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仪拐过弯，快步走入庭院中。

    便见思昀带着几人双手结印，看样子似乎是仙法招式，柳仪奇怪发问：“思昀，你们不去帮君上分担，在这里学什么呢？”

    “传声咒。”思昀很是疲惫，仙法真是世界上最难学的东西，她学空间之门都没这么吃力，她淡道，“你不在的日子里，魔界乱死了，长老堂的人日日发仙玉给君上要君上给个说法，狂轰乱炸的。”

    跟着思昀学仙法的一个属下接话道：“君上如今焦头烂额，不想理那群人，派沉香去魔界了，自己也关了仙玉，让我们有事就传声给他。”

    “难怪我给君上发仙玉一直没回应。”柳仪喃喃道，随后想起来正事，往江池霖的书房走去。

    敲门得到应允后，柳仪推开门。

    距离沈乔染昏迷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发生了太多太多事。

    苏梦凝果真活过来了，她甚至大张旗鼓地回了仙宫，重聚力量，还对外说魔界的新魔君江迟就是史书上的灭世魔神江池霖。

    因为苏梦凝是前任仙宫宫主，所以众人对她的话都深信不疑，除了妖界不参与，仙凡两界都联合起来要铲除江池霖。

    毕竟八百年前的事情实在太令人骇然。

    至于现任仙宫宫主顾曦月，失踪了，而她最看重的侍卫苏时戚也的确四处寻找她的下落，昭信也被派去寻顾曦月的下落。

    魔界成为众矢之的，长老堂那群人也不罢休，拼命逼问着江池霖，所以他干脆把仙玉关了，眼不见心不烦。

    江池霖还不忘把沉香派回魔界，让沉香继续当和事佬，毕竟等之后他和苏梦凝开战，还是要用到魔界势力的，起码不要真的闹掰了。

    柳仪的任务就是回妖界安抚妖皇沈煊白，免得把妖界也牵扯进来，顺便在妖界找寻一下君上父亲的墓，拿清酒替君上祭拜一下。

    找墓不容易，但柳仪其实也没耽误太久时间，只不过不同空间时间流速不同，她也没想到这里过去了一个月。

    “君上，已经祭拜过了，妖界也不会参与。”柳仪行了个礼，汇报着。

    “既如此，你退下吧，也去找思昀学一下传声咒。”

    江池霖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疲惫。

    柳仪闻声抬眸，少年魔神面色更加白皙，如墨的长发披散着，因为长期以来在想对付苏梦凝的对策，他许久不见光了，整个人有些阴郁，加之这三十天一直在割血煎药，愈发孱弱，像是病美人。

    柳仪领命告退。

    书桌上各种信件积压着，还有关于法术的书本放着，最显眼的一面是讲如何短时间内快速恢复实力。

    凡人是最弱的，但也是最强的。

    这群凡人修士现在和仙宫同流合污，一直在针对魔界，他还得分出心神告知沉香该如何做。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沈乔染还没有醒，但她身上的皮肤已经好了，他也解开了她的易容咒，越息日日煎药，思昀除了教人传声咒以外就是照顾沈乔染，例如喂药这些事就是思昀做的。

    他实力消退得太快，不知道苏梦凝什么时候宣战，所以他才着急。

    江池霖第一次觉得无力。

    就好像一切都算好了，苏梦凝知道他们会去找宋明欢，让他落江，苏梦凝还知道沈乔染会救他，也知道他会选择割血煎药救沈乔染。

    门还敞着，阳光照到他身上，他随意束起头发，传声问莫然有没有什么禁术能恢复实力，却见越息进来了。

    “君上，少夫人醒了。”

    江池霖一顿。

    思昀也紧随其后进来了，补充道：“君上，少夫人询问了这一个月你有没有去看过她，属下如实回答了，少夫人似乎有点低落。”

    江池霖一直忙着正事，每日醒来便割血让人送去给越息，随后便待在书房不出，的确一直没有去看沈乔染。

    最主要的是，他让属下把他割血煎药的事隐瞒住。

    “低落？”江池霖将发束好，又道，“那本君先陪陪她，你们继续自己的事。”

    一时间他竟把询问莫然的事忘之脑后。

    少女站在门前，等着江池霖过来。

    知道这一个月他没来见自己，不失落是假的，但也不过一会儿便消散了，毕竟江池霖的确有事在身，而且他这不是答应陪她逛逛了嘛。

    沈乔染恢复如初，如今活力满满呢，正想着，就见江池霖从院内朝她走来。

    他梳着高马尾，增添了几分平常难见的少年意气，穿着深蓝色衣裳，脖颈间挂着红玛瑙项链，举手抬足皆是矜贵优雅的气质，许久未见了，他似乎更白了，看见她后，江池霖微微勾唇，眼神温柔又专情，沈乔染不由得脸上发烫。

    沈乔染三步并作两步，主动牵起他的手，灿然笑道：“你今日真好看，走吧。”

    这里的凡人对这两人已经很熟悉了，逛街的时候都熟稔地推荐着自己进的新货，一路上采买了不少，都被江池霖收进了乾坤袋中。

    正在此时，他忽然收到了莫然的传声。

    “君上，属下失职，才回复您的传声。属下就在君上这个空间，本想直接去找您，结果有人跟踪属下，但被属下甩开了。”

    江池霖看了眼还在挑布匹的沈乔染，传声过去：“谁跟踪？所以有没有能恢复实力的禁术？”

    “不知是谁，特来提醒君上的。很抱歉，没有此类禁术。”莫然一一回答道。

    沈乔染正好挑完布匹，付完钱后他照样收进乾坤袋中，两人继续往前走。

    这时，旁边的胭脂店正好走出一个人，那人戴着面纱，出来后和正往前走的二人迎面撞上，沈乔染还未仔细看此人的面貌，便听此人温柔开口：“沈峰主，好久不见。”

    沈乔染定睛一看，怎么仙宫宫主顾曦月在这里？即便疑惑，她也保持着警惕，冷冷抬起手，袖中的袖箭蓄势待发。

    她的手却被身侧的人按下。

    她疑惑侧眸看去，江池霖看着眼前的顾曦月，顾曦月依旧裹着狐裘，也看着江池霖。

    顾曦月笑道：“终于见到你了，江池霖。”

    少年魔神似乎心情不佳，他淡道，“你不该来。”

    破案了，跟踪莫然的是顾曦月。

    沈乔染忽然明白了，她松开了江池霖的手，极力忍住自己想当场质问的冲动，冷静道，“原来你们认识。我先回去了，你先和她聊吧。”

    沈乔染转身离开。

    顾曦月也是在此时才意识到什么，满怀歉意地开口：“对不起啊，打扰到你们了。”

    “谈正事。”江池霖冷冰冰地道。

    他急着回去和沈乔染解释。

    “苏梦凝想抓我，我逃了，偶然间看到莫然，想起她是你的属下，便跟着她想来找你了。”

    想来顾曦月能穿梭各个空间，也是因为看到莫然用空间之门法术，学会了。

    “她为什么要抓你？”江池霖皱了下眉，问。

    “你屠戮仙宫时，我活着，她自然奇怪。”说到这里，顾曦月似乎也想起他为什么屠戮仙宫，更加愧疚了，“对了，她似乎马上就要宣战了，你准备的如何了？”

    他扯了下唇，感受着体内不到全盛时期七成的实力，没有回答。

    “你和沈峰主……？”顾曦月踟蹰着询问。

    “道侣。”江池霖随口回答，“你先等等，思昀会过来安排你的住处，本君先走了。”

    他转身之前，似乎又想起什么，顿了下。

    “本君不喜欢雪。”

    顾曦月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中冷笑着，哪是不喜欢雪啊。

    分明是在说不喜欢她。

    八百年坚持不懈的六月飘雪，终究功亏一篑。

    少女心乱如麻，已经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前，正准备推门进去时，听见里屋越息在和柳仪聊天。

    沈乔染本无意偷听，却在听到自己名字时顿了下，没有出声。

    “君上还能坚持多久啊，我看他好虚弱。”柳仪在收拾沈乔染的房间，刚才思昀忽然被君上叫走了，她便代劳了，“我还是不明白，何必为了区区一个沈乔染做到这个地步。”

    越息在收拾桌上的空碗，闻言不置可否，“毕竟是零梦缘，何况君上动了真心的。”

    门被推开。

    柳仪一惊，抬眼望去，愣了下。

    越息也没想到他们的对话会被听到，更震惊的是沈乔染是一个人回来的，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措手不及。

    “你们出去吧，谢谢。”

    柳仪顿了顿，本想开口为江池霖解释几句，但又不知说什么，只好和越息退下了。

    门关上。

    沈乔染坐在书桌前。

    原来江池霖认识顾曦月。

    原来江池霖的零梦缘是自己。

    她开始梳理以前江池霖曾说过的话。

    当时在快活楼里，江池霖误以为柳依依是顾曦月，她疑惑提问，他的回答是——

    “不熟。”

    真的不熟吗。

    所以仙界六月飘雪，沉冤昭雪沉的是灵系血脉的冤，雪花纷飞，昭示的是顾曦月八百年的等待和对江池霖的满心爱慕。

    尉迟依兰是雪狐，她当时对江池霖用了狐媚之术定住他，他生气了，当时说了一句话。

    “本君有个故人喜欢狐裘。”

    他当时气到想扒了尉迟依兰的皮做狐裘。

    说巧不巧，顾曦月总喜欢裹着狐裘。

    还有叶璇那次，他们闹掰了，沉香和沈乔染单独说过的话。

    “但其实他也曾信任一个人，只是那个人背叛了他，亲手送他去祭坛上，这才堕了魔。”

    那么，这个人，是否也是顾曦月呢。

    因为身为仙宫宫主，她身不由己，因为职责只好送江池霖上祭坛，倒也说得通。

    零梦缘……

    西域沙场之上，她挡下暗箭，江池霖的脸色十分难看。

    她当时危在旦夕，或许他有了感应，才会如此着急，甚至去极北之地为她拿冰凌丹救她。

    还有之前在凉亭中，她提起他的零梦缘，那杂乱无章的琴音。

    沈乔染又想起烧掉叶璇宫殿后经过的树林。

    那次，他魔印现出，眸中杀意明显。

    他掐着她。

    “信不信本君要了你的命，剥了你的心。”

    他当时是真的想杀了她。

    但后来还是松了手，是为什么呢，因为想起零梦缘死了他也会跟着一起死？

    虚情假意与真心混在一起，让沈乔染分不清。

    江池霖到底是什么时候动的真心呢，他对她的好又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出于零梦缘的原因？

    沈乔染的目光落到手上的碧绿色手镯上。

    这里面有他神血铸成的阵法。

    神血与普通血液不一样，是在血中添了法力，因为江池霖已经成神了，所以叫作神血。

    那这个阵法，究竟是因为她是他的零梦缘想保护她，还是因为她是他喜欢的人想保护她？

    因为是零梦缘，昭信的匕首架着她时，江池霖阻止了昭信。

    因为是零梦缘，江池霖从未想过通过斩魂来解除十米禁制。

    告白是她先，也是她主动提出帮助江池霖。

    她的真心早在一开始就付出了。

    那他呢？

    三问室，一问器，二问心，三问命。

    第二问时，一支箭擦过他的脖颈。

    因为在树林里，他曾掐过沈乔染的脖颈，对她动过杀意。

    还有一支箭，直冲向他心口。

    因为他一开始，对沈乔染存着利用之心，并无真情实意。

    袖箭被少女拆下，扔到桌上。

    她心中酸涩，几滴泪顺着脸庞滑过，落到衣服上。

    以及，这一个月的不闻不问。

    江池霖，真的喜欢自己吗？

    少年魔神脚步匆忙，很快进了庭院，便见柳仪围上来低声道：“君上，沈姑娘撞见我和越息聊天，恐怕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君上的零梦缘。”

    江池霖一怔，忽然没有勇气去找沈乔染了。

    他淡淡点了点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神情，僵硬地朝沈乔染的房间走去。

    门被推开，少女眼角发红，似乎哭过了。

    江池霖几番斟酌，不知从何开口，却听沈乔染询问道：“你喜欢我吗？”

    “自然喜欢。”江池霖顿了顿，又解释道，“顾曦月的确曾帮过本君，那时本君被仙宫豢养着，无力自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沈乔染低垂着眸，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你为什么隐瞒我？”

    隐瞒顾曦月，隐瞒零梦缘，隐瞒如今三界的局面。

    沈乔染刚才拿仙玉和沈煊白联系了下，这才知道如今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江池霖的身份被暴露，苏梦凝复活，仙凡联手要讨伐魔界。

    “因为……”

    沈乔染忽然凄然一笑，唇角微扬，眸中却凉薄，“你喜欢过顾曦月吗？”

    他皱了下眉，准备否认之时，又听沈乔染淡淡开口：“你少年时期，绝不会自称本君的，在那个时候，你就认识了顾曦月。而时至今日，你在我面前，还是会自称本君。”

    “我想我需要冷静一下。”沈乔染起身，与江池霖擦肩而过，往外走。

    她想得很简单，她准备回妖界，去找沈煊白，三界太乱了，她先要奉劝弟弟别参与，还要回仙界关照一下茵雪峰，如果可以的话她也要回凡界让各大宗派退兵。

    而且，她现在不想看到江池霖。

    却没想到，在她经过江池霖之时，后颈一痛，她失去了意识，少年魔神接住她，将她安置在床榻上。

    他闭了闭眼。

    这间屋子被他布下纷杂的结界，江池霖退出去，又见昭信匆忙回来。

    “君上，顾曦月找到了？”

    少年魔神嗯了一声，往庭院外走，昭信跟着他，便见他割破手指，以神血布下更大的一层结界，包围了整个庭院。

    昭信虽然疑惑，但没有询问，只是继续汇报道：“君上，苏梦凝派了手下去妖界。”

    江池霖布好结界了，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看昭信，“你想说什么？”

    “属下怀疑，她要和妖界联手。”

    少年魔神轻嗤一声，唇角带上了熟悉的嘲讽，“你不信任妖皇？”

    昭信直接跪下。

    “君上，妖皇已经接见她了。”

    他微哂。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