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船

    海边停着的是一艘带着有着三个帆的木帆船,船身约莫有二十多米长,四周镶着红边,帆布破损很严重,好像打斗的痕迹,主帆上似乎有个方块组成的花形纹样,木槿看不出什么,邵柏千小声说:

    “是商船,帆上是大食纹样,可能是泉州蒲家的船。”

    “商船来这里做什么?”

    邵柏千没有回答,转而问道:“你说的水源在哪?”

    木槿朝密林处抬了下下巴:

    “水是从岩石缝里渗出来的,入海之前就全渗到地面了,就在前面。”

    两人悄声向水源移了过去,找到既能看到船又能看到水源的地方躲了起来。商船上果然有几人下船,拿着水具向那处水源走来。他们衣服都已破损,晒得黑峻峻的,走近些,有汉人和东南亚长相,走在最后的没带水具,应该是个小头目,能看出有些阿拉伯人的面相,一张口,却是闽南语。

    “就在那了,冬天都有最(水)。”

    木槿觉得他在说什么饶舌一样,不禁弯起了眼睛,却看到邵柏千朝她侧了下脸,木槿觉得自己就一会已经暴露好多次了,却也并不在意,自己是通过穿梭机来到这里的,并不是怪力乱神,来时木朝华已经淹死,也没有夺走他人性命,穿梭计划在重组时代早就宣布为违法,但重组时代的法律又约束不了现在的木槿。

    不愿面对,不愿回忆,假装乐观是人在经历巨变后也能解释的心理变化。木槿不再多想,继续看这些人。只见他们找来一块平整些的片石搭在泉水处,再将木桶放在石头上开始接水,便坐在四周攀谈起来。

    “要我说,咱们不如直接回去,跑了一年半了,眼瞅着要到家了,奶奶的,居然掉头停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就是,咱们和蒙古打了这么多年了,他们在海上就一定在泉州吗?”

    “蒙古鞑子去也是去临安城,至于到泉州去,回去是冒险,来这地方就不莽了?”

    另一个中年人接过话说:

    “真去了泉州怎么办,我老小可都在城里。”

    “咱们走的时候就有传言说蒙古鞑子在围临安,你都忘了吗?”

    那个有点阿拉伯面相的人不想再听他们继续瞎扯,便说道,

    “老大自然是有老大的道理,咱们这离琼州府不远,再派人去琼州打听,要是真的,这么回去,不是全白干了。”

    “那要是真的我们还能回去吗?”

    “真的也得回去,不然这一船货卖给谁?哪个朝廷不都要香料和药材。总要看看家主什么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哪个口下货。”

    “不管货怎么样,钱也总不能少了咱们的吧”

    “蒙古军来了还要什么钱,能保住命就万幸了”

    这些话木槿听着很是费力,木朝华和抄着这口方言的军汉打过交道,但口音又不尽相同,只能听个大概,这伙人应该是跑海路的不假,不然敌人都占了泉州城,他们首要担心的还是辛苦运来的货好不好卖,听口气是刚听到什么消息,都不知道临安城破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正在有一搭没一搭想着,邵柏千侧身挡在木槿前面,原来是这群人水看还没接满便开始脱衣擦身,木槿不由得白了邵柏千一下,什么了不得的,木朝华在军营待了三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可转念一想,邵柏千怎么知道自己是女子?

    这群跑船的说着一边擦洗一边开起玩笑来,荤段子说得和军汉不相上下,木槿也只能耐心听着,怕漏掉什么。

    等这群人离开,木槿与邵柏千担心船上的人还会过来,便往西又走了几十米。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但借着月光,能看到岸边的船,船上的人已经升起火来。木槿示意邵柏千要看他背上的伤,他便脱下上衣,伤口旁的肉有些收缩,像是有些好转,木槿又将下午找的另一种叶子更尖蒲公英汁水挤在伤口上,上好药后,木槿问他:

    “你刚才为什么挡着我?”

    邵柏千犹豫了一下,回答她:

    “驰安和我说过。”

    看着木槿探究的眼神,继续说:

    “说你是木将军的次女,他未过门的妻子,你兄长带军离开前将你托付给他,就这些。”

    短短几句话,便让木槿随着日光的褪去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邵柏千提到了三个人:木朝华的父亲、木朝华的哥哥、木朝华本应共度一生的未婚夫。

    木槿虽然努力控制着去想些别的,但心像被揪起,只得蹲下身来,靠着一块岩石,岩石的余热并没有散去,并不温暖,而是燥热感烘着臂膀,木槿的痛感越来越重,甚至想呕出血来。

    邵柏千不再出声,也在沙滩上躺下来。木槿暴躁地转身,想找些话来说,但五脏六腑都疼起来,张口并没有发出声音,甚至流出泪来。邵柏千站起身来,用手背探了下木槿的额头,见她体温并无异常,只是捂着心口,艰难地说:

    “我心很疼,之前没有这种病症,也没有受伤。”

    木槿抬头求助地看他,邵柏千沉默片刻,抬手朝她后颈砍去,木槿登时便晕厥过去。

    可木槿仍未能睡个完整的好觉,和昨天一样,在惊恐中醒来,却发现邵柏千面颊通红,又发起烧来。木槿连声唤他,也紧闭着双眼没有回应,拉开他的衣服,伤口一夜之间变为了黑色。木槿作为主攻机械方面的技术人员,并不懂药物,不过是对草药的外观有些印象而已,在岩石缝隙中发现药草后给自己用后效果还不错,就拿去给邵柏千,也确实有了好转,不承想一夜之间变成这样。

    船上有药材,那艘船上本来就运的有药材,不仅有药材,还定会有船医,应该到那艘船上去。

    一种从心底升起的恐慌突然占据了木槿。一艘从远洋归来的商船,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两人都是宋的残军,普通百姓或许会接纳他们,但一艘必须回港口的商船也许会把他们当成投诚的敲门砖。邵柏千是神武军的副将,与元军是多年的仇敌,南宋灭亡,元军已经不需要假惺惺地招揽汉将了。而且木槿毕竟是女子,去一条完全陌生甚至敌意的船上,恐惧是出于本能的反应,而且对方不愿意出手相救有什么筹码么。

    在一瞬间,木槿甚至冒出了邵柏千是不是已经没救了,冒那么大险值得么的想法。木槿看着他那张失去血色的脸,本应是英武的,现在能看到生命在慢慢抽离,没来由得又想起驰安,木朝华见到邵柏千没几天,但他的名字常常从驰安那里听到,驰安总是会说,要是子平兄定会怎样怎样。

    无论如何,有个搭子总是好的呀。终于,木槿长叹了口气,告诫自己身处乱世不能一味躲避,便背起邵柏千,朝大船走去。

    在清晨的薄雾中,船上的人很快就发现了他们,见是一人背着另一人过来,虽然看起来并不危险,但在海上跑船的人相当警觉,还是在离大船还有三十多米处就拦住了木槿。

    领头的还是昨天打水处的阿拉伯面相的人,木槿不等他开口问,便赶紧放下邵柏千,双膝跪地,跪下的那一瞬间,木槿认识到自己真是实用主义者,要是木朝华顶多给人家作个揖,我果然还是我自己。

    “各位大哥,求您救救我哥哥吧,他背上被砍了一刀,现在又烧得厉害,不救他马上就要死了,求求您了。”

    那阿拉伯面相的人看了邵柏千,见他面色通红,便赶紧让众人后退,骂道,

    “什么痨病鬼,该不是染了什么瘟疫,快退开!”

    木槿忙将邵柏千放在地上,并将他翻过来,扯开他后背的衣袍,“各位大哥,我哥就是被人砍了,我们兄弟是茂州城的,在登船的时候遇见了蒙古鞑子,我哥跑得慢,被从后面砍了一刀,好不容易上了船,船又翻了,已经在这个滩上待两天了。今天一睁眼看到大爷的船,还以为做梦呢。”

    “什么蒙古鞑子?”

    木槿便接着大哭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蒙古鞑子打过来了,他们说,皇帝没了,什么都没了,我们想去琼州投亲戚,没想到……”

    “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天,海边上都是火。”木槿见对方像是信了自己的话,便赶紧说道,“大爷,我们兄弟俩是茂州城里最好的铁匠,我还从师傅那学了补船的手艺,你们定能用得到我哥俩!”

    阿拉伯面相的人向旁边说道:

    “去问问?”

    大家见没什么异常,也并不追问木槿蒙古军的事,有两人反而慢慢地回到船上,又过了一会,船上下来了个约四十多岁的清瘦汉子,瘦长脸,没有其他人那么黑,有些斯文模样,他仔细看了邵柏千的伤口,又看了眼睑和舌苔,向其他几人说:

    “什么大惊小怪的,把他抬到西库房去。”又转身向阿拉伯面相的人说:“老大要见他。”之后便径直离开。一个少年模样的高个子上来背起邵柏千,朝船上走去。

    木槿赶紧跟上众人,海平面上太阳快要升起来了,光线中有了淡淡的暖色,离近了,更显得这艘船的破败,外层的桐油已经变成纯黑色,朝向海岸的船舷有新补过的痕迹,高高的桅杆上能看到重叠的铁板补丁,帆布被撕扯开又重新缝上。

    爬上舷梯,甲板被潦草地洗过,一些缺口处还能看到暗色的血迹。

    这艘远航归来的船,经历过厮杀与孤独,满载着货物和伤痕,可惜货物不能换成财宝,归家的港口不能抚慰伤痕,木槿觉得自己和这些跑船的倒是处境相似,自己穿越而来本是想找个安身之所,船员九死一生也不过是混口饭吃,都在以为可以停下的时候,被迫面对动乱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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