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番外

    柳明辞第一次见宛易逢是在公主府,那时他正在挖野菜,想着怎么做才更好吃,却察觉到背后奇怪的视线,他转过头去身后只有一人,正午的柳荫直直落下,柳枝随风摆动,那人的衣袂是如此。上有蓝天白云,下有云影碧草,她一身红衣身处其间很是显眼,但比那更显眼的,是对方的眼睛。

    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没有女子的羞涩,也没有男子的复杂,却是要看透人心一般。

    锋利。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个词形容一个人的眼睛。

    他第一次见一个人的面相既有男子的坚毅又有女子的清秀,“这是女孩子们喜欢的面相。”柳明辞心想,他向那人点头示意。

    但不知为何看到他那人转身就走,他感觉奇怪,但后来才得知此人就是最近名噪一时的宛易逢。

    在那之后,天兴八年,宛易逢回到京城仅一年时间,她家的门槛就快被人塌平了。

    她表面是太后宫里的女官,但京城里面有门路的多少都知道一些,比如如今京城富可敌国的静霜阁是自她回来以后开始发迹的,在她回来后的一年时间里。

    她从西域归来,带回来的不只是香料种子这些,还有关于匈奴珍贵的情报,有人说她甚至受到了皇帝的接见,不过她本人从来没有承认过此事。

    大理寺卿一边浏览着呈上来的卷宗,一边感叹道:“可惜了,可惜了。”

    一旁的柳明辞适时地递上台阶,毕竟对方说这话就是在等着他接茬:“不知陈廷尉缘何叹息。”

    “你看看这个宛易逢,刑部和大理寺都没办法的案子,居然让她在三天之内找到了凶手,若是男子,恐怕早就为圣上重用,只可惜啊。”

    柳明辞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卷宗:“可这上面明明写的是宋司丞的名字。”

    “哼,宋家的小儿子冥顽不灵,整日寻欢作乐怎么可能破得了此案,这一看就是出自宛易逢之手,她的字迹我认得。”

    柳明辞有些惊讶:“她的字迹您如何认得?”

    “这就说来话长了,她曾经有一段时间做过皇孙也就是现在钰王爷的伴读。”

    “她可是女子,言官若是知道了怎可能轻易放过。”

    “是啊,但是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劝服了先帝,让她女扮男装入学顶着皇后族人的身份,后来我才听说两人好像是打了一个赌,所以才做了这么一个决定。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本就不多,后来圣上登基,知道的人就更少了,我们几个不说,那些个言官就更不知道了,而且她当时的名字也不叫这个。”

    如今的皇帝虽有仁德之名,但是在他登基之后午门和菜市口地上的血曾经也是一层又一层的。

    “后来她不知道因为做了什么事情,触怒了太后,本来直接打算将她流放,但不知为何太后还是心软了,说让她和出使西域的商队一起,从此以后,生死自负。”

    “哦,那她原来的名字叫什么?”柳明辞随口问道。

    “我记得,好像是……‘离亭’”

    “我叫离亭,我的母亲曾说过,人生免不了生离死别,没有人能与你一直走下去,所以只盼能有个离亭存住着一点相聚的时光。”

    那人的声音再一次重现在脑海里,批阅的笔在纸上画出了极不自然的痕迹,一直寻找的名字就这么突兀又巧合地出现在自己的耳边。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次对话并不是对方的一时兴起,柳明辞将笔放下抬头看向对方,手紧握成拳收在袖中,又微微低头道:“看来,是明辞胡闹了。”

    陈老作为留存不多的皇室血亲,自然是以皇上马首是瞻,而今突然告知是谁授意自然不必多说,毕竟那人明知自己找这个人找了那么多年。

    这是恩,也是威。

    恩是在赏赐你今日的辛苦,威也是在警告你不要再继续浪费没有必要的精力。

    陈老看着面前的柳明辞,微微眯起了眼睛:“你其实,才是他们当中最聪明的,这一点,那位恐怕也清楚。”

    柳明辞抬起头,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您应该知道,我不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我姓柳。”

    “哈哈,自然自然,老夫可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英烛的声音:“大人,时辰到了。”

    柳明辞起身请辞,出了房门他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并不想去,但是是他自己提出要旁观宛易逢办案的。

    去的路上,柳明辞一直在想,自己无数次地想过和她重逢以后会有怎样的场景,这场面或是激动人心,或是感人肺腑,甚至是痛彻心扉。但他从没想过这件事,会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常中,以如此平静的方式呈到他的面前来。

    “我真的,找到她了?”柳明辞喃喃自语,这感觉仍旧不真实,十年的苦苦寻找,就这么以如此轻巧的模样来到他面前,仿佛之前的辛苦与挣扎都不存在一般,仿佛唾手可得一般……

    他仍记得,当天晴阁的主人拿起手中的信和骑缝章对了好几遍,才确认信件为真时惊讶的神情,他说:“我以为她会将此事当成最后的转机,却没想到,她居然将这最后的救命稻草给了你。”

    他记得当时的自己满身狼狈,不死心地问道:“那她,还能……”

    “生死自负的事情,谁知道。既然这是她的要求,老夫照做就是了。哎哎哎,你别磕头啊,我讲究的是一报还一报,我欠她一个人情,就只帮她做一件事。她既然把这信交给你,就意味着她已然有了觉悟,你求我也没用,别磕了,你这磕破的血我还得叫人来擦,来人啊他情绪不稳定,快扶他到后院休息……”

    思及此,突然停下的马车打断了他的思绪,而刚刚还平稳的心不知为何越跳越快,柳明辞的手有些颤抖,英烛敏锐地察觉到了柳明辞的不寻常,询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就在柳明辞还没能回答的时候,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嚎叫:“儿啊。”

    英烛说道:“是宛大人。”

    柳明辞闻此直接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却没想到眼前的场景直接让他眼前一黑。

    地上的血溅出了一大片,这个出血量一看就是当场毙命,一个老妪正抱着孩子哭喊着。一旁的宛易逢少见地穿了女装,此时的她正在收刀,她转头看向来人,血溅在她的脸上,那眼里是柳明辞看不懂的复杂。

    他低头看去,倒在血泊之中的,虽然身形像是成年男子,但是脸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

    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只不过是一个孩子,你为何……”

    “根据消息,此人从三岁开始就作恶,幼时偷继母和祖母的钱,之后偷邻居的钱,等到有一定行动能力的时候,就开始拿剪刀捅周遭惹他不快的孩子,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杀了三条狗,六只猫,七只鸟,推过两个孩子进这附近的河流了。此人喜怒无常,残虐不仁,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按我朝律法满十三者应即刻就地正法,今日正好是他的十三生辰。但是看在他年幼的份儿上,我留他全尸,已经是法外开恩。”

    孩子的祖母嘶吼着:“可他并未杀人,只是孩童心性顽劣,何至于此啊!”

    宛易逢冷冷地看着她:“心性顽劣的孩子可不会拿着巴掌大的石头尾随三岁幼女,更不会在有人阻止他的情况下想要杀人灭口。”

    此话一出,柳明辞这才注意到周围的邻居,其中有一家人抱着一个幼女,正心有余悸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而其他人也是一样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我不服!”这个时候一个中年男子冲到了宛易逢的面前,“你草菅人命,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我儿只不过是和与你一起的女子说说话,说不定是你们勾引的我儿,你得付出代价!”说着就冲向宛易逢。

    柳明辞见此想要阻止对方,却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那人就被宛易逢一脚踹出去一丈有余。

    宛易逢冷笑:“听闻你一直不理家事将管教亲生儿子的事情全权交给继母,继母管不了此人你就对她非打即骂。现在出事了又让自己的老母亲挡在你身前,自己的母亲不管用了知道自己上了,你早干什么去了,躲在女人身后你倒是活得滋润啊。再说他冲撞了出宫采买的宫女,罪加一等。”

    听到对方是宫里的人,男人的脸上露出恐惧之色,普通的百姓人家哪敢得罪得起宫里的人,于是刚才的气势也没了,只能瘫倒在一旁。宛易逢冷哼一声:“你周围的邻居向你控诉你儿恶行的时候,你就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要打要杀的,怎么换成对方是宫里的,就害怕了?尚服局司衣宛易逢,我等你来告我的状。”

    而这个时候,一位老人家直接跪在宛易逢面前大呼:“谢谢这位大人,要不是您我们不知道要受那小畜生多少罪啊。”而一旁的幼童的父亲也顺势跪倒在地:“感谢这位大人,要不是你今日出手,小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惨遭毒手了,快,你们也跪下。”说着就要拉着自己的妻女一起跪下,宛易逢拦着那名父亲,摇头说道:“我只是按照我朝法律行事,无论宫内宫外,只要犯法理应一律严惩不贷。”

    她说完这话,周围的百姓也一片叫好声。

    宛易逢向柳明辞躬身行礼:“抱歉,没想到路上遇到了此事耽搁了,让大人久等。”

    柳明辞见她一身血迹,只能叹一口气:“我在此处有一间别院,随我前去换一下衣服吧。”

    宛易逢本想拒绝,但是又想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办,耽误了差事也是不好,也只好点头答应:“那就有劳大人了。”

    换好衣服后,宛易逢来到前院,此时正值榆梅盛开,又恰逢昨夜夜雨,因此有几串榆梅折落在地,宛易逢随手捡起地上的榆梅,鸾枝重瓣,颜色艳丽。明明只是拿着一枝,却总给宛易逢一种热闹的感觉。

    “你喜欢榆梅?”身后传来柳明辞的声音,宛易逢摇摇头,“只是习惯使然。”

    他看向来人,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手中的花,宛易逢思索了一下:“难不成大人你喜欢?”说着她将手中的花递给对方。

    柳明辞先是一愣,但还是接过了花说声:“多谢。”

    然后就没再说话了,两人之间一时陷入了沉默的尴尬气氛。

    宛易逢这边正想着怎么脱身,却没成想对方先开了口:“今日并不是宫女出门的日子。”

    见宛易逢没有什么反应,他又继续道:“你处置的那家人平日里面恶霸惯了,即使有人暂时为他们撑腰,他们感谢你,也不会那么夸张,尤其是那个老人,他更不会去冒着得罪一家有壮年男丁的家庭的风险来参与这个事情。”

    “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你早就盯上那户人家了,你让宫女出门就是为了借这个幌子来方便你解决掉那个孩子,我朝法律平民冲撞出门有皇命的宫女是死罪,你为了不落人口实才想出了这个办法,而且今天你也不是有事耽搁了,而是故意让我看到这场景吧。”

    “大人,说话要讲证据,您刚才说的,全都是您的臆测,不是吗?”

    “为什么?那只不过是个孩子,若是好好教导未必不能有个好结果,非要这么做吗?”

    宛易逢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但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柳明辞的问题,而是讲了一个故事:“我当年刚进西域的时候,途经一个叫落月的小国,那时候我兜里没有一分钱,就在我马上就要饿死的时候,是一个小姑娘给了我一块饼,我当时没什么给她的,就只能将我手上不值钱的红头绳给了她,小姑娘当时可开心了。后来我才知道,我朝丝绸布料对于他们这里的人来说极其珍贵,所以小姑娘自然很是喜欢。”

    听到这里的柳明辞眼睛微微睁大,他没想到宛易逢会这么轻易地向她透露自己在西域的生活。宛易逢没有看他,这时继续说道:“后来我在那个地方慢慢扎下根基,经常去看望她,她的邻居中也有一个这样的小孩儿,比她大八九岁,生性残暴嗜虐成性,起初我也像其他人那样认为,那不过是个孩子,也只是教训一下就放了,而那个小孩儿在被我教训以后一改之前的态度,对小姑娘特别好。就当我以为这件事情过去了以后,那个小姑娘失踪了。”

    “我再次找到她的地方是一个路边的灌木里面,当时她的身体已经被破坏得面目全非,我之所以能认出她是因为她的手上,系着我送给她的红绳。我一下就看出来是谁干的,因为在一年之前我在她身上看到过类似的伤口,我找到那家的男孩儿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为了报复你呀。’”说到这儿的宛易逢转头看向柳明辞,“大人,您说,是那个小畜生欠那个女孩儿一条命呢,还是我欠她一条命?”

    她的话让柳明辞欲言又止了几次,终究也没能说出个什么来。

    “当年那个小姑娘也不过五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有些人天生坏种,有的时候他们的存在就是一种威胁,如果仅仅因为年龄小就放过他们,那么到时候就只能等待,等待用更大的代价来换取他们的牢狱之刑,那些成为代价的人,又该由谁替他们申冤?”

    柳明辞看着她,心像是如刀割一般疼痛:“可是你呢?如此杀孽,你要一个人承担吗?你要成为代价吗?”

    “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要我承担那就承担好了。反倒是大人您,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提出和我一同办案,如果只是好奇这民间疾苦,那我劝你还是把眼睛闭上,把耳朵捂住,因为这人间的哭声与血泪,我怕您承担不起。”

    她突然凑近,眼神的冷漠有些咄咄逼人,但是柳明辞并没有因此退缩,他苦笑说道:“你如何就觉得,我不敢看这些呢?”

    “我可没这么说过,如果大人您执意如此,我没有任何理由阻拦您。我看今天天色也不早了,倘若大人要和在下一块,明日未时郊外的离亭,我等着大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柳明辞看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我不会放弃的,也不可能放弃。”

    “大人,大人?大人!”英烛的声音打断了短暂的小憩,柳明辞睁眼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如何?”

    英烛摇摇头:“无论是府内,还是城内,都没有找到宛大人的踪迹,真是奇怪,明明那天我们把整个黄府围得水泄不通,根本不可能让她有可乘之机啊,而且就算她能溜出府,以她的身子骨,她能跑多远。”

    柳明辞用食指敲击着自己的膝盖:“她一定有人接应,可问题是我一直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她究竟是什么时候……”

    柳明辞盯着院子沉思了许久,突然,他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遗漏的东西:“英烛,你觉不觉得,这庭院里,少了某样东西。”

    英烛看着院子里草木花鸟有些愣愣地摇摇头:“这里面,少了东西吗?”

    柳明辞看着院子里活蹦乱跳的鸟,恍然大悟:“是鸽子!我一直以为她总喜欢站在窗边是因为不喜欢一直坐在室内,但其实她是一直在等人联系她!她在的这几日,无论是驿馆,还是黄府都会有几只鸽子。”

    “可是这附近的鸽子我们都查过了,没有信鸽啊?”

    “应该是其他的方法,不一定非要书信,而且静霜阁的传递方式向来隐秘。”

    “需要我去排查出城近况吗?”

    柳明辞摇摇头:“既然她想离开,就让她走吧,离开这里对她来说比较好。”

    然而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外面传来焦急的通报声:“大人,林涛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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