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池霖和沈乔染十分自然地落座到邻座，他们本来点的菜也被端上了这桌。
沈乔染丝毫不受影响，拿起筷子吃饭，少年魔神却没有动。
许落琦定定地看着江池霖，问，“本宫没见过你，你不是皇兄身边的人，你如何认出本宫的？”
他浅浅勾了下唇，倒没想到月神下凡渡劫就不记得自己过去的记忆了，还真完完全全成了帝姬。
不过，武功好的人轻而易举听清他和沈乔染的聊天内容，倒也正常。
“捉鬼的，进宫拿赏见过帝姬。”
他撒谎都不带脸红的。
沈乔染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但并无歉意，只道，“帝姬见谅，江湖人不爱行礼。”
“免了。”许落琦似乎信任了两位，也不愿多问，许是因为不信鬼神之说，又道，“那二位道士又何故回长安？最近长安挺太平的。”
许落琦说完便摘下了面纱，拿起筷子吃，顺便让侍卫也不拘礼节入座吃饭。
“我想打听一个叫洛玹的阵法师，帝姬可有所耳闻？”
江池霖垂着眸，心情说不上好不好，任由沈乔染和许落琦搭话。
所以当时，月神是说他和沈乔染之间红线尚在，他这才免于丧失性命么。
竟是又让沈乔染间接救了自己一次。
回忆到此，他都有些疲惫，干脆合眸修炼，便不知许落琦及侍卫是何时走的，直到日落时分，少女轻扯了下他的衣角，他睁开眼。
“要不要去爬山？”她笑问。
分寸把握得刚好，她并不问为什么他心情不好，只想带他去散心。
“洛玹可有下落？”
“巧了不是，听说他也喜欢去那座山上。”
“走吧。”
他们一路都是走过去的，到山脚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夜幕降临，凤凰真火一路往上飞，点亮了整座山。
火光照耀下，少女轻勾唇角，“要不要比赛谁先到山顶？”
江池霖偏了偏头，挑眉笑道，“你确定？”
“嗯哼，你不会不敢吧？”
话音刚落，风起，旁边的少年魔神不见了。
他怎么作弊飞上去啊！
沈乔染被气笑了，也御剑飞上去了，持续加速，而前方的人听到后面的声音，勾唇加速。
炎曦剑仍在加速，她学着江池霖平常的样子，挑起眉梢，提醒道：“我要扔火球阻拦你了，小心哦。”
下一息，火球扔向前方的人，他偏离方向，轻而易举避开火球。
他笑了。
“沈乔染，等你成神了再想着偷袭本君吧。”
这个语气真是许久没有听到了，和从前一样欠揍的语气。
少女也笑了，继续御剑飞行，既然追不上了就不追了，等到山顶上揍他一顿好了。
山顶上，少年魔神先到，找了个空地坐下，抬头可见夜幕中一轮圆月，月光清冷皎洁，让他忆起初次在山洞中苏醒时神识查探到的少女模样。
忽然，他莞尔一笑，启唇道：“染染，我错了。”
果然，沈乔染已经来了，就站在他身后，闻言便坐到他旁边，竟是生不起气来了。
真是从来没听他这么喊过。
“我可告诉你啊，我现在已经大罗境了，别瞧不起我。”她小声嘀咕道。
“知道了，我们染染进步得真快。”
她无言以对，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只见花丛中的花瓣上黄紫白三色相交，她看了一会儿，拾起地上的较为完整的花，赠予身旁的人。
“三色堇？”江池霖接过，问。
“是啊，它其中一个花语是思慕。”
他凑到沈乔染身边，牵住她的手，笑问：“你在暗示？”
“非也，我这是明示。”
江池霖笑了下，抬手一挥，接着便见有萤火虫逐渐聚集过来。
沈乔染微愣。
萤火虫在他们身旁围成一个圈，她看着这明光失神，而江池霖则百无聊赖勾了勾她的小指，侧眸看着她。
沈乔染不知怔愣了多久，方才轻柔而庄重地开口。
“江池霖，你做我的道心吧。”
这样，她就永远不会动摇道心了。
永远坚定地，朝着他走就好。
方才，就当是勾指起誓了。
江池霖没有回答，少女了然一笑，倏尔转身扑向他，隔着几层衣物，她听见不规律的心跳声传来，这声音似乎愈来愈大、愈来愈快。
他又动心了。
他缓慢地抬起手，回拥了少女。
“魔神大人，你动心了哦。”
他垂眸轻笑。
“嗯，动心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到大地上，江池霖依旧坐在昨夜的原位上，而沈乔染则靠着他的肩膀入睡了。
本来是要一起看日出的，但江池霖没舍得叫醒她，便用法术将日出的一幕记录下来，任由她继续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眼神仍有些迷蒙惺忪，却还是下意识把凤凰真火都熄灭了，反应了一会儿，刚想问江池霖怎么不叫醒自己，就见眼前出现了日出的虚影。
从黑夜到白天，太阳缓缓升起的全过程。
沈乔染忽然想起来沉香说的话。
沉香说，“沈姑娘，君上比你想象的更爱你。”
“你不是最讨厌别人占用你睡觉的时间了吗？”沈乔染又靠回他的肩膀，开口问道。
“你不一样。”他从善如流地回答。
“好漂亮，下次有机会还是一起看吧。”
“好。”
下山的道路倒是容易许多了，沈乔染就又一时兴起提出要比赛，还强调了必须一步一步地走下山。
江池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然后比赛开始。
少年魔神体力自然不会差，没多久就把沈乔染甩到身后了。
然而，沈乔染这人，不容小觑。
她换了一身方便的红色骑装，耀眼夺目，漫山之中她这一抹红最是显眼，少女脚步不停，往下跑着，很快追上了保持速度的江池霖，甚至还超过了他一段距离。
江池霖瞥了她一眼，唇角微扬，“沈乔染，本君可要动真格了。”
她扬了扬下巴，端的是桀骜不驯轻狂不羁的姿态，“你来。”
他身影渐快，几步追上红衣少女，她挑了挑眉，往旁边偏僻小路加速。
他顿了下，没有继续往山下跑。
果然，沈乔染跑了不远便被东西绊倒了。
同时，他接收到自手镯传来的，强烈的思念。
看来沈乔染很希望他在身边。
早知道就不答应这个无聊的游戏了，她估计摔疼了吧，心疼的又是他自己。
下一秒，他出现在少女身前，俯身朝她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被握住，沈乔染顺着他的手起身，江池霖低眸看了眼她的伤，脚腕处有点红肿，应该是崴到了。
出门没有带药，他弯腰俯身，“上来。”
沈乔染摇了摇头，少年魔神直起身，忽然想起了什么，朝她伸出手臂，“扶一下没关系的，依旧是你凭着自己的实力下的山。”
沈乔染是纯正的妖族血统，修习仙法的时候也不见得受到的非议会比江池霖少多少，她从一个入门弟子到亲传弟子，再到峰主，其间的苦涩无人能知。
再仔细一想，茵雪峰的模样和脚下这座山也有些相似，她大概触景伤怀了，或许有人非议过她凭借的不是自己的实力，所以如今她只想靠着自己下山。
她搭着他的手臂，缓缓向山下走去。
“我其实本不愿修习仙法的。”她叹了口气，身为凤凰，身为姐姐，有些话她从来没对别人说过，“可是妖界需要复兴。”
“沈乔染，你做得够好了。”他认真回答道。
毕竟如今茵雪峰都能和多年独霸一方的仙宫不相上下了，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
“江池霖，你对我真好。”沈乔染转移话题，翘了翘唇角，“你说过，只要我想见你，你都会立刻来见我的，你这不是做到了吗？”
“本君不喜欢失约。”他也被她的笑容感染，无意识地勾唇笑了，“而且，你对本君也很好。”
两人不疾不徐往山下走，也有人清晨上山，一个少年手里抱着一本书，也从两人身旁掠过。
正要错过时，他忽然定住了，停在沈乔染旁边，指了下她的碧绿色手镯，兴致盎然地问：“这位姑娘，打扰了。不知可否让我看一下里面的阵法？”
阵法？
沈乔染反应过来，大概是这手镯里的以江池霖的神血铸成的保护阵吧。
再一想，洛玹踪迹不定正是因为他痴迷于钻研阵法，沈乔染便问道。
“你的名字可是洛玹？”
洛玹有些诧异，确认自己没见过这位姑娘，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真是巧了，”沈乔染拍了拍身旁人，示意他把那个祭坛阵法画给洛玹看，“我们有个阵法不会解，可否先麻烦你看看？”
江池霖幽怨地看着沈乔染，从刚才到现在，她分给自己的注意力只有拍了拍自己，他在心中叹息，但还是抬手在空中绘出祭坛阵法的虚影。
洛玹仔细瞧了片刻，随后非常歉意地开口，“我才疏学浅，只能看出一点门道，这阵法根本没有阵眼，大概需要什么人的血才能破解。”
江池霖微怔。
沈乔染先是将手镯从手腕上拿下来借给洛玹看看阵法，后又握紧了江池霖的手，仿佛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一般，想尽办法安抚。
洛玹看完后物归原主，赞叹了一句神血的确少见阵法画得也不错，然后又想到什么，道，“你们可有去找过宋明欢？她也是一名阵法师，且住处一直固定在一个地方，大概能帮到你们。”
巧了，宋明欢和洛玹正是慕曦说的没有出席的两位难请的阵法师，原来大家彼此都是认识的。
沈乔染谢过他的好意，见江池霖仍垂眼思索着什么，便借着脚痛的理由，又让他背着自己。
少女双手环着他的脖子，警告道，“江池霖，你最好别多想。”
要想破那个阵法，所需要的绝不可能是江池霖的血，毕竟那个阵法本身就是用来吸干灵系血脉的血的。
但心头血这个东西不好说。
许多事物的心头血会有别的用处，比如凤凰的心头血就是世间难求之物，但凤凰别的地方的血就没有任何用处。
可能心头血因为混在其他血里，破不了这个阵法，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就怕江池霖用自己的心头血去试。
江池霖明白她的顾虑，笑着插科打诨道：“沈乔染，本君还没警告你呢，本君送你的东西随便借给别人啊？”
沈乔染被气笑了，“江池霖，洛玹可帮了我们大忙诶，我就借给他看看怎么了？”
“本君不许。”他一字一顿地说。
沈乔染撇了下嘴，这方面说不过这个醋坛子，于是她又把话题转回来了：“你也不准用自己的心头血去尝试破这个阵法，记住没？”
“记住了记住了，本君没那么蠢。”
她无聊地绕了绕他的发尾，又问：“我今天这身好看吗？”
他眸色暗了暗，轻勾唇角，“嗯，好看。”
“好像是有点痛，回去之后给我敷药啊。”
“不用你说本君也知道。”
“算你识相。”
烈日高挂天上，少年魔神背着他的小太阳，一步步往山下走。
到了山脚，他便就近寻了个客栈，将沈乔染放到床榻上，转身出去买药。
回来后，他脱下沈乔染的鞋袜，为她上药，偶尔有点刺痛感，她还缩了下脚，下一刻便被轻拉着回来了。
她其实有点窘迫的。
少女的玉足白皙水嫩，药冰冰凉凉的，在脚腕处抹开，他的手指修长，正细心地上着药，她怕自己多想，只好盯着他的脸看。
江池霖上好药后为她穿好鞋袜，掐了个诀净手，随后便直接抬手覆在少女双眸之上，掌心有些痒，她眨了眨眼，长睫颤动，不明所以。
“你这般热烈地看着本君，做甚？”
他的声音有些哑，低声询问。
“你好看，我多看看还不让了？”
下一秒，少年的气息近在咫尺，他贴上她的唇，攫取着她的气息，唇齿相依，她看不见，别的感官便更加灵敏，只觉得酥酥麻麻的，有些招架不住这样轻柔的讨好的吻。
他又低声道：“染染，别挑逗了，受不住。”
沈乔染面红耳赤。
没耽误多久时间，他便又背起少女，往客栈的方向走，不知不觉间沈乔染就睡着了。
客栈内，血迹斑斑，尸横遍野。
沈乔染靠在树旁，仍合着眼，周围被布下结界隔音。
少年魔神持着长剑，唇边挂着嘲讽的笑，仅是剑气便打退了人，魔息蔓延，他额上显现红色魔印，抬手法术出，又杀几人。
“还好她没醒，不然该失望了。”
原来围攻的人中，有些正是被越息救活的难民。
徐晚也持剑，与他缠斗。
只见少年魔神一身黑衣，身形奇快，剑招诡谲，却又不一招制敌，慢慢消磨时间，眼中是难掩的锋芒和不可一世。
几番争斗下来，江池霖身上没有任何伤，甚至饶有兴致地攀谈起来：“徐晚，当年从仙宫活下来，你可真是不容易。”
徐晚更气，出招更快，缺漏也暴露得更快，他轻轻一挑，徐晚剑落，他一抬手，徐晚被冲击到客栈柱子上，吐出一口血。
他俯身捡起徐晚的剑，朝徐晚一扔，剑直插入柱子中，划过她的颈边，留下血痕。
徐晚是前仙宫宫主苏梦凝的得力助手，当年他屠戮仙宫上上下下，杀的是徐晚的分身，不等他去找徐晚，她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他一步步逼近徐晚，压迫感随之而来，少年魔神唇角勾起，“本君正好有疑惑，顾曦月当年维护本君是真，但为何后来又亲手送本君上祭坛？”
徐晚笑了，“魔神大人连这都看不透？”
他手中的长剑架在徐晚脖子上，他嗤笑道：“本君杀你，只需一秒。”
“仙宫宫主职责如此。”徐晚又笑，看了眼旁边不带任何血迹安然入睡的沈乔染，“而且，不这样做你怎么堕魔？”
江池霖微微一哂，“本君不需要。”
却在此时，徐晚忽然主动往长剑上撞，少年魔神皱眉退后，动作略慢了些，她脖颈上很快有了一道明显的伤痕，正汩汩流血。
徐晚笑着。
“魔神大人，你的死期将至。”
这笃定的语气让江池霖心中一惊，还想问，徐晚却已没气了。
算了。
死鸭子嘴硬罢了。
这世间还没人能杀得了他。
江池霖走回沈乔染身旁，背起她，召来空间之门，随后迈步进去。
宋明欢的事先不急。
少年魔神无意识地勾唇笑着。
他自有其他大事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