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染醒来的时候，一阵头疼。
想到昨夜那番经历，她想当场不管三七二十一去把那个该死的王师阵营一锅端了。
等等，冷静。
她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还是不知道自己在哪一步中了招。
毕竟正如江池霖所说，客栈里的东西都没有任何问题，那她也没去哪里逛啊，能在哪里出事？
眼看窗外天光大亮，她不情不愿起身去了隔壁房间，却见门是开着的，人不在。
她又回自己房间了，打坐修炼。
难得的大好时光。
神识海中，炎曦剑的剑灵现形，她看起来小小的很可爱，但她对那个木偶抱有极大的恶意。
沈乔染的神识海很漂亮，有一片湖，湖泊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金光，还有一棵桃树盛放着，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桃树。
神识海反映的是修真者的心境，当然，这里指的是仙修，别的修士她就不清楚了。
沈乔染过去把木偶捡起来观察了一下，发现自己看不透这个邪术，看来术业还是要有专攻。
她看着这个木偶，忽然想起了什么。
莫然的分身变成木偶后，空气中有一股甜香，她离得近，闻到了。
但不合理啊，在场的江池霖和柳依依都闻到了。
难道因为，只有她把木偶收起来了？
这样一想，这东西还真是邪门，她赶忙扔下这木偶，走到桃树下盘坐修炼。
同一个境界中，分为四个阶段，初期、中期、后期和大圆满，隔一个阶段都会有实力的差距，更遑论隔境。
也难怪江池霖那么强了，人家已经成神了。
这时，她忽然听见外界有声音。
少女从神识海中脱出，睁开眼睛后起身开门，倒在自己门前的正是柳仪。
柳仪受了点伤，沈乔染赶紧把她扶起来给她治伤。
“你们怎么来了？”还好伤不重，治疗好后沈乔染询问道。
“君上叫我们来的，”柳仪回答，“越息混入王师里了，原来那些士兵都是堕仙，我平生最讨厌这种人。”
所谓堕仙，就是由仙堕魔的这群人，基本上没有人喜欢，堕魔的原因无外乎走火入魔、难以忍受当仙修等等原因。
但是江池霖这种人不算堕仙，因为他本身血脉是半魔半妖，但是修了仙道，之后再堕魔修习魔道，也没什么不可以。
等等。
“意思是你们和王师打起来了？”
柳仪点点头，“本来不想打的，没想到王师里的兵还欺软怕硬，昭信也潜伏进去了，他的脾气一点就爆，后来无奈打起来了。”
沈乔染对昭信有点印象，就是那个拿匕首架在她脖子上的属下，毕竟当时她识破了江池霖灵系血脉的身份。
少女赶紧起身，拿上炎曦剑，在柳仪的带领下往战场去了。
天空灰蒙蒙的，十分压抑，时不时吹来点风，携带点沙子。
地面上黑雾弥漫，想也知道是江池霖，一片厮杀声，虽然江池霖人少，但不见得会输。
柳仪说军师不在，的确是一个攻破这些人的好时机。
最显眼的人，当是冲锋陷阵、马上驰骋的少年魔神，他风驰电掣地骑着马，每次都能避开士兵对马的攻击，轻轻一个抬手便可以把人打得老远，因为士兵都是堕仙，对仙招魔招都了解，所以才会缠斗至今。
他难得穿了一件红衣，在战场上显眼得很，像是一个等着被打的靶子。
“我真是服气了，西域君主怎么想的，让一群堕仙来当士兵！”这是昭信的声音。
这时，沈乔染看到昭信身后有人偷袭，正想帮忙时，越息先一步发现了，弄死了那个偷袭的人。
接着便听越息一阵痛骂，用词可谓不堪入耳。
“这辈子谁再让我看见堕仙试试！”
最后用这么一句结尾。
沈乔染不由得失笑，身旁的柳仪早去帮忙参与战斗了，炎曦剑出鞘，她亦冲入人群中帮忙杀敌。
敌人的血溅上了她的脸，但她唇边勾起的笑容未曾消失过。
倒是许久未曾如此痛快了。
“君上！”沉香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大，“场上有蛊虫，小心！”
少年魔神翻身下马，抬手间几个地方发生爆炸，想必就是那些蛊虫被弄死了。
忽而余光瞥见熟悉的人，他转头，正对上沈乔染的视线。
少女愣了下，随后报以一笑。
江池霖手中出现长剑，也开始近战厮杀。
少年一身红衣，更显风雅潇洒，他的剑使得出神入化，剑招诡谲，身形难觅，几乎无人能近他的身。
而沈乔染那边，也是挽了一个又一个剑花，她没有认真打，权当练剑了，出的剑招也主要以好看为主，活像舞剑的。
蛊虫全被江池霖炸了，接着场上又出现一大批灵兽。
这邪术可谓十分讨人厌了。
听着昭信和越息一起一边痛骂一边战斗，沈乔染忍笑要忍出内伤了。
江池霖额上逐渐显现红色的魔印，他准备又把那些灵兽弄死了。
黑雾愈加浓郁，但对自己人来说完全不影响，沈乔染也在试着杀灵兽，可惜终究因为没有成神，这些灵兽还是会再次出现。
一阵又一阵的爆炸声，灵兽被炸得血肉模糊，少年微微勾唇，心中十分畅快。
沈乔染战斗的地方离江池霖不远，在某一瞬间，她忽然寒毛直竖，直觉危险的到来，再一抬头，房顶可见一人的身影。
蓝色的弓箭，对着场上最耀眼最重要的红衣少年。
箭射出的那刻，她比任何人反应都要快，下意识就为江池霖挡下。
手镯有一瞬间亮了起来，紧接着那光亮黯淡下来。
箭射中自己背部，鲜血流出，少年惊愕转头，而沈乔染已经无力，倒向他。
痛感传来，火辣辣地疼，而且自己身体的温度又在升高。
少年魔神心上一痛，痛得仿佛他的心脏也要炸了，他捂住心口，皱了皱眉。
“沈乔染？”
他有些慌了，对自己属下吩咐了几句什么，就打横抱着少女往客栈飞，而少女实在没力气睁眼了，失去了意识。
沈乔染醒来时，全身依旧很烫，还是那句话，即使她是凤凰，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温度。
她听见门外柳仪在和江池霖汇报。
“君上，王师的士兵不是死就是降，军师依旧不见踪影，那个偷袭的人也跑了，属下无能。”
江池霖并未怪罪柳仪。
又一个女子走到江池霖面前，听声音才知道是沉香：“君上，箭上的毒的确只有极北之地的冰凌丹才可以治疗。”
沉香似乎纠结了很久，才又说出了一句。
“这箭，是仙宫的东西。”
少年魔神沉默良久。
少顷，他让众人退下，随后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他身上还是穿着那身红衣，眉眼间有些疲倦，沈乔染赶紧道：“你先去休息一下吧，我看你脸色不好。”
“你醒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忍了忍，还是问了出口，“你为什么要替本君挡箭？本君是神，即便被偷袭了也死不了，说不准本君也察觉到了那暗箭。”
只不过，这次他的确没有察觉到暗箭。
天道总不可能让沈乔染誓死保护自己，怎么想他也想不出来为什么此人要舍命救自己。
他其实怕死了。
江池霖这辈子最不希望的就是有人为了救自己而死，他还不起这个人情，也不想欠这样的人情，因为他从前生来就是为了以血救别人活着的。
沈乔染敏锐察觉到江池霖是有些生气的。
没听见回答，他又淡淡道：“本君是神，不需要任何人来帮，也不想承任何人的情。”
“我知道你是神啊。”沈乔染实话实说，拿起床头的一杯水，喝完了，“但我想救你，也没什么吧。”
他身形一顿。
“而且，是神就无所不能了吗？暗箭难防，你也不必逼自己逼得太紧啊。”
少年呼吸一滞。
这些话仿佛一颗石子丢进冰冷死寂的湖中泛起层层波澜，他心底的锁仿佛也在此时被钥匙解开，又像自己封锁已久的门被人敲响。
“你好好休息。”
扔下这么一句，他就转身离开了。
沈乔染在心中叹息，明明该好好休息的是他。
仙宫的箭。
她垂下眸，平常虽与顾曦月彼此看不上，但她从未想过顾曦月会和西域联手。
真的是仙宫出的手吗？
她倏尔想起战场上没有发挥保护阵作用的手镯，抬起来一看，这才发现那保护阵似乎加强了不少，她甚至看不透这个保护阵的原理。
正在此时，沉香也推开门进来。
她看着沈乔染，纠结了许久，才问：“沈姑娘，你和君上在一起了吗？”
沈乔染一愣，赶忙摇头，“没有没有啊，是哪里让你们误会了吗？”
沉香不知作何反应，在战场上她看到了沈乔染中箭后江池霖的反应，她已经猜到一二了。
或许，沈乔染正是君上的零梦缘。
接着便听沈乔染又问，“沉香，你能帮我看看这个保护阵的原理吗？”
沉香一顿，没走上前查看，反倒立在原地。
“本来不确定的，”沈乔染笑了下，低眸看向那个碧绿色的手镯，眼中却不自觉流露出心疼，“看你的反应我也猜到了，这是他用血铸成的高级保护阵？”
神血铸成的保护阵，保护效用自然会大大提升。
可明明，江池霖最讨厌别人利用他的血了。
极北之地，风雪大作，扑面而来就是刺骨的寒意。
少年用传送阵迅速过来了，毕竟时间越长危害越大，沈乔染身上的毒等不了。
雪越下越大，寒风刮得人有些疼。
“天道，你要杀本君？”江池霖与天道交手过，即使它不现形也能认出，“即使本君此行是来救天选之女的？”
“吾自有办法救她，而今日，是杀你的最佳时机。”天道冷淡的声音传来。
只见雪山上传来巨响，雪崩了。
江池霖冷冷勾起唇。
“杀本君？做梦。”
接着便见自己面前出现了暴风雪，看起来十分吓人。
红衣少年一剑出，淹没在风雪之间，他不管不顾，一边跑一边出剑，他的目标便是屹立在雪山之巅的冰殿。
冰凌丹就在里面。
天地间风雪愈大，逐渐让人分不清方向，且那雪似乎不同寻常，划过皮肤会留下血痕，仿佛刀割般令人疼痛，这也唤醒了江池霖不好的回忆。
以前被关在仙宫的时候，偶尔有天之骄子意外死去，苏挽笙的义妹苏梦凝此时当上宫主，会逼迫他割血救人。
苏梦凝极其喜欢折磨他。
有次，他被仙兵押去苏梦凝的后花园，那里的花都因为冬天的到来枯萎了，他看见苏梦凝递给自己一个匕首。
“不如你用血哺育它们，让我看看奇迹？”她笑着道，眼中却全是恶意。
他没办法。
撩起衣袖，手臂上都是划痕，手腕处最多，他面无表情划了一道新的。
血滴落到花身上。
花开了。
仿佛春日再至，花开满园，他不知道自己那天流了多少血。
只知道那天，差点失血过多昏过去时，一个愤怒的身影冲了进来。
“苏梦凝！你不要太过分！你要不要点脸啊？他是人啊，流这么多血，只为了救你那群枯死了的花吗？！”
这人便是顾曦月了。
可惜，她要是来得早一点就好了。
他还是昏了过去。
这也是为什么起初沈乔染在后院种花时他要拒绝了。
战场上厮杀后马不停蹄又放血铸造高级保护阵，接着又用传送阵来到极北之地，他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他忽然走不动了。
他不知道的是，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太累了，还是因为此处是天道的主场，自然有压制他的能力。
雪花来得更加猛烈，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有了划痕，也包括他的脸。
冰殿近在眼前，他强撑着在雪山上攀爬。
忽而又是一场雪崩，他却没能避开，随着雪一起滚下了山，随后又强撑着爬起。
暴风雪又来了，他提剑的手的确有些无力了。
这时，冰殿中走出一个人。
那人狐裘裹身，穿着一身蓝衣。
她赶忙飞下山，将冰凌丹送到江池霖手中，随后代替他面对卷起来的“雪尘暴”。
“天道，你怎能如此不仁？”
顾曦月犀利发问。
看着熟悉的背影，江池霖说不出话。
他以为天道没有说话，殊不知天道只是冷淡地传声给顾曦月一人。
“吾可算找到你了，化形掠夺者。”
在此时，江池霖身后又凭空出现一道空间之门，云染从中走出，拽着江池霖的衣角往空间之门跑。
“她……”
云染赶紧堵住江池霖的话：“你放心好了，天道会杀你但杀不了她。”
他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通过空间之门，云染和江池霖并未直接回客栈，而是到了西域城池。
似乎云染有话要和他说。
江池霖倒是率先发问，他抬手给自己治疗雪花划过留下的血痕，“拯救者应当和天道是一起的，你又为何帮本君？”
“我不是帮你，”云染看了眼他手中的冰凌丹，“我是帮我的好朋友沈乔染。”
看着江池霖将身上的痕迹几乎都治疗好了，云染才开口说自己想说的。
“你为什么迟迟不杀沈乔染？”
江池霖一定清楚，沈乔染是自己的零梦缘。
云染看过世界线。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她知道。
其实魔尊江心玥死前，将破除零梦缘对灵系血脉的束缚的方法告知了江池霖。
只需要零梦缘一滴心头血，从此灵系血脉便不会随着零梦缘的死亡而死亡，也不会因为零梦缘重伤快死而心痛。
有江心玥的前车之鉴，江池霖一定不想被零梦缘束缚，可他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没有听见江池霖的回答，在云染的意料之中，她笑了下，直接点明：“魔神大人，你舍不得。”
舍不得。
为什么舍不得？
这些江池霖一定可以想明白的。
云染点到为止，又开启空间之门离开了。
少年魔神站在原地，全身开始回暖。
为什么舍不得？
我真的不喜欢她吗？
那为何，会呼吸一滞？
“我看你中午心情不大好，都没怎么吃，想着说到底还是我的错，这才亲自下厨来给你赔罪了。”
“魔神大人……去闯楼的话……记得小心。”
“江池霖，我会帮你。”
“回礼。”想到此处，他不由得看了眼手上的锦鲤手链。
“君上大人真好看啊。”
“我知道你是神啊。”
“而且，是神就无所不能了吗？”
江池霖将冰凌丹收好，又开始往客栈走了。
大概是重蹈覆辙吧。
再怎么嗤之以鼻，也不能否认。
他和他母亲一样，对零梦缘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