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幻境

    被漂亮姐姐赶去洗手,认认真真七步洗手还用了香喷洗手液的岩永佐栖甩着手晃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桌边宛如石化一动不动的夏油杰。

    ?发生甚么事了?我总不至于突然变异成了美杜莎吧?

    岩永佐栖疑惑地看向伏黑甚尔……对方拒收视线,正专心致志看比赛并且下注赌球中,于是她再看向伏黑嘉奈。这位姐姐倒是欣然接收了讯息,但她也同样是一脸困惑。唔……难道说这孩子是究极社恐一搭话就缩头自闭的类型?伏黑嘉奈回忆自己看过的诸多育儿书籍,绞尽脑汁试图分析原因。

    没人解惑,话题中心鬼也还是一副神游天外样,岩永佐栖倒也并不在意。管他呢!兴许人家戴上了皇帝的VR设备在玩什么大型战略游戏?或者这具人类外表只是副伪装的空壳,夏油杰意识真正的本体是那个圆润齐整的丸子,而丸子本体此刻确实在精神抖擞摄食聊天只是他们听不懂也不明白该如何交流?总之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生物多样各类奇葩遍地走,尊重祝福才是面对每一个奇葩怪异行径的最佳心态!

    相当淡定撇开了这一茬,岩永佐栖开开心心凑过去和温柔大姐姐贴贴,摇头晃脑得意求夸。我很好地洗了手耶!还用了洗手液!你闻闻你闻闻是不是很香!我超乖的快夸我啦!

    于是女孩子撒娇摇尾巴,大姐姐微笑给夸夸,屋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一派和谐景象。除了伏黑甚尔,这家伙神情紧张正襟危坐,正聚精会神盯着电视屏幕,恐怕出任务上课都没这么认真过,自然与这片空气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二号夏油杰在这样欢声笑语的氛围中回过了神。他紧抿着唇,抬眼看向热闹欢快的桌面。食物馥郁可口的香味,温柔细语的谈话,和温馨暖融的灯光,这样的场景在他眼前如水面一般荡开波纹。像是平白加了一层毛玻璃滤镜,人或物都逐渐模糊不清,淡化去又淡入起。当晕眩感消失,色彩重新汇聚清晰起来的时候,明明背景还是相同的沙发电视,桌边的人却是完全的变化了。

    眼前晃动的人影仿佛被AI换脸无缝替换。桌边不再是亲切和蔼的女性和狗狗样耍宝卖乖的黑心小鬼,而是笑容温柔的母亲和故作严肃的父亲,以及年少的小小的他。夏油杰怔然望去,下一秒被刺伤了一般,飞快挪开了视线,甚至逃避地闭上了眼睛。

    闭上的双眼阻碍了视觉的感官工作,却屏蔽不了作为听觉器官的双耳。就算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心与心的联系也永远无法阻挡。

    因此,夏油杰听到了方桌对面,那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的谈话。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在夏油杰漫长而扭曲割裂的记忆中,他甚至找不出任何关于那天印象的影子。他也早就将自己的人生切割成了两半,刻意封存了曾经那些普通寻常的记忆。因此此刻面对这些画面,夏油杰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位感。

    他闭着眼睛,神色冰冷漠然,满是疮痍的心却不由自主地靠近和倾听。像是溺水之人拼命抓取一根稻草,亦或是久旱之中偶然落入唇齿了一滴甘霖。血腥味的,疼痛苦楚到剥离血肉淌出骨髓的,却又切切实实能带来一丝微末慰藉的——

    在他故意不看的幻境里,场景缓慢地完善和扩大,人影逐渐凝实生动。正是傍晚,大人下班,孩子放学,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吃晚餐。晚风吹过,空气里浮动着初夏花朵的芬芳。

    碗碟叉勺碰动的声响,有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都在全身心地沉浸于食物的甘美。随后,温柔的母亲开口说话。她亲切地询问了年幼的孩子上学时的见闻,循循善诱地鼓励他慢慢组织语言,说出流畅且富有逻辑的句子。彼时还是个小学生的小夏油杰跟着母亲的询问一一回答,说了几件诸如某某某上课不小心睡着被老师批评啦,某某学习很厉害他们一起讨论了某道题的解法啦,某某老师上课聊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啦,反正就是这样琐碎鸡毛但细听又忍不住微笑的小事。饭桌更为融洽和谐,大人也随着孩童的述说哈哈大笑作出点评,整个场面看起来实在是幸福安宁得不可思议。

    整个过程中夏油杰都默不作声地闭着眼睛,安静地听完了所有对话。他从未想过现在的自己还能拥有这样巨大的耐心,去听在他看来是猴子和弱者的毫无意义的交谈。

    但他始终不敢睁开眼睛。他害怕看到那些熟悉到深入骨髓的面容。尽管那两张面容这些年里他午夜梦回看到过无数次。

    小夏油杰说完了他认为的所有有趣的事,幻境随之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碗勺碰撞的声响仍在继续,良久,小夏油再度开了口。

    他用一种很小心很缓慢的试探性口吻,询问父母: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一件坏事,你们会怎么样?”

    随即小孩急切地补充:“但是那也是好事!我明明是在救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就被他们说是坏孩子。”

    “明明就是有奇怪的丑东西……”

    孩童睁着一双清澈懵懂的眼瞳,期待又不安地看着他的父母。

    他想要得到什么答案呢?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清楚,有些东西是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

    夏油杰的睫毛微微颤动。他隐约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关于这个幻境产生的原因。

    而后,他听着他的母亲开了口。

    轻声的叹息,带着无垠的包容和慈爱。

    她说道——

    岩永佐栖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睫。

    她正和漂亮温柔的伏黑嘉奈大姐姐开开心心聊天吃饭呢,却突然察觉到了一缕陌生强大的气息。

    那气息晦涩强硬,透着冷厉的威势和血腥的森寒,像是自地狱深处刮来的风。它在她身边停留了一瞬,而后径直朝着夏油杰身上扎去了。

    脸上仍带着完美无缺的甜笑,岩永佐栖趁身边女性不注意,飞快扫视了整栋建筑。身边一沉,是伏黑甚尔慢悠悠地踱过来,他终于看完比赛舍得过来吃饭了。

    “哟,看完了?”岩永佐栖笑吟吟弯起眼睛,装作不经意般随口问道:“打得怎么样?有什么有意思的突发状况吗?我记得我之前看的那场有个裁判被球砸到了脸,直接抬下去了。”

    “还有这种事情?”伏黑嘉奈惊讶道,而后叹息,“裁判真是无妄之灾啊,家人得多担心。”

    “是啊。无妄之灾。”岩永佐栖应道,看向方桌对面不知何时闭上眼睛仿佛在坐着睡觉的夏油杰:“连口饭都没吃上呢。”

    伏黑甚尔坐下来,漫不经心拿起筷子开始吭哧吭哧扒饭:“能有什么意外?我输钱了才是最大的意外!”

    你要赢钱了那才是真意外……岩永佐栖死鱼眼。不过既然伏黑甚尔没说什么,那估计确实是没什么危险,毕竟这道气息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而是跟见到亲妈一样往夏油杰身上扑去了。难道是什么仇家?连死鬼都不放过闻着气味都要过来?不是吧这么记仇……随意揣测了个,岩永佐栖再次淡定丢掉了这一茬。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关我屁事啊!

    这边小别野有人做梦有人吃饭,那边幽深冥府最高大华美的宫殿之中,高贵冷艳的女人收回了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

    “好了。”祂收手揣袖,对着王座下方互相搀扶站立紧张忐忑的一对夫妻说道,“连上了,有什么想说的就现在说吧。我之后也会派人把他带过来。”

    眼看鬼魂夫妻两眼发直,显见是也沉入了VR幻境里,阎魔这才低声叹了口气。祂感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王座边一直埋头动笔刷刷记录的白袍判官闻言抬起了头。他面无表情地拆台道:“您昨天还惩罚了一对贩卖子女器官血液以此牟利的父母去拆骨狱,说他们枉为人父枉为人母。”

    阎魔:“……爱卿你真应该去当包工头,而不是在这里给孤当判官。孤屈才了啊!”

    “此话何意?”判官不解问。

    “下次再拆台扣你工资。”

    迷蒙的幻境,一切都沾染着童话般鲜艳的色彩,美好纯真,像是一个孩子心底最珍贵最重要的宝物。

    夏油杰睁开了眼。他注视着面前熟悉慈蔼的母亲面容,拒绝倾听她接下来将要说的话。

    他张嘴想要怒斥想要打断,唇舌却似被冻结,僵直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今天真是无与伦比的狼狈。

    不顾他的意愿,面前的母亲转过了头。她温柔宽容地笑眼望着他,轻轻开口,回答之前小夏油纠结试探着询问的问题。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原谅你。”

    “因为你并不是在真的做坏事。虽然他们不懂不理解,但你心里清楚,你自有判断,你知道你做的是正确的事,所以我们不会责怪你。因为我们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孩子。”

    “杰。你是个好孩子。”

    夏油杰沉默。他面目狰狞,扭曲得近乎豺狼野兽。种种情绪在他心中激荡,他愤怒到跳脚,却又悲伤到绝望。

    他看出了这个幻境透露出来的真实意图,但他宁愿他没看出这个真实意图。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我可是杀了你们啊!作为你们的孩子,我为了践行我的大义,亲手杀了你们啊!是我把你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啊!

    事到如今,你们又为什么要来原谅我?

    是觉得我可悲吗?是觉得我可笑吗?是觉得我可怜吗?随便吧,我确实是个跳梁小丑,我确实犯下了滔天大罪,我确实无可救药罪无可恕,我知道!我明白!我承认!我愿意赎罪!所以,不要过来,不要说这样的话,不要这样看着我,不要……

    让我觉得你们还是不要生下我为好。

    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面颊。夏油杰转过身,看着出现在他身后疲惫憔悴的一双夫妇。

    同样的脸,他前一秒还看到过,此刻沾满了风霜尘埃。却面颊泛红两眼放光,衣衫和发丝均干净整洁,像有好好打理过。

    有什么东西碎了个彻底,夏油杰瞬间冷静下来,强压下了心中所有的惊涛骇浪。他重新变回了那个冷漠孤执的盘星教教主,用最锋利轻蔑的口吻,对着那对夫妇投射刀锋。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要靠近我……臭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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