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水汽从屏风的另一侧升腾，而后化作一缕轻烟飘散在营帐间。林孤风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披好新衣出去时，只看到赵修璟坐在书桌前，他刚提笔，听到声响便偏过头朝这边望了一眼。

    林孤风用宽大的男装将自己包裹得严实，但散落在腰间的长发将那张脸衬得更加楚楚可怜。偏她却双手叉腰，一步步走近了，探过身子来看他究竟在写什么。活脱脱像只灵动的兔子，可爱又机灵。让人忍不住想揉一揉那颗小脑袋瓜。

    她的身上有一股少女独有的淡淡香味，伴随着沐浴后的热气，一点点渗透在赵修璟四周，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墨水滴落在黄纸上，她漫不经心的一个动作，勾起了他隐藏在心底的欲望。

    “半天了，什么也没写，你在想些什么？”她边说，边伸出手戳了一下赵修璟的眉心，一下、两下。眼看着他的越来越严肃，终于被他握住了手。

    或许是她放松过了头，忘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从刀口下一次次生存下来的，他的眼神充满了戒备，不安，以及一丝错愕。

    赵修璟用力一拉，将林孤风拉入自己怀中，毛笔落在桌上，滚了一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墨汁溅在泥里开出了几朵黑色的花。

    他用近乎蛮横地手段将她抱起放在了书桌上，一只手抓着她的两只手腕反扣后背，另一只手则捏紧了她小巧的下巴。

    “不......”她想出招，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狭长的眸子里自己惊慌失措的神情一点点被放大，直至那双温热的唇覆盖上来，脑海中所有的念头在一刹那轰然崩塌，变成一片白茫茫的废墟。

    林孤风能听见自己发出了细微而又杂乱的喘息，一个绵长的吻，最开始带着侵略性的凶猛，到最后却又变得温柔而不舍。

    下巴上的疼痛感消失殆尽，赵修璟突如其来的热情逐渐消退下去，他眼底翻滚出汹涌的浪潮，在盯着她看时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

    “你......”林孤风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被赵修璟拦腰抱起轻轻扔在了床上。她惊呼一声，脑子里飞速地闪过许多画面，脸颊绯红。她想推开，但手软了下来，只任凭他拉过棉被，将自己裹在了里面。

    他的脸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令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

    “抱歉，方才是我失礼了。”耳旁传来他低沉的话语。片刻后，他挪开了身子，吹灭灯后，安静地躺在她身侧。

    他在做出了如此荒唐的事情后，怎能一句失礼之词就这般翻篇了？！林孤风感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她扯开棉被，支起身子，朝他的肩上用力咬了下去，直到嘴里尝出些许腥味才僵硬地躺了回去。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吭一声，任凭林孤风发泄完了，才开口道：“若是......”他说着顿了片刻，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继续道：“有机会能活着出去，你便跟着我吧。”

    “你做梦！”她冷冷应了一声，裹紧了被子，缩在床边，不肯挨着他哪怕一点。

    *

    在营帐中被连续关了五个日夜后，林孤风再次见到了李满。不同于此前，他这次来时满脸疲惫，甚至眼中还带了几分踌躇。

    赵修璟安静地坐在书桌旁，并没有起身，他甚至没有抬头，俨然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李满拍了拍手，外面突然走进来一个身穿粗布的壮汉，那壮汉的身型足足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高处一个头，他一进来便朝赵修璟奔去，到了他跟前抱拳颔首道：“公子，让你久等了！王爷命我前来接公子回府！”

    “嗯。”赵修璟淡淡应了一声，起身时目光扫过众人，他径直到了林孤风面前，揽过她的腰肢，对壮汉笑道：“走吧，巴山。”

    李满立于一侧，却未有任何阻拦，只眼睁睁看着赵修璟走向门口。

    巴山掀开门头的帘子时，一道晃目的阳光打在赵修璟的半边脸上。他皱眉定住了身子，忽地回身对李满道了句谢：“多谢将军以命相救。”

    李满愣了愣，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时，三人已经出了营帐。赵修璟拉林孤风上马车时，听到了营帐内传来一声久违的大笑。

    他们这类将脑袋拴在裤腰子上的人，久经战场，为财为势，早已内心麻木不堪。可现在却有人看穿了这死生之外的一份难得恩情，这是李满自己都没想到的。他站在营地门口，望着慢慢消失在原野上的马车，内心忽然无比坚定地相信，尽管违背了宫里的那股势力，可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并没有背叛北国。

    *

    马车驶入江阴城郊，道路两旁随处可见佝偻着身子的农民在踽踽前行，他们手臂上都戴着白色的布条，似乎在哀悼着什么。

    林孤风趴在窗沿上，心中在盘算着该去哪里找蔺老怪。思来想去，所有事情的源头都来自于赵修璟。她回过头去，撞上他往外瞥的眼神，有片刻的惊慌。

    “你师父的事，我会想办法去打听。”他忽然开了口。

    她却没有回话的意思，只是垂下了头。那日在营帐内的亲密之举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犹如身上揣着一条毒蛇，尽管它已经奄奄一息，可她仍旧在心底防备着被反咬一口。

    巴山忽然停下马车，掀开帘子，递给赵修璟一包东西。他似乎犹豫了片刻，才缓缓道：“公子，国丧期间，你们需将这守丧的白布条系上。”

    “国丧！”赵修璟抬高了语气，眼神中满是震惊，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句，“守谁的丧？”

    巴山却没有回话，只转头长叹了一声。

    马车驶入城内，士兵们懒洋洋站着，随意瞥了一眼文牒便放行了。城墙处，张贴着告示：皇子病逝，举国哀悼。

    巴山似乎是刻意在此处放缓步伐，好让赵修璟能看清细文。他真切地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哭还是想笑。

    刚听到消息那一刻，他甚至担心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已经离他远去。没想到，被宣布死去的竟是还活着的自己！

    林孤风似乎注意到了赵修璟神情上的变化。他自嘲的笑意爬满脸颊，似乎下一刻就要大笑出来。

    马车穿过冗长的街道，拐进一条人烟稀少的阔路上，没过一会儿，在一处僻静的宅邸处徐徐停下。巴山一下车，便赶忙交待道：“此处是王爷特意为公子准备的居所，公子可先安心住下。”

    “有劳王爷费心了。”赵修璟对巴山点头一笑，正转过身要伸手拉住林孤风，她却无视了他，直接自己跳了下来。

    赵修璟沉默着收回了手，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朝那宅子走去，没走几步，他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再次回身，只看到林孤风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辆马车，他有意停顿，却只看到她背对着冲自己挥挥手，丝毫没有犹豫地往反方向走去。

    巴山见状，已准备好跟上去，便扭头问了句：“公子，要不要......”

    赵修璟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的眉头拧成一团，盯着林孤风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到她的身影快消失在视线中时，才对巴山道：“随她去吧。”末了，他半带犹豫补充了句：“给她些银子，就当是救了我的谢礼。”

    巴山道：“是！”声未消，人已使轻功跟了上去。不一会儿，巴山便回来了，见赵修璟还未进门，便回应道：“公子，她收下了。”

    “是么？”赵修璟似有些意外，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淡淡一笑，终于转身进了去。

    那个江湖女儿，在与他离别时，一步也没有回头。

    倒显得他十分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