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

    “昨夜一回,今日一回。待我面见世子殿下,”女子对天拱手,“定要参上你二人一本。”

    世子殿下本尊险些再度被逗乐了,听着还以为此人当真与他很相熟呢。

    “多说无益。既要投名状,亲眼目睹那细作逃窜,何不将其当场拿下?你究竟姓甚名谁,”宁展言语发狠,似像未察觉剑刃在她后颈上见了道红,又像刻意为之,“接近我们,是何目的。”

    “我跟了他十天,那人一见我便头也不回地跑,试问哪个女子敢在嘉宁城中疾行喧哗?叫不得也追不得——况且我得了图纸,瞧着不似真迹,以为要抓他还不如抓那绘图的有用。至于目的,我早已言明此行所为何事。姓名......”

    女子毫不规避伤处,甚至顶着锋利抬头望他。

    “在下宁佳与。”

    “你跟了他十天。”宁展道,“不会不知那人是何样貌罢?”

    “中年男子,身长约七尺,面有胡须。”

    竟与兵部的说法如出一辙?无论是她实话实说,还是其背后之人同嘉宁内外勾结,皆出乎宁展预想。

    如是后者,嘉宁有此为夺权而不择手段的奸党,真是药石无功了。

    “你会看布防图纸?”宁展卸下往日面向臣民的和颜悦色,眼底凉薄毕现,俱是将这满口谎话的江湖女子当场了结的意味。他不顾人死活一般,直推着锐利的剑刃前移,“还姓宁?”

    一介外州女官,怎可能与嘉宁王室同姓。难不成嘉宁已被轻视至此,墨川就妄想凭这位伪装差劲至极的小姑娘打入青竹阁?

    如是前者,上千青竹隐士搜寻无果之人,她却如此顺利地跟了十天,又亲手拾得包袱,未必不是双方配合做戏。

    墨川演这出布防图闹剧、幽禁元太后,是企图献祭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官挑起嘉宁内部纷争,还是转移视线、暗行阴谋?搅动七州风云的细作,是否另有其人......

    他越想越深,不禁入神。趁此间隙,女子狠狠夺下剑柄,转过手腕,将尖端指向回过神的宁展。

    宁展不以为意地摊手,心想左右此人斗不过他,如有功夫在身,也不致任着他生生划出那一道见肉的血口。

    宁佳与并未反过来威胁人,甚至没有用剑指他太久,却是卯足了气力,直接将剑格往身旁的红柱撞去,原先低束脑后的长发顷刻荡起,落在右肩。

    不过眨眼,柄与刃作了别,刃堪堪掉在地上,柄由她随手甩向宁展。

    “——你!”

    宁展一把接住自己好容易用趁手的佩剑残尸,显然无法继续容忍此人。

    “你放肆。”

    宁展搁下剑柄,随即快步跨至宁佳与身前,紧拳冲那张可恨的脸挥去。不想宁佳与浅浅转身一闪,令他满腔怒意全数砸在红柱之上。

    他哪儿还管手或疼或麻,只顾接连出脚飞踢。

    宁佳与猝然背过近乎快被踢上的左臂,右手同时绕后,自腰间抽出折扇朝宁展的长靴聚力痛击。宁展尚未站定,她紧着开扇挥出四枚又四枚细针。

    瞧方才神气非凡的男子现下进退维谷趋避,她昂然摇起了扇子歇凉,捧起碎发的每一缕风都在幸灾乐祸。

    “公子如此翩翩气质,何必舞刀弄枪,多危险啊?我瞧那利刃太过尖锐,才好心折了两段,公子可莫要会错了在下一番美意。”

    小胜一筹的宁佳与不只嘴上妖声怪气调笑着,甚至摸出袖袋偷藏的几粒含桃一解口欲之馋,散诞非常,不可谓不嚣张。

    宁展像是恢复了神智,脸色只剩平静。

    他抚下两袖看不见的尘土,淡然道:“你身为女子,功夫不俗,又何必偏要入那青竹阁。正当年华者,莫善于自在江湖、逍遥一生。”

    “在下听闻,这青竹暗阁的掌阁生了副好皮囊,肤如羊脂白玉,眸含春池潭水,为人更是一等一的君子,小女子自然心生倾慕。不过——”

    她负手打量着宁展,似笑非笑。

    “凭公子的姿色,没准儿能与那位掌阁打个平手。”

    “你......与人家素未谋面,怎知我们二人不分胜负......荒唐。”宁展觉得她荒唐,搭她话茬的自己更荒唐。

    “玩笑话罢了,公子怎的还羞红了脸?”

    宁展极少以真面目示人,十余年来,唯有母亲、外祖母、以宁及某位已故之友清楚见过。可不管是他这张原生的脸蛋,还是家中摘下的那副假皮,皆未曾遇上过行事如此无礼而乖张的女子,遑论那般......轻浮十足的玩笑话。

    他仓促退去半步,整一个不通风月韵事的纯情儿郎,又凡事都不甘心任旁人压自己一头。

    脸皮薄算什么,嘴够硬不就成了?

    宁展拳头一紧,朝着宁佳与追回三步,顶着赧颜,故作镇静地问:“心生倾慕?所言当真?”

    适才稍占上风的宁佳与被宁展逼至墙角,局势遽然逆转。她如何料得宁展会对这无厘头的示爱展开追问,一时有些恼羞成怒,猛地挥起了手中的银骨扇,颇具恐吓意味。

    “......你爱信不信!”

    对于儿女之情,宁展生疏归生疏,心里自是不会将宁佳与当真。

    如今嘉宁险象环生,倘若他坚持与此女子在官驿内以拳脚谈判,朝中那群狗腿子遍及嘉宁的乌合之众怕是闻着血味就来了,届时授人以柄不说,指不定还要将官驿连累进去。再者他佩剑已折,不见得是这手握暗器、高深莫测之人的对手。

    眼下,看紧此人、打道回府才是上策。狂龙难压地头蛇,进了青竹阁的地盘,还料理不得她?宁展清了清嗓,拉开距离,道:“话说回来,布防图一事,你也算略有贡献,且随我回宁府,听候世子指示罢。”

    宁佳与见好就收,识趣地点点头,跟上步伐异常匆忙的公子。下至官驿大堂,她一对圆活杏眼暗自打了圈转,唇角略微提起弧度。

    “公子,先前忙着捡拾贼人包袱,小女子没顾上拴马,如今不知跑向何处去了。能否......”

    宁佳与言语间诚意满满,宁展回过身来,却瞧她脸上分明犹是洋洋自乐的颜色,再瞧,则已是无可挑剔的不知所措。任是神仙出手,怕也比不过此等境界的幻术。

    那就只能是妖怪了。

    “如此,便烦请女侠跟着本公子马屁后面腿两步罢。沿这条道进了城门,直直向北就是了。”

    宁展麻利地飞身上马,说着便要扬手甩缰绳,又回首笑笑。

    “一定来哦,宁府恭候尊驾。”

    他马屁一拍,疾驰而去。

    宁佳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背影渐远,手中折扇饶有节奏地敲在腿侧,尖冷的银骨节节相碰,“咔拉”作响,昭示着利器舔血的凶气。

    晃眼间,她依稀瞟见宁展腰侧所佩的茄袋。

    那抹褪了色仍旧精致的桃色随着颠簸上下翻飞,最后总能稳稳落回靛蓝的绣袍。

    起初,宁佳与只觉得那双桃花眸有些微熟悉,也猜测陈年老物或许早易了主。此际,荷包跳跃的模样并着那双眼齐观,她没能清楚忆起故人的旧颜,却清楚想到自己误打误撞听得某个人名的瞬间。

    “是你啊。”宁佳与嗤笑一声,喃喃道:“许久不见......元公子。”

    那瞬间,即是荷包制成之前,穿针引的第一缕彩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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