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皇帝为什么对六皇子的血统毫不怀疑,因为年少的柳明辞自十岁丧父以后就一直和母亲和妹妹相依为命,他的弟弟是在他十一岁那年出生的。至于为什么皇帝非要让柳明辞的父亲“多活”那五年,柳明辞一直都不解其意。

    当自己的母亲秦氏带着弟弟的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柳明辞十一岁,他的妹妹柳宴清八岁。

    柳明辞想上前问问母亲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她是在父亲去世的第七日毫无预兆地就消失了,柳明辞整整找了一年,但是却被一旁的柳宴清拽住了,她冲着柳明辞摇了摇头,柳明辞真的就什么都没问。

    全家都知道,母亲其实有个秘密,他们家背后其实有另一只手在操控,家里没有人敢违背他,一贯开朗的父亲在提及此的时候总是会表情僵硬,而母亲则是干脆地闭口不谈,久而久之就成了家里面一个禁忌,柳明辞曾经对此一直都很好奇,但是一直没敢问,只是有一次月下小酌的时候说了那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天潢贵胄,承担不起。”他也没说是谁,也没说因为什么,但柳明辞直觉父亲说漏了嘴。

    家里多了一张嘴,母亲回到家以后一直萎靡不振,全家的重担就落在了他的身上,好在她们家还有祖上的土地,虽然被叔叔伯伯抢去了一半,但还算够用。于是他白天和妹妹一起务农,傍晚他就穿梭在瓦舍里给人家做小工,负责抓药打杂当店小二,什么都干。他聪明,在歌楼打杂的时候一直偷偷学艺,不到一年这地界就没有几个梳发髻能比他梳得更好看的,再加上他从母亲那里学来的绣工,他在刚过外傅之年就负担了一家的衣食温饱。

    “白天我和妹妹去上地,邻居王妈妈就帮我们看弟弟,等到太阳落山了,我就送妹妹回去,然后我自己再去歌楼,在那里我认识好多人美心善的姐姐,怎么说呢,她们的存在,让我对我所学产生了很大的疑惑。”

    “什么疑惑?”听到这里的宛易逢竖起耳朵。

    “早年我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我是能上私塾的,当时的老先生提起这些歌楼女子时,总是一脸愤恨,当时我也并没有觉得不妥,可等到和她们真正接触的时候我才察觉到不对。她们很多都是迫不得已,有的是被父亲兄弟卖进来抵债,有的是家里实在养不起了,可当书院那帮人提起她们的时候,仿佛她们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好像比那些打家劫舍奸淫掳掠的强盗还罪孽深重。当地的主持宁愿接受那些人的香火钱,当作他们回头是岸我佛慈悲的证明,也不愿意碰那些手上清清白白的姐姐们的钱,明明她们什么都没做错,世人却像罪人一样看着她们,而她们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罪,觉得自己不配。”

    听到这里宛易逢突然想到一件事:“所以,你经常进寺庙,不只是为了你自己?”

    柳明辞将视线从铜板上移开,他看向宛易逢,笑容有些苦涩:“我去寺庙拜佛,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我这个人,对佛,在我看来,其实不怎么诚心。”

    “抱歉,是我失言了。”

    柳明辞摇摇头,继续说道:“人人都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但是我眼里的姐姐们,一直都相处得极其融洽。相反我在私塾的时候,那帮人往往能因为一个字的写法,摔杯子的摔杯子,打架的打架,还美其名曰是为了学问,但究竟是真的为了学问,还是公报私仇,就不得而知了。”

    “很多事情需要亲自去看才能明白了解,当时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妹妹一眼就能看出母亲的不对劲,而我却完全无视了母亲的痛苦,只想着问个清楚。现在想想应该是身为女子的妹妹,时刻在体恤身为女子的母亲吧,因为歌楼里的姐姐们就是这么做的。”

    宛易逢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柳明辞的话要放在外面在世人眼里和疯话没有什么区别,但她从小就接触静霜阁生意,因而经常和那些女子们打交道,她知道柳明辞说的是什么?这些人本质上都是苦命人,所以她们当中因为客人扯头花的其实并不多见,反而会经常会为对方求情,所以,当其中一人身上盖着白布被人抬着出去的时候,所有的人其实都会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虽然生活比较劳累,但是说实话,那几年恰恰是我过得最开心的几年。”

    “因为靠自己的手艺挣钱养家?”

    “并不是,”说到这儿的柳明辞笑得狡黠,“因为不用读书。”

    但是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是百姓的生活从来都不会那么容易。”

    “天大旱,人相食。”这句话在史书上其实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是习以为常。

    这些话一般隔几页纸就会出现,甚至它们有的时候会出现在同一页纸上,字很短,短得让人来不及体会这背后的绝望与恐怖。

    起初,大家只是有些担忧。

    歌楼里的客人日渐稀少,很多地方干脆闭门歇客,往日繁华不知黑夜白天的瓦舍开始变得清冷,大多数人的盘子里开始出现之前根本不会当做是菜的菜肴,街上要饭的乞丐变得多了起来。

    干瘦的苍蝇在厨房里面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颤颤巍巍地飞出了厨房,然后被一阵热风刮到了远方,柳宴清皱着眉头看着家里的米缸,然后合上了盖子。

    “哥哥,上次下雨是什么时候来着?”

    正坐在门口编草鞋的柳明辞听到她这么问,停下了手上动作开始回忆:“得有,一个多月了。”说完,他叹了一口气,“总感觉今年……”

    “什么?”柳宴清放好干粮,转身回到院里。

    “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不知道为什么,柳明辞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你想多了吧,我记得奶奶生前说过,咱们安州可是风水宝地,百年来都风调雨顺的,人人都说,土地神在保佑我们安州呢。”柳宴清一边笑呵呵地看着柳明辞,一边拍着怀里的弟弟摇晃着。

    他继续着手里的活计:“但愿是我多心了。”

    “对了,你今晚不去春玉楼了吗?”

    “最近的客人不多,瓦窑里面也没有多少人,正好这么多年我也歇一歇,也帮帮你带一带他,家里都是你在忙,我也是过意不去。”

    “他现在正是好奇的时候,会说话了,还可那儿乱跑,而且还有些认生,你每日早出晚归,他对你啊基本上就没多少印象。”柳宴清笑着说道。

    “那正好,我精力足,晚上又没事做,正好我来看着他,来,你来试试我编的草鞋,我来抱他。”说着他就把刚编好的谢递给了柳宴清,然后将小禾苗接了过去。

    这孩子至今没有起名字,柳明辞问过母亲是否要给他取个像样的名字,没想到秦氏冷笑一声,用一种诡异的眼神冷冷地看着他:“你知道吗?你的名字是你的父亲取的,”然后她冷漠地用下巴指了指柳明辞怀里的孩子,“但是他没有。”

    柳明辞再没提起这件事,想了想先给孩子取个乳名,到时候再做打算吧,毕竟那个时候的他实在没有精力顾及太多。

    “哥,你这会编得花样越来越多了啊。”柳宴清看着新编的草鞋,笑呵呵地说道。

    “新琢磨的,好看吗?”

    “嗯。”柳宴清一边重重地点点头,一边踩着自己地上的影子。

    此时已是傍晚,晚霞静静地在天边流淌,天空中的云一片片地排列在天边,她背对晚霞站在柳明辞的眼前,柳明辞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能想象到妹妹此时开心的笑容。

    “姐,姐姐。”怀里的小禾苗突然醒了,他一睁眼就看见抱着自己的大哥,转头一看原来抱着自己的二姐正在开心地转着圈圈,一时间有些慌张地要抱抱。

    孩子的情绪是敏锐的,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母亲其实并不喜欢他,自己的大哥虽然看着温和,但是总感觉大哥其实也不怎么待见他,唯独姐姐,只有姐姐是真心喜欢和她玩的。

    他扭动着自己胖乎乎的身体呢,想要到柳宴清那边,但是却中途被柳明辞截住了,柳明辞直接将他抱坐在怀里,笑呵呵地问道:“怎么了,小禾苗不想和哥哥一块儿玩吗?”

    小禾苗坐在柳明辞的腿上眨巴了两下眼睛,憨憨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听到这话的柳明辞微微眯起了眼睛,柳明辞温声细语地说道:“撒谎,哥哥是怎么教你的,嗯?”虽然面上的笑容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小禾苗已经明显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于是他又重重地点了点点头:“不想。”然后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柳宴清。

    一旁的柳宴清听到兄弟俩的对话哈哈大笑:“我就说了,他认生,而且还有点儿害怕你。”

    柳宴清说着就要接过小禾苗,但是柳明辞却拦住了对方的动作:“他已经四岁了,是时候该自己学会干自己的事情了,不能让他一直依赖你,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对了,昨日让你写得字帖,写得怎么样了?”

    柳宴清一听兄长提起这茬,眼珠子就开始来回转:“我当然有写,只不过写完以后让他都给我撕成一道道的了。”说着她指了指窝在柳明辞怀里的小禾苗。

    柳明辞转头看向小禾苗:“禾苗,是这样吗?”

    小禾苗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我。”那副模样生怕他大哥不相信他,就怕这口锅没在他身上扣实。

    柳明辞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小禾苗一会儿,给小禾苗看得快哭了才缓缓说道:“宴清,昨日给你布置的柳公的字,再抄十遍。”

    “大哥,你认真的吗?我是真的写……”

    柳明辞抬眼盯着柳宴清看,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柳宴清看,把柳宴清看得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自动收了声。

    “能不能就写五遍啊。”

    “疏于学业,嫁祸弟弟,罪加一等。”

    “大哥你能不能不要把我说得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现在立刻就去写字,以免自己再露出什么马脚来。”

    “马腿都能让你一眼识破,还马脚呢。”柳宴清一边嘟囔着,一边一溜烟儿似的跑向了书房。

    小禾苗一看姐姐跑了,顿时就慌了,眼看就要哭出了声,却被柳明辞一把给捂住:“你再哭一会儿吵醒了母亲,到时候我可没办法。”

    听到母亲要来,小禾苗立刻就收了声,柳明辞正想着接下该怎么办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怎么,这话说得我好像是恶鬼一样。”

    柳明辞转头看向来人,赶紧起身行礼:“母亲。”

    秦氏摆了摆手,来到了兄弟俩的身边,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她看向欲哭无泪眼神躲闪的小禾苗:“怎么,我有那么可怕吗?”

    小禾苗先是慌乱的摇摇头,然后又在柳明辞的注视下怯生生地点了点头,秦氏看他这憨憨的反应,笑了,她转头对着柳明辞伸出手:“我来吧。”

    “他现在太重了,而且也是时候让他多走走了。”说着他便把小禾苗放到了地上。

    秦氏抬眼看向恭敬站在一旁的柳明辞:“怎么,就这么怕我吓到他?”

    “怎么会,”柳明辞拍了拍小禾苗的肩膀示意,“去吧。”

    小禾苗看了看哥哥的眼色,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向了秦氏,秦氏自然而然地抱起了他,手法非常熟练,但其实这是一个母亲第一次拥抱自己的小儿子。

    秦氏抱着孩子没什么表情,但是柳明辞看得出来小禾苗倒是挺开心的,孩子对于母亲的依赖感是本能,亲近感也是。

    “你这些年,怨我吗?”

    母亲虽然抱着小禾苗哄着,但是话却是对柳明辞说的。

    柳明辞摇了摇头:“母亲你不是一直都在支撑这个家吗?没有您这个家就散了。”

    秦氏虽然在回来第一年卧床在家什么都不干,不过这之后她便拾起了针线,她一年做的活不比柳明辞挣得少,小禾苗几次生病花了不少钱,光柳明辞自己是不可能负担得起的。

    “可我一直……”说到这儿秦氏不再继续说下去,反而转头看向柳明辞。

    柳明辞却笑了:“如果他的存在并不是母亲您所愿,那么您的不接受没有任何错。”

    ***

    “那是母亲第一次接受陈信,当时我又欣喜又担心,欣喜的是他终于能获得母亲的关怀,但我担心的是母亲会不会在勉强自己。”

    “就算勉强也是皇后自己的选择,这涉及了上一辈的恩怨,你能做得有限,能做得尽力去做就好,其余的,看命吧。”宛易逢坐起来靠在一旁的窗户边,抬头发现外面月亮已经悄然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之中,空气略微潮湿,看样子天要下雨。

    “你说得对,在这一方面,我能做得太少。”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

    宛易逢见他没下文了,有些好奇:“这之后呢?”

    “安州那次旱灾非常严重,当年应该挺有名的,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他岔开话题了,听到这里宛易逢微微挑了挑眉:“倒是有一点印象,不过当时的我正好触怒太后被安排去西域,一直在为这件事做准备,印象中苏彦远好像来照顾我,由于后来到了那边以后水土不服生了场大病一直发烧来着,前后那一段时间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听到这里的柳明辞微微睁大眼睛:“当时病得很严重吗?”

    “不算太严重,只不过当时烧得有点久了,所以那时候人一直混混沌沌的,很多事情不太清楚。”宛易逢回忆道。

    听到这里的柳明辞点点头,他转头看向宛易逢:“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做了什么,会让太后放弃你这么厉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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