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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本事件》

    「25岁了,我哭着和爸爸说起小时候的委屈,他却劝我做人要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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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件我至今都不能释怀的事情。在我小学五年级,大概11、12岁的年纪,妈妈擅自翻了我的书包偷看我的日记,看到有些句子误以为我在早恋,于是告诉爸爸,让我遭受了人生第一次毒打。

    我记得那天下午,我放学回家,在楼下小卖部买了个一块钱的香草味冰激淋,坐在阳台的小床慢慢吃,准备吃完就去写作业。

    激烈的开门声响起,而后爸爸的脚步靠近,他来到阳台,我正准备灿笑和他问好,却看到他凶狠的表情。他一手抬起指向我,厉声呵斥:“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没由来的批评让我心慌,我急忙起立,把冰淇淋扔进垃圾桶里,说我现在就写作业。本以为是他看到我吃冰淇淋生气,扔掉冰淇淋就好了。没想到转身回房间,他将我拽到他身前,一巴掌狠狠扇向我,清脆的巴掌声在我脑袋里像炸开了马蜂窝——我被打懵了。

    写到这里,我心态崩溃,不愿回忆细节,只能概括描述。爸爸扇我十几下,大概把他手打痛了吧,他抽出皮带开始打我手心,皮带断裂后又拿衣架抽我。我只听到他一声声谩骂,和衣架划破空气落在我皮肤上的声音。

    我被打的时候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茫然又害怕地承受着,连哭都不敢。我现在还能想起来爸爸动手时的表情,我看到镜子里面发肿的脸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挨打。

    后来妈妈才坦然且毫无愧疚地告知——她看了我的日记。我才知为什么,却已经没有解释的机会。

    妈妈甚至问我“知错没有,以后还犯不犯错”,我当时回答“我以后再也不写日记了”。为什么我没有正面回应呢,因为我本就没错,且我不理解她对于那件事的处理方式。她翻我书包这件事能标榜为关心我,她在看到我日记之后感到担忧,第一时间不是和我沟通了解情况,而是告诉脾气本来就暴躁的父亲。

    其实妈妈要是和我沟通,就会知道——「日记是我乱写的,根本没有那回事」,只是因为班上流行互相看日记,喜欢从言情小说里摘抄句子当成自己写的,大家的日记都写得天马行空,无非是为了制造笑料。

    但因为那次的处理方式,让我挨了毒打,我可以解释但是已经不想了,就觉得随便吧,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我像一条被巨浪袭卷搁浅到沙滩的鱼,被暴晒,等待死期。

    或许他们已经忘了这回事了,但我还记得,因为那是我无法释怀的阴影。我也没怪父母,因为我知道每个人的意识形态和受教育程度不同,造成他们的行为过于偏激。我理解,我原谅,我也没控诉过,只是忍耐着。

    我后来养成了许多习惯,我少以给父母分享学校的事情,从不告诉他们我内心的想法,看似开朗其实自我封闭,什么事情都习惯自己做主。不是我独立,而是我不愿意且担心被谩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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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记得那天夜晚,我被我爸毒打之后,茫然恐惧地躺在床上,强忍着不要掉眼泪,听见我妈下班回来和我爸说话。

    他们的声音穿过黑夜和困倦,传到我耳朵里时多了些飘渺的感觉,让我以为在梦中。我听见我妈回来第一句话就是:“你打她没?”我爸回答:“打了,打得了住(四川话,打得很厉害的意思)。”

    我默默平躺,感觉血液流淌和心脏跳动的速度都变慢,他们不像我的父母,像磨刀霍霍的刽子手,在冷漠商议一具尸体。

    第二天醒来,我的脸是浮肿的,那时我仍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打,只有漫无边际的担忧,以及想讨好他们的虚伪。我记得我妈坐在床上,温声细语问我:“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打吗?”我摇头,她俨然一副慈母样说:“妈妈看了你的日记。”

    我内心似有明了,却仍然不解,她此刻的形象为何能慈祥。她昨天那通电话以及晚上和我爸的交谈里,言语分明冷厉,让我感到她是一个伪善的帮凶。

    他们不曾问我发生了什么,不和我沟通。我妈温柔又残忍地让我去给爸爸道歉,告知我爸知道后特别担心我。我走向客厅时,正见到我爸歪着嘴大声朝垃圾桶里吐了一口痰。

    我在茫然和不解中,顶着脸上的伤,对昨晚不由分说毒打我的那个男人说:“对不起。”

    我能嗅到火辣辣的血腥味,或许是来自我的口腔。那天我顶着满脸的巴掌印去上学,受到老师同学欲言又止的注目礼。

    父母认为事情得到了妥善解决,大言不惭讲:“以后不说这件事了。”似乎是对我这件难以启齿的事的宽恕。可我依旧迷惑,为什么不说了?这件事我做错了什么?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我想反问,却没有勇气,毕竟小小的我昨天才被毒打过。于是这件事真的没有出现在我们的对话中,只是在我心里藏了十几年,直到现在我还能回想起细节。

    我至今不知做错了什么。是不该乱写日记?不该摘抄言情小说?还是不该给我妈看到日记?或者我没做错什么,我只是他们暴力和自大无知中的牺牲品。

    那件事里,我爸是刽子手,我妈是帮凶,他们披着担心我、为我好的面孔,对我实施暴行,不给我辩白的机会,又佯装大度开明,说“以后再也不说这件事了”。好一个轻舟已过万重山。

    但其实,我妈悄悄给很多人说过这件事,给合租的邻居,她的好友,或许还有她的兄弟姐妹,将这件事曲解又解构成面目全非的样子。看来她是很擅长和人交流的,但她唯一遗漏的那个人是我……

    我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我,也不在意事情被传成什么样子。我只是无法忘记那天我爸打我时的样子、我妈看似关心实则拱火的声音、晚上他们的对话、我向我爸道歉时内心的茫然,和那句不明就里的“你知错没?”。

    这件事过了很多年,我却困在了永远都没有下一页的日记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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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多年后,我已成年,为人和善开朗,对人大方友好,心态不复当年,对人生和社会都有了更为成熟的见解,不变的只有这件事依旧对我存在源源不断的影响。

    其实小时候挨的打不少,我却只清晰记得这个“日记事件”,因为别的事或多或少我犯了错,只有这件事,我从里到外都渗透着委屈。或许在心里经年累月的叩问已经形成某种症结,我始终认为有朝一日会因此歇斯底里。要么被时间愈合,要么因时间溃烂。

    现在看来都不是,亦或者都有。它在我心上留下伤口,表面已经弥合,实际内里流着脓,谁也看不出来,只有自己被暗伤牵扯着一举一动。我瞻前顾后、自我疗愈,也终究只能在表面。

    出于自救,我开始正视这段过往,看过很多心理书,咨询过心理医生,也和他人分享,终于有一点一点靠近陈年心绪的感觉。我认为我快要拥抱住那个12岁的自己了,但还不够,我和她隔了一层毛玻璃,需要被一个契机打破。

    机缘巧合,因为“房间事件”——我妈睡了我的房间,而在此之前没经过我的同意,触及到我对“隐私和边界”这个话题的敏感点。我鼓起勇气向她抗议,换来她的不理解,我终于向她阐述这件事的意义,顺带提到童年时期的“日记事件”。

    我微信里长篇大论为她重现当年那件事,点击发送键后,双手都在颤抖,像是历经惊险手术的医生,拯救着濒死的病人,不过这次的病人是我自己。

    以为终于能将此事了结,没曾想,我的剖白没有换来回应,我和妈妈的微信聊天仍然停留在我的那段小作文,她用沉默来应对。四天了,期间我看见她在家族群里和他人对话,言语轻松,却对我的陈情视而不见。我的认知没有错误,她很擅长和人交流,但唯一遗漏的人是我。

    于是我开始等待,等她回应我。等待的时间焦灼难捱,脑海里时常钻出过去的事,我又一次在精神上历经虐打。终于,我支撑不住,走在路上莫名哭泣。我哭着打电话祈求我爸,让他们和我交流,换来了他嬉笑又不以为意的一句“做人要大度”。

    我何尝不大度,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擅于忍耐,我共情他人、理解所有人,却换不来父母的共情,换不来平等的交流。

    我难以在这件事中释怀,最近神经日渐紧绷,我知道是它没有愈合,正在心底溃烂,于是我撕开血淋淋的伤口给他们看,只为了获得一句安抚,没想到得到的是妈妈假装无视的沉默和爸爸的调侃。

    我知道,这辈子终究跨不过那座大山,在谈笑中,什么东西又灰飞烟灭了。

    我一再哭着给爸爸强调,让他向妈妈转述——请她回我消息。我态度坚决,他反而嬉皮笑脸,只觉得是我非要争个对错输赢,但他还算有行动,打电话给妈妈让她回复我。于是我在独自晾晒伤口第四天,得到妈妈的回复,她说,她在外面。

    简单的一句话,不是正面回应,也不是安慰,甚至于文不对题,但我依旧哭了出来——坐在实验室放声大哭,整个身体都在抽搐颤抖,血液上涌着心绪千转百回。我不知道是25岁的我在哭,还是12岁的我在哭。

    好像漫长的叩问终于有所回应,悬而未决的冤情换来法官轻飘飘的一瞥,十余年的陈旧伤口正在被慢慢缝合。看吧,我要的东西真的不多,哪怕这样看起来敷衍的一句话,也让我有得偿所愿的感觉。

    已经过去多年,我当然不是要论个是非黑白,我不过是想隔着时空拯救12岁的我,给那件无疾而终的伤害画上句点。言止于此,如果还有什么要对小时候的我传达,我会说“勇敢一点”,勇敢对中式教育的打压说不,勇敢面对不公不正的对待,勇敢表达内心的想法。你其余都很好,只需一点勇敢。

    我向朋友说起这件事,他们有的同情,有的疑惑,但无一不表示惊讶——天呐,你看起来那么开朗,你爸爸妈妈对你看起来那么有爱。我笑着说,对吧,再开朗的人都有那么一两件难以启齿的阴暗事。

    我同样爱着我父母,承受着他们的爱,哪怕这些爱里掺杂着些许不恰当以及不和谐。

    好在十几年的郁结终于换来一点正视,哪怕敷衍、文不对题、狗尾续貂,也好过无动于衷。是真的释怀了,才能一边眼含热泪一边写下这段话。现在终于可以慢慢收拾行囊往前走,沿途三万里,春和又景明。

    希望有一天我能有勇气再去品尝香草味的冰淇淋。12岁的我,和25岁的我,都会慢慢成为很好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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