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内旗帜飘扬，列队横行有序。
赵修璟被软禁在营帐内，每日有人送水送饭，倒也算落得个体面，只是营中无人知晓他的身份，他亦不敢贸然告知。
抓他来的将军李满似乎忙于其他事宜，只交待了几个心腹盯着他，自己则是连续消失了好几日都没有出现。
林孤风和武隆飞并排躺在铺了草席的泥地上，军医来看过后，说只能救活一个，却没来得及说是哪个，就被叫出去了。
军医刚走，武隆飞就醒了过来。他剧烈咳嗽一声后，吐出一口黑血。赵修璟的心被提了起来，他瞥了一眼林孤风，暗暗叹了口气。
“这是在营中么？”
武隆飞自顾自爬起来，朝赵修璟问了句。
赵修璟点点头，从怀中掏出帕子给武隆飞，又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她怎样了？”武隆飞又问。
“难料。”赵修璟淡淡开了口，他走到林孤风身旁，蹲下身子，看着她煞白的脸陷入了沉默之中。武隆飞侧身看了一眼林孤风，拉过她的手腕，探了一下脉息，跟着摇了摇头。
心肺处传来难以抑制的疼痛，武隆飞点穴将毒压下去几分，自知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思索片刻后，他突然对赵修璟道：“你将她扶起。”
“怎的？”赵修璟警惕地看了一眼武隆飞。
武隆飞却是笑道：“我要为她输送内力。”
“可你的伤？”
“快些，不然等我毒发身亡，她可就真的没救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好。”
赵修璟点头应下，将林孤风扶起，拥入自己怀中。武隆飞提手运功，不过须臾，已是满头大汗。他凝聚内力，一掌从后背打进林孤风身体里，这一掌过后，他喷出一大口血，直挺挺倒了下去！
“武隆飞！”赵修璟惊呼一声，望着他瞪大的双眼，一时间竟哑了声。
“我......身上有一瓶毒。死后，你将毒和长鞭一同交付这位姑娘，让她......替我......报仇！呵......枉我英明一世，竟会死在收官之作前夕！”武隆飞说完后，头磕在一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赵修璟伸手替他合上了双眼，叹道：“安知这世上，凡是拿赏金之人，哪有什么最后一次。”
片刻后，林孤风嘤咛一声，手指动了几下。她闻到了极其浓重的血腥味，但身体沉重得像被绑了石块扔进水中，拼命想醒过来，却一点挣扎的气力也没有。
赵修璟将她抱起，轻轻放在了自己的睡觉的床榻上，耐心守了一夜后，又按时辰喂了些清水。
次日午后，林孤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宽大的营帐，以及趴在床沿睡着了的赵修璟。
她稍微扭动了一下头，立刻惊醒了他。
赵修璟直起身子，望着眼中满是迷茫的林孤风，率先开了口：“我扶你起来。”
不等她回话，他便拉过她的双手，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又端过旁边的稀白粥，将碗口递到她嘴边，像哄小孩般在她耳畔低声道：“快喝些。”
喝下一碗稀粥后，林孤风感到原本无力的四肢，终于有了一点能动的迹象。她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单撑着手靠在床边，下意识问了句：“我们......得救了？”
见她还有力气说话，他起身将碗放到一旁，像说笑般应了句：“你，得救了。”
他刻意强调了“你”，却没有说自己。
林孤风细细瞧了赵修璟一眼，他的胸前被蹭了一滩血渍，却不知是谁的。
“你受伤了？”她忍不住又问，眼神中藏了一丝关心。
“没有。”赵修璟摇摇头，他瞥了一眼地面，神色复杂，顿了片刻才道：“不过，武隆飞死了。”
他竟死了......林孤风身躯一震。随后，赵修璟将武隆飞救了她的事情一一说了，却没有将他身上的毒和长鞭交给林孤风。
直到她听完后，追问起来：“他可有交待什么话？”
“没有。”他回答得干脆，但却将身子转了过去，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林孤风不再问了，只缓缓躺下下去闭目养神。她感到后背有些黏腻，挣扎着起身一看，果然床榻的垫子上都是血印。
那些血，是武隆飞留在这世上的唯一存在。
“我要为他报仇。”她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
稍晚些时候，军医急匆匆赶过来，一看到营帐里武隆飞已经没了，心下便略知一二。不过他的神情看上去倒是有些意外，原本提着一包药，现在却很随意地扔给了一旁的弟子。
为林孤风诊过脉后，他转而对赵修璟交待道：“林姑娘现在身体虚弱，在军营内怕是得不到好的调养。若是贵客有心，老夫可以带她回江阴去。”
话刚说完，将军李满突地掀开帘子进了来，当着几人的面直言道：“谁也不能带走她。她和赵公子一样，都是我李某人请来的贵客，军医还是尽心救人，不要插手以外的事情！”
军医一听，也明白了一二，当下起身告辞出了去。
林孤风却一阵糊涂，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唯一清楚的是，这个人似乎是变相地要留着她不让她走。又想到赵修璟方才说的，她能得救，一切似乎渐渐清晰开来......
她不由得仰头看着李满，语气有些微怒：“你是什么人？何出此言？我与那位素不相识，他算得上是你的贵客，我可不是！”
李满听后，却是毫不在意，只冷笑一声，看向林孤风的眼神充满了傲慢，随后缓缓道：“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只消知道，你现在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他生，你生。他死，你也得跟着陪葬！”
“李将军。你进来，该不会就为了吓一吓这个小姑娘吧？”赵修璟忍不住开了口。从刚开始，他就一直默默站在一旁，听到林孤风和自己撇清关系时，意外地自嘲一笑，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李满那番话，隐隐戳痛了他心底的自尊。以他的身份，到了北国境内，竟要听一个守边境的将领在这里口出狂言，妄自尊大，实在是太可笑，也太可恨。
“不。”李满笑了笑，话锋一转，却是严肃道：“我来是告诉赵公子，莫要着急。现在两边都管我要人，就看哪边出价高。我李满是个守信之人，只要价位合适，你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就看你远在南国京都的亲王，肯不肯为你这个义子一掷千金了......”
难道消息已经传到了玉慕远那里？赵修璟蓦地抬起头，他的眸子明亮而锐利，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李满继续道：“好了，消息带到。这段日子，就委屈你留在营帐内好好和这位素不相识的佳人聊聊天，喝喝茶，相互认识一下。”
语罢，便转身准备离去。
赵修璟开口叫住了他：“李将军，你如此算计我，就不怕有朝一日，我得势了，灭你九族么？！”
李满并未回身，只轻笑道：“真到了那一天，你哪还会记得我这个小喽啰？再说了，万一你真得救了，不还得好好感谢我么！”
出了营帐后，李满叮嘱一旁看守的心腹，“看好他们，即日起，军医不得再入内。”
脚步声渐远。
林孤风望见赵修璟扣在桌角的手捏得死紧，修长的手指上，骨节处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片刻后，他收回了手，沉着脸在桌前坐下，却是从一旁的笔架上取了笔，沾墨开始在纸上练字。
倒是真能压住自己的脾气。
从这点上来说，林孤风还是很佩服他的。她忽然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些许好奇心，从遇到他开始，他就不停地在生死一线上挣扎着，可他似乎从没失态过。
这样从容不迫的他，反而在此时给了林孤风莫大的安全感。仿佛只要在他身边，所有的危险最终都能迎刃而解。
她侧过身子，看着他练字的身影，渐渐睡了过去。
*
次日清晨。
林孤风在睡意朦胧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身体里寻找食物的本能让她还没睁开眼，就迅速爬了起来。
一个小兵将端来的早点放在桌上，便一声不吭出去了。
林孤风下床后，匆匆看了一眼四周，赵修璟却不见了踪迹。
她正慌张间，却听到身后传来声响，回过头去，只看到屈膝靠在床脚的赵修璟慢慢站了起来。
原来他昨夜就这样坐在地上睡了一晚。看着他有些乌青的眼圈，她一时间心里竟不是滋味，连忙问了句：“你要不要躺床上再睡会儿？”
“太脏了，我不睡。”他撂下一句冰冷的话，走到一旁开始洗漱。
倒也是。莫要说床榻，就是她背上，都还黏着已经干涸的血，着实怪难受的。
林孤风默默走到了营帐门口，对外喊道：“我要见将军！”
守门的人听到声响，立即提着长刀进了来，紧张地盯着林孤风，厉声道：“将军不在！”
“我要换被褥，另外，给我找身干净的衣裳来，还有热水和桶，我要洗澡。”
林孤风说着指了指床榻，又将自己的后背给他们看。但他们可不管这些，只当耳旁风，听了过后便黑着脸出了去，连个回应也不给。赵修璟嗤笑一声，坐在桌旁慢悠悠喝了一口粥，似乎对她的做法十分看不上。
林孤风气得站在口子上大喊起来，引得路过的士兵都好奇地往这个营帐看，叽叽喳喳讨论着里面藏了什么人。
很快，这事就传到了李满的耳朵里。他火急火燎赶了过来，不但斥责了守门的两个小将，还一一满足了林孤风的要求。
“看到没有，就算是赴死，在死之前，我也要活得好好地！”
李满走后，她得意地坐在了赵修璟对面，拿上一个白面馒头开啃。
啃了两口，发现实在难以下咽，这才改喝了粥。
“真不明白，这些伙夫怎地能将馒头做得这么难吃，咬下去像在吃土！”
赵修璟淡淡一笑，放下了碗筷。他有些好奇地问了句：“在这营帐内，你是要如何沐浴更衣？把当我做瞎子么？”
这个问题，她似乎还未考虑过……
“你是君子，对吧？”她小心翼翼试探道。
他垂头低低笑出了声，似是刻意要捉弄她，却一直不肯回话。
“赵修璟。”她认真唤了一次他的名，带着恳求的语气道：“一会儿你转过去。”
“好。”他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