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待

    宁展见宁佳与抽泣不停,只得就手将冰酪推到她手边,口吻一缓再缓:“思思姓宁,是我血脉相连的胞妹。否则又如何同我一般,须得与姑娘的奇药治病呢?”

    宁佳与收了声,抬头凝注那盏冰酪,道:“......殿下的胞妹,不是叫作宁馨吗?”

    宁展眉梢一挑,谑道:“姑娘有备而来啊。”

    “这需要准备?七州境内有谁不知道吗,但凡是个人——”

    “还真有。”宁展笑道,“墨川那位大殿下就一直说不清我妹妹的名字。不是说成宁西,便是说成宁一。”

    宁佳与对嘉宁、墨川两位大殿下不和早有耳闻,且不谈墨大殿下是否每每叫错宁馨的名姓,因为听宁展言下之意,即是在他眼里,墨大殿下就不算个人。

    宁佳与不知想到什么,蓦地也笑出来。

    宁展自以为打趣奏效,趁势接着道:“思思,是舍妹的乳名。”

    宁佳与点头,抬袖拭了眼泪,却仍不动那飘着梅子香的冰酪,于是宁展又往她面前送。

    宁佳与没动。

    “不喜欢吗?”宁展疑惑道。

    宁佳与挪远面前的木碗,从食盒端出含桃冰酪,左手拾起木勺,边尝边说:“我喜欢这个。”

    他记得,宁佳与分明不是左利手。宁展不着痕迹地往后靠,暗自打量宁佳与垂于桌沿的右臂。

    头顶目光灼灼,似要洞开她的脑壳一探究竟。宁佳与自然有所觉察,却由着宁展焦灼,缄口不语。

    待慢条斯理地享用完毕,她倚回圈椅,笑问:“殿下,您说这天底下的贵人,是不是都乐得将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一并抛却脑后,只管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宁展无心作答,当即捉起宁佳与的右臂。

    原本殷红的袖筒浸了不少血,颜色益深。

    他想到自己清晨对宁佳与那一拽,又想到官驿大堂歪倒的狐狸面具。宁展知道其中有做戏的地方,但伤是真的,血是真的。

    重金难求的良药,也是真的。

    宁佳与余光瞟见宁展脸上的歉仄一闪而过。

    这就够了。

    宁展颔首道歉,松手出门。不多会,医官匆促赶来,为宁佳与重新上药,将业已有些骇人的伤处料理妥当。

    厢房重归平静,宁展没话找话:“那冰酪,还合姑娘口味吗?”

    宁佳与把宁展先前扯乱的包袱搂进怀里,低头道:“谢殿下赏。”

    宁展自觉难堪,负在身后的拳头紧了又紧。

    他注意到到边上冷落已久的物什,如释重负,道:“对了,姑娘慷慨献药,我们兄妹二人不胜感激。这些微薄之礼不成敬谢,聊表寸心。宁某不懂面脂面膏,如有不周,还望姑娘见谅。”

    宁佳与掠视垒若小山的提盒,一望便知尽是华而不实之物,全然比不得师父给她做的化玉膏。无论宁展是真被胭脂行的掌柜欺哄了去,还是打算随意找些东西搪塞人情,她都不会收。

    “殿下有此心,属下幸甚。至于这些分外之物,”宁佳与淡淡道,“属下无福消受。”

    宁展没把她的讽刺放在心上,当场捏词:“即入青竹阁,便要懂得礼尚往来的规矩。”

    青竹阁没那规矩。

    他面向屋外,令人看不明神色,紧着说:“步溪人最不爱听旁人指摘自己野蛮无礼,我也不想听阁里议论此番收了位不守规矩的愣头青。”

    “听闻,嘉宁大殿下从前并非是这样无趣的人物。”宁佳与托着下巴,装腔作势,“如今却为何与善王一样死板了呢?”

    宁展果然恼怒,回首斥道:“放肆!”

    庭院中,鲜花落水,池鱼腾跃。

    “你明白自己现在何处吗?陛下岂容你置喙?”

    宁佳与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良久,直至落花飘远,犹有戏水之声。

    春生依旧,只桃树不再发。

    “民女无知,失言了。”

    宁展并不满意她违心的自陈,大手一挥便命人将满桌华贵移到宁馨那边,拂袖离去前留下一句话。

    “嘉宁,没有刁民的安身之地。姑娘好自为之。”

    -

    更深,星子零散铺开,却不见皓月。

    宁展南行在即,七州各处的青竹暗桩原是有条不紊地预备着。而今冷不丁被细作之事打了个措手不及,延误多时,日程越发紧凑起来。

    “殿下。”以宁为宁展挑帘子,“趁夜出发。”

    宁展拎着包袱站在宁府的匾额下,久久不前。

    “等不得明日了。”以宁放了帘子来劝,“莫非陛下不允?可您打定主意要做的事,陛下没几件不允的。无论如何,先——”

    “父王允了,且支持我保密行踪,对外皆称抱病静养。我是担心母亲。今日进宫,母亲正睡着。宫娥说,母亲的身子......”宁展遥望嘉宁王宫的檐影,“阿宁,依你以为,那种能根治怪血病的药,往南还会有吗?”

    不好说。

    以宁确实不好说,毕竟他是亲眼看着宁展将宁佳与“请”出了宁府。下回再想遇着灵丹似的奇药,也不知猴年马月了。

    宁展堪堪走到车前,正要问宁馨的去向,小道便响起金玉相碰的急促叮当。

    宁馨瞧着自家兄长束装就道,当即掀掉帷帽丢给侍女,二话不说先抱住了马儿的颈脖,对以宁嚷道:“你!又要把我哥带哪儿去!”

    “还有你!”她转向宁展,“我出游的线路,你哪条不清楚?可你呢,这回又要不声不响地丢下我和母亲几日?还是几年!”

    宁展于心不忍,轻手握住宁馨拍过来不疼不痒的巴掌,和声道:“我有罪。待大功告成,罪臣定当快马归来,给郡主殿下赔大礼,将功折罪。可好?”

    宁馨紧抿着唇,涕泗交下。

    “要照顾好自己。”宁展替宁馨拢了拢外袍。他犹豫片刻,终于道:“今岁世道不宁,你且留在家里罢。多陪陪母亲。”

    宁馨捻着帕子拭泪,继自左耳摘下一只翠蓝胡蝶耳坠,塞进宁展手里,哽咽勒令:“如此,我也有任务,派给你!哥哥带着它,便算是带着......我和母亲,一齐去了。”

    宁展盯着手心的玲珑之物,无声应了。

    主从二人赶着长夜行路,却是精神无比。尤其宁展,眼皮直跳,难以静心。他将胡蝶重新包裹,收入内袋,阖眼靠上车壁。

    山路颠簸,以宁稳着缰绳,直视前方,略偏头向帘内道:“公子,阁里探到那细作往景安去了,沿途的暗桩比对画像,道是徐临帆。但景安近来乱得很,闻说又是墨珩在捣鬼,前因尚不明确。南行线路是否跟着变动?”

    “墨川兵部侍郎徐临帆?演这出小孩儿都不爱看的闹剧,值得他亲自跑一趟?”

    宁展起手捏了捏穴,仍双目紧闭。

    “为着戏弄我,墨珩竟把好端端的主将当作马前卒来使。我这位表弟,永远如此幼稚,齐王早晚得给他好果子吃。”

    以宁不解道:“公子怎知此举是那纨绔的手笔,而非齐王?”

    齐王即位后,墨川欺软怕硬已成常态。要找人麻烦,临近的嘉宁、景安最是便宜。

    墨珩固然游手好事,然大多时候,实是墨司齐顶着儿子的猖獗纨绔之名,暗作谋利夺权之乱。

    “墨司齐胆小如鼠,设局一向求稳,假盗布防图不仅除却泼脏水以外再无他用,待墨川派细作潜入嘉宁的事被有心者拿去大做文章,还会引得整个七州人心惶惶。齐王当年正是以这谋乱之罪处决韩氏,若他如今先手挑起祸端,岂非是在打自己的老脸?况且那老家伙真想做什么,就必然不止幽禁外祖母而已——”

    宁展猛地坐起,把住门框。

    “——车后有人!”

    以宁迅速勒马,马车险些随着嘶鸣声翻倒。

    一张手赫然越过窗牖,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宁展眼前。来人瞬间撕坏了嘉宁世子的假面。

    那人还想踏步登车,却被以宁冷脸截下,只得径直往帘子内递东西。

    手僵了半晌,无人接取。

    “礼尚往来啊展公子,这可是您亲自教给在下的规矩。”以宁又要拔剑相对,宁佳与赶忙道:“在下此来,是有正经事向公子禀明!黄昏时分,我得到确切消息,说是景安的神医墨郎中被人绑了去,至今生死不明,景安民怨滔天啊。”

    闻言,以宁脸色骤变,瞪着宁佳与的眼如有狂火在烧。

    宁佳与头回见这大个子变颜变色,然不等她有所反应,以宁已架马起步。她半截悬在帘内的手臂闷声磕上门框,遽痛令她不得不松手,瓷瓶掉入车内,动静几不可闻。

    “嘶......”她收回有些泛红的腕子,挥起银骨扇又不知朝谁撒气,则指着飞驰的马车叫道:“将我置之事外,你们可莫要后悔!”

    车内,宁展拾起滚落至角落的瓷瓶,摘了塞子轻嗅。

    竟是他适才念叨的奇药。

    宁展拨开窗幔,凭光端详瓶身——却是被宁佳与借走的金疮药的药瓶?

    他捏紧了瓷瓶,眼前浮现藏书阁中突然掉落的狐尾,以及惯于神出鬼没的红衣。

    那是个绝对危险的人物。

    宁展收起被宁佳与揭落的假面,道:“改道景安。”

    墨川、景安之于自嘉宁打头的七州舆图来看,分别地处东南、西南方位。按说,宁展决计南下,先去哪处都可行。

    原往墨川,是因着元太后那封受困宫门的家书。

    现往景安,若说徐临帆一事为端由,宁佳与所谓的神医被劫且生死未卜一事,即为关键。

    景安或有大乱。

    而墨郎中,正是以宁的同胞至亲。

新书推荐: 被远古病毒标记后[人外] 废柴猫猫用奶茶争霸帝国 年代文炮灰的海外亲戚回来了 年代文里做极品 言情小甜文被摧毁后 对你纠缠不休 第一场甜 月奴娇(双重生) 被我杀死的前夫也重生了 【霹雳】仇敌老大的老大成了我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