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虫蚀骨

    “君上,顾宫主想见您。”

    江池霖揉了揉眉心,淡道,“不见,就说本君和她恩怨两清了。”

    莫然领命退下。

    如今在的这个空间,正是他和沈乔染大婚的空间,这里有朝日塔和十里桃林,想来也是最适合他们休闲的时候待的地方。

    让洛玹大张旗鼓寻找阵法师已经有两日了,宋明欢竟还无所作为,莫非真要他们主动去找她?

    门被推开,少女悄然走进来,坐到他对面,见他似乎有些苦恼,安慰道:“你在烦恼宋明欢?不急啦,要不要出去玩?”

    江池霖唇角勾了勾,“行。”

    沈乔染便拉着他去后院了,去的路上她忽然想起来昨日七夕的事情,随口一问:“所以昨日你去办了什么正事?”

    “本君昨日见了个属下,安插她去仙界当眼线罢了。”

    他在心中叹息,终究还是对她隐瞒了。

    到了后院,他这才发现,凉亭中放置着古琴、棋盘,书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没想到沈乔染还是早有准备。

    “江池霖,琴棋书画你会哪几个?”

    二人都已经进了凉亭,她问道。

    江池霖斩钉截铁道:“书。”

    “只此一项?”她十分讶然。

    少年魔神犹豫着道,“或许……棋也行?”

    “那好。”沈乔染以为他是谦虚,便已落座了,黑子的那一方留给江池霖,她问,“你想下什么棋?围棋如何?”

    江池霖忽然有点后悔过来了。

    从小在仙宫长大,他可没正经学过这些东西。

    他无奈落座到少女对面,面无表情回答道,“围棋不太会。”

    “象棋?”

    “……也不太会。”

    沈乔染哑然失笑,“战棋呢?”

    “闻所未闻。”

    “那你会什么?”她好奇道。

    “或许……五子棋?”

    沈乔染终于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笑得花枝乱颤,她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

    “沈乔染。”他扶额无奈道,想阻止她的笑。

    “真是抱歉了魔神大人,”沈乔染也知道这样不太好,但她实在是忍不住,“哈哈哈哈我没想到你还有不擅长的事。”

    之后沈乔染好不容易止了笑,陪他下了一局五子棋,没想到江池霖还真挺会下的,最后还是沈乔染输了。

    输了也不减兴致,少女带着他来到书桌前,想欣赏下他的字。

    他随意落笔。

    字如他本人一样张扬不羁,收笔亦有力,写得的确漂亮。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

    《洛神赋》里的词句。

    少女失笑,“你这是在间接告白?”

    “你觉得呢?”他将笔递给她。

    沈乔染勾了下唇,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接过笔,也开始写。

    她倒没有写什么风雅的诗句。

    当她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放回原位时,被人拉过来抱住了,他埋头在她肩上,闷闷地说:“沈乔染,你又撩拨本君。”

    风微微吹起了一点书桌上的宣纸,可见纸上用隽秀的字迹写着“全世界沈乔染最爱江池霖”。

    抱够了,她便又问:“你真不会作画?”

    “不会。”

    她十分遗憾道:“好吧,我也不会,本来想着欣赏一下你的画的。”

    真要论作画,她想起从云染那里听来的一个故事,曾有痴情的九尾狐妖为心上人画了一幅又一幅肖像,落笔从最初的稚嫩到成熟,画技越来越高超,可是那心上人却没再回来。

    那个九尾狐妖死的时候化作倾盆大雨,仍为他镇守之地辟邪,留下一封信,便自此消失。

    她将这个故事讲给江池霖听,后者不以为意地哂笑道:“既然等不到了又何必苦等,倒不如想尽办法逃离困住自己的地方。”

    沈乔染倒很是感慨,“也不知那狐妖的心上人为何不遵守诺言回来,真是可惜。”

    “大抵是她没有对狐妖动心吧,若真的动心,不顾一切也总该回来的。”

    沈乔染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她又转身走向古琴,忽而想到什么,回眸笑道:“江池霖,我教你弹琴吧?”

    他落座,沈乔染则站在他身后,带着他的手去抚琴,琴声悠扬婉转,古琴典雅别致,江池霖身体有些僵硬,除此之外倒没什么。

    弹了一会儿,沈乔染不吝夸奖道,“我觉得你很有天赋呀,指法技巧很快就学会了,琴意也很快领悟。”

    他垂眸思索了下,“应该是继承了父亲。”

    这是江池霖第一次提起他那个父亲,传说中的翼族不受宠但温润如玉的二皇子路怀熠。

    “所以……”沈乔染知道这么问不太好,但她好奇很久了,“一开始,魔尊真的把二殿下带回宫里当男宠养?”

    既是男宠,自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说不定嘴还甜。

    “算是吧。”江池霖嘴角抽搐了下,这些事沉香倒是最清楚的,“不过,起初是因为父亲是母亲的零梦缘,母亲将他放在身边也是为了自己安心。”

    他又随意弹起刚才沈乔染教的曲子。

    少女忽而想起什么,正色问道:“那你的零梦缘在何处?”

    没听到回答,他手一抖,琴音一乱。

    仿佛美好乐章中突然出现杂音。

    如果她知道原先自己接近她是因为零梦缘,她会怎么想?

    “死了。母亲知道如何取消零梦缘的束缚,告诉过本君。”

    只这须臾的慌乱,他很快敛好神色,滴水不漏地回答。

    “那这样更好,免得你有软肋呀。”沈乔染不疑有他,甜甜笑道。

    她心里却暗自思忖着,看来零梦缘还是不要随便在江池霖面前提了,方才琴音都杂乱无章了。

    这时,昭信快步走来,递给江池霖一个帖子,道:“君上,宋明欢的请帖送来了。”

    江池霖挑了挑眉。

    可算来了。

    另一空间,少年魔神和沈乔染按照请帖上说明的路线走,来到了宋明欢的住处。

    只见是一间四合院,四合院外种满梅树,此时并不是冬季,因此见不到红梅映雪的场景,沈乔染还深觉可惜。

    梅林最外围,有一个结界,江池霖把请帖一扔,这结界自己破了。

    他迈步入了梅林,刚踏入一步,便被定住,再仔细一看,会发现从梅林到院子这一段距离中地上尽是阵法,层层叠叠。

    沈乔染与他十指相扣,只是还未踏入梅林,她有些不解:“宋明欢自己递请帖,又不解开阵法,什么意思啊?”

    “管她什么意思。”他淡道,抬手便要破脚下这个阵法,又想起之前叶璇那次沈乔染的告诫,“不过,这东西怎么找阵眼?”

    “这么多阵法,找起来麻烦死了,还是暴力破除吧。”沈乔染倒没想到他还真记住了自己说的话,如是说道。

    于是一阵轰炸声后,梅林被炸得歪七扭八,地上的阵法全都毁了。

    他们往大门走去,江池霖见门上也有阵法,轻嗤着炸了门,迈步进去,沈乔染直觉不妙,发现自己逐渐脱力,两人牵着的手逐渐松开。

    他微微皱眉,停下脚步回头看,却在此时,空间转换,一阵天旋地转。

    这实在太熟悉了。

    当时在西域,他也是这么被转移走的。

    他一直以为是天道转移走的他,但是天道不可能管得到其他空间,也就是说并不是天道。

    也不可能是柳依依,因为柳依依已经死了,也因为柳依依只是个凡人修士,没有这样的能耐。

    也就是说,当时和军师联手的,不止柳依依一人,这人会运用空间法术,而且还敢明目张胆在宋明欢的地盘做事,很有可能与宋明欢也是熟识!

    天旋地转之感渐离,他观察了下四周,这不是梅林,但周围有一条江,他站在桥上。

    他本想转身就走,回去和沈乔染会合,却忽然瞥到栏杆那里挂着一串菩提珠串。

    这东西他不会认错!

    母亲殉情,魂飞魄散在父亲墓前,只留下了这一珠串。

    他把母亲赠他的匕首和菩提珠串当作母亲的遗物埋在仙界的角落处,随后立了碑。

    他深呼吸了一次,随后迈步往那里走,拿起挂着的浅青色菩提珠串,即便是陷阱他也认了。

    他一拿到便察觉出不对,将这东西毫不犹豫扔进江里。

    这是个劣质玩意儿,高仿的,绝不是母亲留下的那串。

    却在此时,他身前的栏杆忽然断裂,他反应迅速,退后几步,却被人轻轻一推。

    落入江中之前,他转身看清了推自己的人的模样。

    苏梦凝。

    简直不可思议。

    江池霖堕魔那日,杀遍仙宫,屠戮无数,将折磨自己许久的苏梦凝砍.头,碎.尸.万段,将她的头.颅悬起来,她死状凄惨,死前还诅咒江池霖不得善终。

    没等他仔细想明白这一切,他便落入了江中,水逐渐淹没他的口鼻,他抬手结印,却发现自己的法力在此时被束缚。

    竟然是早有准备。

    他忽而想起了以前在仙宫被关在水牢里的日子,也是这样的窒息感,也是这样的无力。

    他依旧震惊,曾手刃的仇敌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推自己落水,苏梦凝是他少年时期的噩梦,他难以忘怀也难以释然。

    但江池霖没想过放弃。

    他往上游着,却在此时被什么东西缠住,动弹不得。

    他闭了闭眼。

    难道真的要葬送在此了么。

    沈乔染感受着传来的思念,寻着江池霖的方位,终于在甩开一大片梅林之后看见一座桥,桥下是江。

    看见桥上有一处栏杆断掉的那刻,她便确定了江池霖就在江中。

    他为什么没游上来?

    有什么东西捆住了他吗?

    这些不重要了,她必须尽快救他。

    少女毫不犹豫准备纵身而下,却在此时,有人抓住了她。

    沈乔染站稳,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同时也隐隐察觉到周围有第三个人,第三个人躲藏着,沈乔染也懒得管。

    眼前这个女人长得还算好看,应该就是阵法师宋明欢了。

    “凤凰,这江水于你有害。”她温声提醒着。

    “是不是有人掉下去了?”沈乔染甩开了她的手,开门见山地问。

    “我不知。”宋明欢淡道。

    沈乔染皱了下眉,“那你别拦我。”

    她跳入江中,一碰到水皮肤便仿佛被腐蚀一般疼痛,那种感觉就好像云染曾提及的浓硫酸腐蚀,又像被扔进火里灼烧,或者说是万虫蚀骨之痛,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江水是针对凤凰血脉的、针对她的。

    她不顾疼痛,寻找着少年魔神的身影。

    在看到那熟悉的黑色时,她终于松了口气,游向他,却发现他在轻轻颤抖,似乎陷入了梦魇。

    灼烧感越来越强烈,沈乔染咬着唇,维持灵台清明,带着他往上游,却发现有水草缠住了他,皱着眉剑意化形斩断水草。

    随后一刻不停,带着少年魔神上去。

    她还不忘给江池霖输送一些凤凰真力,温暖他的全身。

    好不容易出了水面,沈乔染带着他飞身上桥,低头一看,自己的皮肤无一块好肉,都被腐蚀了,她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现在容貌成如何模样了。

    这种疼痛,实在是她难以承受的。

    少女只休息了几秒,便强撑着站起身,为了防止自己的容貌吓着别人,她又易容成沈幸的模样,双手结印召来空间之门,扶着昏迷的江池霖过了门。

    过了空间之门,看见熟悉的庭院,沈乔染终于可以喘口气,痛感袭来,她额上布满冷汗,她没力气扶江池霖了,和他一起倒了。

    门口守卫的是思昀,她听见动静,赶忙过来查看,先看到的是浑身是伤的沈乔染,再看到江池霖后,她冲着屋内喊:“柳仪昭信,君上出事了!”

    沈乔染这才安心昏迷过去。

    少年魔神猛地睁开眼,发现是熟悉的房间,又想起记忆的最后是落江,他迅速起身,沉香正好在此时进来,赶忙道:“君上,你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本君怎么回来的?沈乔染呢?”

    江池霖忽然觉得心慌得很,没由来地担心起了沈乔染。

    “少夫人救你回来的,她……”沉香纠结了下,不知如何开口,干脆道,“君上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沈乔染房间里,越息不安地来回转圈,柳仪合着眸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门被推开,江池霖迅速走进来,看见床上人的那刻,着实愣了下。

    沈乔染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若不是现在顶着的容貌是易容过的,不然恐怕不堪入目。

    “那江水……是针对她的。”江池霖自虐般看着少女身上的伤,心如绞痛。

    越息连礼都不行了,直接跪下,“君上,属下无能,救不了少夫人,她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柳仪睁开眼,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淡声解释:“君上,你之前赠予沈姑娘的以血化成的粉色丹药已经给她服下了,无用。”

    当然无用了,因为这江水也针对灵系血脉,不然江池霖也不会在水下使不出法力了。

    苏梦凝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他垂着眸,勾起唇角,语气嘲讽。

    “若本君割血煎药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三人齐齐跪下,脆声道了句“不可”,昭信刚来就看见这个场面,虽不知君上说了什么,但也随着诸位跪了下来。

    灵系血脉,若连续七七四十九日割血煎药,即便对方毒入五脏、被碎.尸.万段甚至仅剩一缕魂魄,都可以被救回来,所谓活死人肉白骨。

    但是,灵系血脉不能长期割血出去,否则会越来越虚弱,这就是为什么仙宫之前轻易抓了所有灵系血脉,而其中只有魔尊江心玥逃了出去。

    江池霖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利弊。

    更何况,如今他亲眼所见,苏梦凝复活了。

    柳仪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她低着头开口。

    “君上,杀了她。”

    昭信也曾说过此话,突然听到,不由得猝然抬眸,想看江池霖什么反应。

    只见少年魔神仍云淡风轻的,唇角勾着,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但沉香最清楚不过了,江池霖已经疯了,现在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的决定,他不会听任何人的,就好似堕魔那日他屠戮仙宫一样,也可以类比他决定灭世杀尽天下人的那次。

    柳仪淡淡开口。

    “君上,我知你不忍下手,我可以代劳。”她忽略了昭信对她使的眼色,即便跪着,也不卑不亢,“七七四十九日割血煎药,不得间断,否则前功尽弃,这实在太冒险了,于君上百害无一利。零梦缘早就该死了,心头血一滴君上便可以好好活着。”

    思昀不知听了多久,也迈步进来,跪下,附和道:“君上,不能让零梦缘成为你的掣肘,情爱不过是浮云。更何况这个宋明欢不知来头,却能轻而易举对付凤凰真身和君上,恐有大战。”

    昭信无奈之下,也只能附和。

    “的确。君上,大不了保妖界繁荣昌盛,或者再给些别的补偿。”

    沉香沉默着,没有开口。

    她看到了江池霖眼中的决绝,和当年魔尊屠戮仙宫前的眼神如出一辙。

    魔尊当年屠戮完仙宫,便殉情了。

    越息没想到柳仪如此冷淡,柳仪和沈乔染好歹也是有点交情的,但一想到君上要付出的代价,倒也能理解。

    但他还是有些不忍,没有开口附和。

    江池霖静静听着。

    所有人说完后,他才开口。

    “若没有她,本君早就死在了天道手下。”他变出寒星刃,转了转匕首,笑道,“那次去西域,本君没带任何属下,被人转移走,天道想要了本君的命,是她救了本君。”

    “还有,和堕仙的那一战,暗箭也是她挡的。以及这次,本君落水,她又救了本君。”

    江池霖感受着体内属于凤凰的法力,匕首出鞘,拿过桌上的碗。

    血滴进碗里。

    这么一点点疼痛,不及全身灼烧的万分之一,沈乔染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甜香在屋内散开,柳仪抬眼看江池霖,说不出话。

    “本君因为零梦缘接近她、利用她,而她却保持着纯真的心炽烈的爱,护着本君。”

    他将碗递给地上跪着的越息。

    “所以,本君不可能杀了她,相反,本君要她好好活着。”

    “哪怕本君死了,她都不能死。”

    从前,他总是说想让沈乔染死。

    因为她实在是太聒噪了,还一点都不怕他,甚至妄图干涉他的抉择他的未来。

    而现在,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她好好活着。

    曾经最想让她死的人,如今最想让她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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