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天边泛起鱼肚白，日光渐亮。

    林幼宁在床上翻个身，关掉闹钟，原计划早起晨跑，眼下起不来，闹钟声显得格外聒噪。

    回笼觉睡到八点，林幼宁匆匆起床洗漱，换衣服穿鞋，不到十分钟收拾好，背上画板往外跑。

    胸腔里是一个健康的心脏，咚咚地跳着，年轻又富有活力，她总会忍不住去注意，感受心脏的跳动。

    这辈子活得真好，随心所欲去跑去跳，林幼宁冲出门，车子已经在院子里等着。

    早上没看到管家，林幼宁坐上车，发消息给他：叔叔，我去上课啦，冰箱里的东西被我吃掉了一些。

    车子驶出别墅区，路两旁的绿植减少，渐渐繁华热闹起来，两边高楼林立。

    林幼宁有种进城的感觉，车窗外两边倒退的风景，高楼看久了便觉得枯燥，这样看来，还是霍圻川的别墅景色耐看些。

    霍圻川住在那样远的地方，像个公主，被恶龙困在城堡里。

    他长得也像公主，苍白脆弱，仍漂亮，瞳仁像是深渊里伸出来的冷钩，明明危险，却摄人心魄。

    林幼宁望着窗外发呆，悄悄给霍圻川幻想人设，若不是知道他是反派，她是想多看两眼的。

    神秘城堡俏公主，林幼宁给霍圻川起外号，可惜她不是勇士，没胆量去营救公主。

    这位俏公主也不需要勇士，他本身就是恶龙。

    林幼宁思维已经发散到这里，管家才回消息给她[嗯，下课早点回来，先生病了]

    昨晚在监控里说话时，状态听着还很正常，和她吃了捞汁小海鲜，林幼宁住他的，吃他的，没办法做到不闻不问。

    她发消息问，[霍先生怎么了？]

    霍圻川有发病期，基本每月一次，而每次都非常危险，他会高烧昏迷，昏迷时间不定，有时一两天，有时会一周。

    躺在床上，完全靠医疗手段续命。

    他发病时，管家要如实报告给霍叶澜，平时霍叶澜不干涉他，但这一点是没有余地的。

    看到林幼宁的消息，管家思索再三，还是向霍叶澜请示，看她怎么安排。

    即便林幼宁是霍叶澜带回家的，但这事关霍圻川的安危，管家也不敢私自透露消息。

    霍叶澜回复：别把她当外人。

    林幼宁听到霍圻川夜里高烧不退，腿部痉挛，早晨意识便有些钝，这会已经浅昏迷了。

    昨晚还好端端的，还吃了她煮的东西，紧接着就生病。

    林幼宁很惶恐，霍圻川吃夜宵的事，恐怕没旁人知道，万一是海鲜过敏，医生不知道，耽误医治时间，就麻烦大了。

    她心里难安，跟司机说，“麻烦您掉头回去，我有点、事情，今天跟老师、请假。”

    车子又驶回庄园，林幼宁顾不得许多，跟管家提，想去看看霍圻川。

    第一次到霍圻川的房间，林幼宁站在门口，踌躇片刻，跟着管家的步子进去。

    霍圻川住的是独立套间，管家直接带她去了诊疗室，林幼宁看到躺在床上，病弱昏迷的公主。

    这个未来的大反派，此刻只是个十八岁的病秧子，很轻易就会死掉的样子。

    林幼宁得到准许，站在一旁，周围是各种医疗仪器，她怕碰到，没敢靠的太近。

    霍圻川这样躺着，手背苍白，鼓起的青筋处，仍留着针头，他此刻，全靠药剂续命。

    完全的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摆弄，难怪他控制欲这么强，身体不受控，太难有安全感，他不想被外界知道住址，也是在自保。

    霍圻川躺着，林幼宁站着，这样的视角看他，倒不再觉得可怕，大反派不是难以撼动，她甚至觉得，她一拳头下去都能要了他的命。

    诊疗室除了霍圻川休息的地方，还有很大的空间，用透明玻璃墙隔开，九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各自忙碌，时刻记录他的各项数据。

    林幼宁自知帮不上什么忙，医生来给霍圻川挂点滴时，她说，“我在这里，碍事吗？”

    “没事”，回答她的，是从观察室出来的，看起来六十多岁的医生，“你在这也好，可以尝试跟圻川说说话。”

    “昨天夜里，我们吃了一些海鲜”，林幼宁如实相告，一一列举出来，“霍先生他、有对这些，过敏的吗？”

    闻言，老医生看向林幼宁的目光里，带了不少惊讶，林幼宁没注意到。

    她还在回忆昨天的蘸料，都放了些什么，或许有致敏原。

    “目前为止，没发现圻川对这些过敏”，老医生面容和善，“别担心，不是昨晚吃饭的原因。”

    听到他这样说，林幼宁松了口气，她没有立刻离开，管家搬了把矮脚椅子，林幼宁挪到不挡事的地方，坐在一旁看着。

    一瓶点滴输完，留置针还在霍圻川手上，他手背针眼附近，是一片黄色的药水痕迹。

    他的生病，并不是因为昨晚的夜宵，这多少让林幼宁送了口气，目光落在霍圻川脸上。

    他脸颊瘦削，下颌线分明，鼻梁高且挺直，睫毛搭在眼下，眼窝衬得有些深，五官精致且立体。

    霍公主还真是漂亮，林幼宁仗着霍圻川昏迷，放心大胆地观察他。

    但也不敢再多看会，生怕那双眼睛突然睁开，撞上他沉沉的目光，林幼宁移开视线，变成有一下没一下的，悄悄觑他。

    “担心哥哥的话，可以坐近点”，老医生掀开被子，给霍圻川按摩小腿，跟林幼宁说，“跟哥哥聊聊天。”

    林幼宁没动，过了片刻，她搬着椅子，往医生那里挪了挪。

    老医生关节指腹并用，手法很是娴熟，看似随意，实则每一下都落在穴位上，给霍圻川按摩，舒筋活络。

    林幼宁看着，来了兴致，挪过去瞧，老医生是中医世家，他跟其他几位医生，师出不同门，不是一个院的。

    中西医结合，给霍圻川治疗，可这么多年，仍无起色，林幼宁知道，到那本故事终止，霍先生都在轮椅上。

    可能是霍圻川躺着的样子太脆弱，她忽然觉得，有些惋惜。

    接着，老医生对霍圻川进行针灸，这次不仅是在腿上，头部和肩颈也落了针。

    林幼宁好奇，便看得更加认真，医生看她感兴趣，于是一边操作一边讲解，林幼宁像个学徒，在旁边打下手，也忙碌起来。

    “要不要当我徒弟”，老医生突然问。

    他话题变化太快，林幼宁顿了一下，犹豫道，“中医要、从小学吧，我没有、基础。”

    “还是，不了吧”，林幼宁说完，就看老医生表情越来越臭。

    难得遇到一个合缘，对中医感兴趣，聪明且有灵性的小孩，还不愿意当他徒弟，姓秦的老头一下子露出真面目。

    收起和善的表情，一脸的骄傲，“我秦门亲传弟子，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哦，好”，林幼宁应他，“您说的是。”

    一口老血梗在喉头，秦医生又加一句，“你拜我为师，就是我的关门弟子。”

    看林幼宁还是没有心动的意思，秦医生吸口气，“你知道什么是关门弟子吗，可以继承我秦门二十六代优秀传人衣钵的弟子。”

    “秦门，二十六代、代优秀传人，是谁？”林幼宁问。

    这一问把秦医生又梗一下，他自吹自擂已经是豁了老脸，哪意思再说一遍，优秀的是他自己。

    于是气恼道，“算了，你也不是很聪明。”

    林幼宁憋笑憋得耳朵都红了，秦医生没好气的看她一眼，“哼”了一声，背过身子烧针，显然是不让林幼宁看。

    “我、我是，结巴嘛”，林幼宁故意凑到他身后，用他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嗫嚅道，“以后给人看病，都讲不、不清楚，多耽误事。”

    “你哪里结巴！”秦医生这一声不小，其他几位医生往这边看一眼，连忙继续各做各的事。

    秦医生与其他几位不同，他不是霍家医院的医生，算起来霍圻川要叫他二爷爷，跟霍叶澜的父亲是故交。

    每月来给霍圻川看诊，也是念及两家情谊，顾念老友后人，多加照料，算是免费行医。

    “说话慢一点而已，好的很！”

    所以他在诊疗室这么大声说话，也没有人来置喙，林幼宁都觉得他能把霍圻川吵醒。

    感觉没过多长时间，管家叫林幼宁下楼吃饭，她才意识到，竟已到了下午。

    她在诊疗室竟待了大半天，也不觉无聊，跟在秦医生后面当帮手，期间霍圻川一直没醒，表情安详，像在睡一场很沉的觉。

    吃过午饭，林幼宁在客厅磨蹭，没有回房间，也没出去骑小三轮玩。

    她看到管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纠结都快写在脸上，“下午，我要去，诊疗室吗？”

    管家莫名，“依着你呀，想去就去，不想去也可以。”

    林幼宁吃饱喝足，熟门熟路进了诊疗室，跟其他医生一一问好，去找秦医生。

    透过玻璃看，看到他在忙碌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中草药味，“二爷爷，在给、哥哥，药灸吗。”

    林幼宁嘴甜，喊人是张口就来，秦医生说按辈分要叫他二爷，她也不扭捏，说霍圻川是她哥哥，她就哥哥长哥哥短。

    趁霍圻川昏迷，叫的顺嘴极了。

    秦医生对霍家凭空出现的姑娘，也没好奇打探，想必霍叶澜已经对他说了，林幼宁的存在。

    “来的正巧”，秦医生顺手把托盘给林幼宁，“帮为师端着，跟紧点。”

    林幼宁一过来就被安排了活，连忙双手端住，也没顾得往霍圻川身上看，此刻他身上的被子掀开，铺满褐色的药。

    专心端着托盘跟在秦医生身后，“我还没认、师傅呢，我没底。”

    秦医生指尖抓药，不用称，手一抓就知道几钱，他蹲到床前，给霍圻川胸前做药灸，林幼宁就蹲在旁边。

    “你不想悬壶济世吗”，秦医生手上忙碌，嘴上不停，“再说，你不想治疗你哥哥吗？”

    林幼宁可疑的沉默片刻，才嘀咕道，“二爷爷和那么多医生都没办法，我肯定也不行的。”

    “我们都知道很难”，秦医生难得正色，“但总有希望。”

    林幼宁动摇了，秦医生看出来，他看了眼霍圻川，清了清嗓子，再问，“你想让你哥哥留住希望吗？”

    他话说的，好像林幼宁不当他徒弟，霍圻川接下来的人生就没有希望了似的，纯纯的道德绑架！

    林幼宁正欲反驳，察觉到秦医生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对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赫然是霍圻川已经睁开的眼睛。

    霍圻川看着她，听着他们讨论他这个“哥哥”，他的瞳仁太过漆黑，林幼宁又感受到，那种被深渊吸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