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染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看着房间门口的结界，冷笑着，如今竟然还真的把她关起来了。
七夕那日，他的话犹在耳边。
——“你一定不要再随便离开本君了，不然本君就把你锁起来。”
凤凰真火持续不断地攻向结界，却不见结界有什么动静，她又冷静地坐在门前，观察结界，找它的命门。
这时，柳仪完全不受结界束缚地推开门进了她的房间，柳仪手中端着一个碗，碗中是黑褐色的药。
据思昀说，之前沈乔染昏迷的那一个月，一直在喝这个药。
柳仪将碗递给沈乔染，淡淡道：“该喝药了。”
少女本也没多想。
但她忽然想起一些事，比如之前柳仪对她的态度还算友好，但现在是一句话也不想和她多说。
她轻勾起唇，故意失手，打翻了碗。
柳仪果然皱起眉，她一挥手，地上的碎片都消失了，她离开房间。
不久后，柳仪空着手回来了。
“越息不在。”柳仪随意解释完就离开了沈乔染的房间。
越息在，不在的是江池霖。
昭信回来了，江池霖带着昭信、思昀还有其他的几位属下离开了。
柳仪不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但她隐隐有些不安。
昨天，江池霖打晕沈乔染后，就交给了柳仪一个任务，要柳仪守着沈乔染，还让柳仪把沈乔染的仙玉收起来，彻底斩断了沈乔染和外界的联系。
想着这些，门开了。
沈乔染果真天赋异禀，这么快就破了房间的结界，见柳仪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沈乔染十分疑惑。
少女走出房间，随意一瞥，忽然看见一棵桃树，“这是什么时候种的？”
此时正值花期，桃花绽放，俏丽娇艳，繁密茂盛。
本来都做好了不被回答的准备，却听柳仪淡淡回答：“沈姑娘刚昏迷的那几日，君上派人移植过来的。”
沈乔染点了点头。
随后她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旁边的墙飞去，妄图翻墙离开。
柳仪连追的动作都没有。
只因她甫一准备翻墙，就被无形的东西格挡回来了。
怎么还有结界啊？
“我要去朝日塔。”沈乔染不泄气，道。
“等君上回来，你可以和君上说。”柳仪公事公办地说。
“你现在很讨厌我？”
大概没想到沈乔染会这么直白，柳仪顿了顿，还是如实回答：“是。”
“我的锁链呢？”沈乔染猜到问原因柳仪也不会说，干脆问了别的。
这个锁链就是天道送她的那个针对江池霖的锁链，她在自己的神识海搜寻了一番，没找到。
“君上没收了。”柳仪有一说一，如实回答。
沈乔染翻了个白眼，“那我的仙玉呢？”
“我帮沈姑娘收好了。”
“我要联系煊白，他会担心的。”沈乔染好声好气地说。
“不行。”柳仪面无表情地拒绝，“仙玉也是君上找了个地方放好的。”
沈乔染不说话了，转头就往江池霖的书房走。
说来也奇怪，这个庭院里少了很多人，都是些生面孔，但都没有阻拦她。
江池霖的书桌上难得的整洁，她在书房搜寻了一通，没找到仙玉也没找到锁链。
她又去了江池霖的房间，搜寻一番依旧无果。
沈乔染有些生气，她还没和江池霖计较零梦缘的事，他倒先把她锁起来了。
她又去了庭院的大门口，结界就是从这里开始布下的，她轻触结界，一下子被弹开。
这熟悉的法力波动……
少女低眸看向手镯。
看来是了，这个结界是以神血铸成的。
除非沈乔染成神了，否则是不可能出得去的。
沈乔染面无表情拿出令牌，心中默念咒语，却不见云染出现。
云染是被正事耽误了？
这下好了，沈乔染是真没法子出去了。
“呵，”少女单手结印，唇齿间溢出冷哼，“我还就不信了。”
抬手间，剑意化形。
她的剑意极端阴险，与炎曦剑的剑意完全相反。
手中出现一个半透明的剑，她劈头盖脸地斩向结界，结界似乎摇晃了一下，少女心中一喜，却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身上有了点灼烧感。
这是怎么回事？
她抬手又一剑斩向结界，却在此时，黑衣一闪，她被带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被带着退后好几步。
熟悉的气息，她不必抬头也知道是江池霖。
少年魔神身上都是血腥气，似乎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他淡淡低眸看她，“你想死么？”
越息听见动静了，从药房来到门口，赶忙解释道：“君上，今早的药被打翻了，少夫人未曾服药。”
他皱了下眉，把沈乔染扔给身后的思昀，转身准备走，临走时又想起什么，返回沈乔染身前，抚上少女手中半透明的剑。
便听东西碎裂的声音。
他抚过之处开始碎裂，这剑一寸寸碎在她眼前，少年魔神扯了下唇：“这就是你的剑意？不堪一击。”
沈乔染气到握拳。
江池霖转身往药房的方向走去，而沈乔染也被思昀带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乔染等了没多久，就见江池霖换了身衣服进了她的房间，手中端着碗。
少女坐在床榻上，看也不看他。
他也不在意，走到床边，拿勺子舀起药，递到少女嘴边。
她不喝，后退了一点。
“你这药为什么是甜的？”少女看着他，问，“魔神大人莫不是割了血救我吧？我可无以为报呢。”
江池霖面色不变，“做梦。”
“魔神大人可想好了再回答，你这谎言我一掀开你的袖子就可以拆穿了。”
他微微勾唇，带着一如既往的嘲讽：“我一滴血便可让人起死回生，需要我连续割血四十九日的人，还没出生。”
沈乔染顿了下，他没有自称本君。
“你说的有理，但我不信。”说着她便突然掀开他的衣袖，只见手臂上伤痕累累，但那都是旧伤。
她目光微动，又掀起另一只手的衣袖，依旧只有旧伤。
江池霖嘴角噙着笑，任由她动作，沈乔染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笑容带点嘲讽。
“自作多情。”他冷嘲道。
沈乔染也不说话了，一把接过那碗，一饮而尽。
“你可以滚了吧？”她笑问。
许久没见到这样鲜活的沈乔染了，少年魔神怔愣了下。
他将空碗放到桌上，又从身上拿出一袋桂花糕，递给她。
沈乔染又笑了，“莫不是有毒吧？”
他一言不发，拿了一块桂花糕，吃下。
沈乔染抿了下唇，没忍心继续拿话刺他，接过了袋子，随意吃起来。
“有什么需要的，和柳仪说，我走了。”说完他便起身准备离开。
“茵雪峰和仙宫常年意见相左，”沈乔染毫无预兆地开口，“仙宫对凡界不闻不问，我讨厌他们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
“我和顾曦月历来互相看不上，她撞破了我修真界第一美人的身份，我也发现她每年都会去魔界。”
说到此处，沈乔染停顿了下，现在想来她每年去魔界也是为了询问江池霖有没有突破封印。
“我和她最针锋相对的时候，是想杀了彼此。”少女抬头看向江池霖的背影，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她也很心累，“所以，我希望你离她越远越好，不要和我讨厌的人站在一起，我会很难办。”
“我可以陪你一起杀苏梦凝，但不要开战。”沈乔染又道。
江池霖没有说话，只是离开了。
——“为了你，我也不会开战的。”
他终究是食言了。
转眼间，十几天过去了，桃花依旧常开不败。
沈乔染依旧被困于庭院中，时常见不到江池霖，她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也帮不上忙。
但是每天早上的一碗药，从未缺席过。
还有晚上临睡前，他悄悄进来放下的一袋桂花糕。
一开始的几日，她睡的比较早，都没有见到江池霖。
后来她特意点灯等着他。
便见少年魔神带着夜的黑风的冷，有时身上还有血腥气，他风雨无阻地提着袋子，为她带来桂花糕。
沈乔染问过他几次，他都不回答，于是沈乔染就如常和他聊些有的没的。
“你日日这般对我，是为了证明真心？”
少年魔神眼中带上了零星笑意，“嗯。”
沈乔染笑了下。
“你对上苏梦凝，有胜算吧？”
时至今日，她也能猜到一点，她被关起来无非是因为江池霖怕她被苏梦凝抓走，成为掣肘。
毕竟她一死，他也会跟着死。
十几天，足够她想明白了。
或许一开始江池霖是抱着利用之心的，但他绝对动了真心。
重塑的朝日塔，十里桃林，三色堇书签，桃花发簪等等都足以说明了。
而且她好久没见到顾曦月了，或许江池霖真的听劝了，远离了顾曦月。
这让沈乔染心情大好。
“有。”他笑着回答。
“这是第几天了？”沈乔染问。
“再喝两天药，你就痊愈了。”江池霖耐心回答，“后天，我也要出征了。”
“江池霖，你可别死了。”少女似乎觉得这样说话太不矜持，又加了一句，“我还等着你的解释。”
“好。”
大战结束后，他会将一切告诉她。
包括他去妖界的事。
不得善终么。
少年魔神想起陆挽霜曾为他占卜的结局，笑着摇摇头。
他不信命。
次日清晨，沈乔染起床，服下药。
但今日柳仪却没有按时来收拾空碗，沈乔染觉察出不对，袖箭藏在身上，她开了门。
顾曦月笑盈盈地看着她，少女退了几步，袖箭射出，顾曦月侧身避开。
“你想不想见见你弟弟？”
沈乔染皱眉，正想喊柳仪，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
那碗药有问题！
顾曦月笑着揽过她的肩，仿佛熟稔的好友，“我带你去妖界。”
下一刻，天旋地转之感袭来，空间转移。
妖界生灵涂炭，她经常去的那家小食铺被砸得面目全非，她陪同装修的宫殿也毁于一旦，殿中沈煊白也很狼狈，他的脸上也有划伤。
明明，煊白最在意他的脸了。
他的眼睛上包裹着白布。
旁边的侍卫视若无睹，汇报道：“陛下，依旧没有找到凤凰。”
沈煊白拆下白布，他的红瞳是前所未有的黯淡，他愣愣看着前方，诸事都不入眼。
“我看不见了。”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落。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我也感受不到姐姐了。”
沈乔染几乎不敢相信，不知道顾曦月用了什么法术，殿中的人根本看不见他们。
沈乔染一步一步迈向高座上手足无措的少年。
她碰不到他。
但她感受到了，沈煊白的妖丹没了。
妖丹凝聚着妖一生的实力。
失去妖丹的他，与凡人无异。
她的眼泪无声滴落。
被挖妖丹，沈煊白该有多疼？
顾曦月站在殿门口，笑了下，“沈乔染啊，你现在后悔了吗？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江池霖要把你关起来了吧？”
你以为凭借你自己就可以改变起初那个灭世魔神的性子么？
单纯得可笑。
顾曦月瞬移到少女身边，又带着少女回到熟悉的庭院中。
“全身仿佛被腐蚀，粉身碎骨般疼痛，你忘了？”顾曦月唇边笑容更明显，“纵然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逆不了天命。他年少之时是我救了他，极北之地那次是我帮了他，你拿什么和我比？”
“江池霖恨透了苏梦凝，他现在实力有所衰减，自然需要妖皇的妖丹助力了。”
沈乔染闭了闭眼，顾曦月轻嗤一声，转身离开。
一切回归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殿门又开，熟悉的气息，但现下沈乔染竟一点都不想见他。
少年魔神注意到她脸上的泪痕，愣了下，抬手想为她擦去，却被她躲开。
“你怎么了？”
柳仪刚才说结界有异样，江池霖有些担心，特来看看她。
少女冷冷抬眸，“你对妖界出手了。”
江池霖顿了下，没有否认。
他发现沈乔染似乎有点不对劲，又朝她走了一步，却见少女心灰意冷地抬起炎曦剑，剑锋直指着他的心口。
“你别过来，我想杀了你。”沈乔染的话冷静自持，却也无情至极。
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是从江池霖的隐瞒开始么？
不重要了。
也是直至现在，她才真正学会恨字如何书写。
“你怎么能对煊白动手？”
字字泣血。
少年魔神心中有些酸涩，他淡淡询问。
“你不信我？”
他勾了下唇角，是自嘲。
他极少信任一个人。
而他信任的人不信他。
接着，他朝前走了一步，沈乔染完全没料到会这样，剑锋入了他的心口，鲜血流出，她皱眉拔出剑，扔到地上。
“你找死？”
他不管那个伤口，又朝她的方向走了一步，近在咫尺之时又停下了，抬手施法为她解除体内的药。
有人给她下了药，竟封了她的法力。
他抬手又疗愈自己心口的伤，看着沈乔染，轻声道，“我走了。”
随后转身离开。
却无人注意到他额上冒出的细汗，还有不知何时开始愈加苍白的脸色。
夺命戒上的蓝色宝石是前所未有的黯然，仿佛昭示着什么。
离开了少女的房间，他对柳仪叮嘱道：“照顾好沈乔染，明日本君便出征了。”
柳仪低头称是。
他顿了顿，看向那棵移植来的桃树。
它竟然枯了。
命运之轮开始转动，他的结局，真的会是所念之人所想之事无一成功吗。
他不知道。
他一抬手，那桃花又绽放如初。
但也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假的终究是假的。
他低声叹息：“花谢，缘灭。”
桃花谢了，他们的情缘也要结束了。
柳仪似乎察觉了什么，想开口，便听江池霖又正色道：“若本君死了，记得护她周全，也护她在意的人周全。”
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错觉。
却在这时，他喉间一甜，吐出血来。
柳仪慌忙道：“君上！”
“出征本君便不带你了，刚才的话是命令，不得违抗。”
柳仪沉默片刻，还是道了一句“是”。
少年魔神转身离开，背影寂寥。
——“江池霖，你要记住，你不能修习妖道，会遭反噬。”
江心玥灭仙宫前对他的叮嘱犹在耳边。
可是母亲，我没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