冶岐深吸口气,那颗柳下惠的君子之中彭彭跳动,他闭上眼睛,肌肤相触的感觉,令人眷恋,他做不到立刻抽离。

    他总额头抵住妟的额头,鼻尖相对,妟感觉到那枚羽毛近在咫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仰首,吻住公冶岐。

    耳鬓厮磨,愉悦与安定的感觉令人眷恋,他们抱在一起,帐外,守夜的大臣往火堆中添了几根柴火,火苗顺势而上。

    黑暗间,妟抓住了什么东西,耳边传来阵压抑的闷哼,公冶岐有些仓惶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羲和,你……你放开我。”

    羲和。

    是在做梦。

    这称谓没能让妟恢复清醒,她凭着本能,四处搜寻,不断撕扯自己的衣服,越来越多的肌肤相触,公冶岐喘得厉害,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拂开她的手。

    冰凉的液体洒在妟腿上。

    黑暗中,公冶岐脸颊通红,他望着床上衣襟大开、鬓发散乱的女子,扯过被子将她盖住。

    “来人。”

    妟是疼醒的,尖锐的刺痛从掌心传来,她睁开眼睛,公冶岐正拿着块布帛,沾了水擦她的手。

    掌心伤口沾了水,针扎一样。妟想要缩回手,手腕却被公冶岐紧紧捏住,她委屈出声,“公孙,疼。”

    公冶岐没有看妟,沉着脸,一语不发,继续用布帛擦她的手。

    现在疼,刚才怎么不疼?

    妟方才亲吻他时的模样,并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在遇见自己之前,她有过什么心上人吗?

    想到这里,公冶岐心中五味杂陈。

    妟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用力将手往回缩,奈何公冶岐力气太大,她挣扎不开,只能任由他,用布帛一下一下擦在自己手掌。

    沾了水会感染的吧。妟心内不断嘀咕。这个无知的古人到底在做什么?终于,公冶岐的桎梏松开了,妟飞快缩回自己的手,往上面吹气。

    公冶岐冷冷将布帛丢进水盆,“你睡吧,我出去巡逻。”

    妟一愣,看向帐外,正值半夜,暮色苍茫,她回过神来,想提醒公冶岐多加件衣服,话还没出口,公冶岐就已经掀帐而出。

    她觉察出公冶岐的怒气,却并不知道为何。人总是多变的,依托别人的感情而生,一辈子如履薄冰,这也是为什么她拒绝成为菟丝子。

    做王妃很好,被宠爱一生也很好,可爱真的能持续一世吗?不想过那种忐忑不定的日子,时间久了,会发疯。

    公冶岐的骤然离去,妟本该开心,可不知为何,她心中先是一空,仿佛有块什么期待,坍塌凹陷。

    她侧身躺下去,却被什么东西硌到,起来一看,是衣结。侧边的衣结,她晚上睡觉是不会系上的,因为翻身会硌到她,可原本应该拆开的衣结,此刻却绑在一起。

    这时她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

    妟瞳孔一紧。

    她披上衣服,小心走出营帐,火堆边,姮正在守夜,她单臂支起,正在打盹。妟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和自己一样作为配角,姮的命运与结局同样凄惨。她与原主同族,商代尚鬼神,以巫为媒介,巫族人显赫一时。姮自小便异于常人,无论在龟甲、蓍草占卜方面,还是在易数之道,都展现出比常人更强的天赋。

    姮勤奋,熟读各类典籍,不仅知过去事,还能以龟甲卜筮,预知未来。龟甲上毫无规律的裂纹,在她眼中化作具象的符号,战场上的金戈铁马、杀伐硝烟,全朝着某个已知的方向,滚滚而去。

    靠着预言的能力,她去往秦国,并取得秦王信任,成为秦国大司巫,延续完善邹衍的五行五德,宣称天命在秦王,秦之水德必将取代周之火德。

    秦将姬辛篡权,杀死二世皇帝,将颓败的秦国,重新从灭亡中拉回。姮,是姬辛的白月光,姬辛的白月光,是天下。

    巡逻士兵整齐的脚步声迫近,妟匆促转身,想要躲开,却还是被公冶岐发现,公冶岐看了一眼身旁的将军,示意他继续巡逻,自己走向妟。

    他警觉的打量了眼妟,“怎么出来了?”

    妟一时语塞,公冶岐低头去看妟的眼睛,妟心虚别开目光,反问道,“公孙为何忽然走了?”

    公冶岐一滞,表情复杂,尴尬岔开话题,“我睡不着,刚好出来走走,你不要多想,回去睡觉。”

    “是!”妟抓住机会,转身就走。

    身后,姮还在打盹,妟已经做出决定,要去秦国,和姮一起。

    她记得清楚,剧情里有这样一段:

    “阿妟,我会离开,你要和我一起走吗?”姮忽然拉住了妟,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和我一起走吧,这里不是久待之地。”

    姮与妟同龄,少女常年凿骨的手指粗壮,伤疤堆叠,目光犀利,她笃定道:“贪狼主兵,我占卜过的,很快战火就会蔓延到这里,神灵让我离开这里,往西去。”

    往西去,是秦国,小说里,姬辛代秦称王,和起义的烈火女皇沈嘉、六国复国推举的渝帝公冶岐三足鼎立。

    但。妟拒绝了姮。

    她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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