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转动时

    他注视着镜子里的那双眼睛,久久不能回神。

    深红色的眼影层层晕染出晚霞轮廓。

    尾部飞出一截棕褐色的眼线,像雀的尾羽停留在眼角。

    死水一般空寂的眼神似乎也随着蜻蜓点水的涂抹漾起波澜。

    那双他无比厌恶的下三白眼竟然也能显得如此柔和。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自己。

    他从想象过,自己。行走在黑色与血色世界中的自己,能拥有这样一双色彩缤纷的眼睛。

    他痴迷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任由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直到往返奔波的同学喊出了他的名字:“——鲁斯利亚,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要上台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回忆着舞台上女演员的神态,声音婉转地一笑:“谢谢……谢谢你帮我化的妆,很美。”

    同学愣在原地,她怀疑自己的耳朵都不会怀疑自己的化妆技术。完全惨不忍睹。相熟的组员甚至还悄悄问他们是不是有仇,才故意把他化成这种模样。但这是他自己造的孽,如果不是剧场的化妆师被他一个顺手拧断了脖子,自己怎么会临危受命?

    好在他要扮演的角色本就是一个被锁在阁楼上的疯女人,戏份很少,台词也都是如醉梦般的呓语。小组内没有人愿意承担这个位置,只有年纪轻轻已经作为杀手闯出名声的他并不排斥为了任务做出牺牲。

    所以他这是……入戏了?

    催促声再次传来,同学回过神,赶忙取下一旁挂着的服装为他披上:“快,马上到你上场了。剧场主人就坐在第一排正中间,他是朝利眠小组的第一个任务目标。那家伙惜命得很,如果不是今天有大老板要来,他肯定不会抛头露面。剧目结束他会立刻消失,他们一定会赶在那之前动手的,‘阁楼’在舞台上能一览全局,我们都会为你创造机会的。”

    他仍然紧紧凝视着镜面。一枚冰凉的指虎被放进掌心,迷梦醒来,他将目光从那双鲜艳的眼睛转移到手中银白的指虎上,霎时间浑身冷意。

    冰冷、无色、寡淡。

    作为杀手的他就像这枚指虎。

    真讨厌啊。真没意思。

    同学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但这本来就是他们提前一周制定好的计划,该什么时候行动、该怎么样行动,一切早就烂熟于心。

    然而他没想到舞台上的灯光如此耀眼夺目。明明是台上人,他却被舞台本身深深吸引住了。仿佛身受感召,他以醉酒般的状态贡献出完美匹配角色的演技,没叫任何人发现舞台上有位女演员被调了包。

    一点一点退出聚光灯下,最雌雄莫辨的青春期,他的心境奇异般与他所扮演的角色——被迫退出舞台、被豢养在阁楼上的天才少女演员合二为一。

    他回到舞台更上方那处小小的阁楼里,被顶光刺激到流泪不止的双目透过悬窗俯瞰聚光灯下的平面世界。经由导演调动的棋子们在光影中穿梭,走向剧作中的命运。

    ……不曾掌握命运的人忽然爱上了这种感觉。

    耳麦里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一阵喧闹与倒地声过后,他迅速看向观众席中央的位置。

    果不其然,下一秒灯光熄灭,全场陷入昏暗。

    他将指虎扣上指间,顺着布景的幕帘迅速落地。此刻正是换场间隙,舞台上没有闲杂人等,而最佳射击位就在舞台深处。

    电闸跳断证明主控室已经失守,其他同学呢?他敲了敲耳机,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耳畔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舞台上机械装置转动的声音——

    随着机械装置将布景道具转上台面,黑暗之中,一道轻盈身姿如缀着炽烈火苗的流星,迅而急地飞扑向舞台。

    他迅速回身出拳,对方在看清指虎的一瞬间后撤步收剑,而他慢了半秒看见泠泠的剑光,才明白她是不愿意让短兵相接的碰撞声惊扰了猎物。

    她就是……

    一闪的白光打断了思绪,他下意识防守,却发现这只不过是剑士的佯攻。

    太快,她太快了。

    腹部结结实实受下一记剑柄,肉亻本上超乎想象的钝痛令他不由得跪倒在地,眼睛艰难地流连在舞台间去捕捉她的动向。

    牵扯在舞台设备之间的钢丝隐隐摇晃,机械运作的声音盖过了呼吸起伏,她的身形被暗影勾勒,如同一柄行走的剑。

    但凡出鞘的剑,绝不可能没有杀意,绝不可能不削去一寸事物。哪怕剑本身并不言语,可他怎么会不懂呢。

    翻涌的血液将视野染红,令他目眩神迷的聚光灯已经关闭,四周一片漆黑。可是,为什么这方舞台仍旧那么刺眼……那么美丽……

    原来是月亮悬挂于近在咫尺之地。

    她停在他身前,硬皮鞋底踩在他胸口,祖母绿的眼瞳居高临下睨视他。肋骨传来几欲断裂的痛感,他艰难地呼吸,感受着身体急速升温。

    兴奋,他在兴奋。

    她没有半点高冷做派,反而看着他嫌弃地挑了挑眉,“你们意大利人对期末考试都这么认真吗?”说着,如同拂开碍事的垃圾一般将他踹了出去。

    是的,这一切不过是黑手党学院的期末考试。

    而她是朝利眠,是他们的试题,是愈渐狭窄道路尽头的唯一登顶之人。

    至此,距离断电不到二十秒。

    他仰望着舞台中心的她。

    抽刀,抬起左手。

    一柄银白色的手木仓,侧身雕刻着一顶环绕着锁链的礼帽——在里世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图腾,来自黑手党学院。而这柄枪,正是黑手党学院时任年级首席的象征,他们此行要争夺的信物。

    在这场考试中,她所必须提交的答卷是不容有失的三颗子弹,而他们这些所谓“上位圈”的学生则是以夺取“首席的象征”为目标。

    手臂线条绷紧,没有丝毫犹豫,眠将枪口对准舞台下方见势不妙已经开始撤离的猎物。

    “砰——”

    艾莉亚笑道:“手木仓,舞台距离,一击毙命。这就是你在亚德里亚海的学习成果吗?”

    “其实我瞄准的是脑袋。”虽说与设想有所偏差,眠并不在意,食指勾着枪收回口袋,重新将观月竖在身前,向下点了点,“继续往下走吗?还有一个家伙现在也在下面吧?”

    两人正身处于大剧院舞台的正下方。

    再下方,则是另一处巢穴。

    平日置身于此,能清晰地听见后台忙碌的脚步,而在暗杀刚刚发生的此刻却只剩下寂静。一切的恐慌与喧闹停留在台面上,那热络的歌舞不过是一层障眼法,丝毫未能影响到这座建筑物地下腹地中所隐藏的另一个世界。

    艾莉亚指尖微动,握住了口袋中的枪柄:“赌场应该有其余疏散通道,不需要过剧场的明路。刚刚才发生了杀人案,下面应该也会有所警备,要不然还是再做计划?”

    “不见得。一年来这座剧院换了五位老板,最短的那个只经手半个月就移民海外,这四人无一例外都不曾在交接后再有公开活动,剧场老板的死活怎么看也影响不到地下的营生。”

    眠蹲下身敲了敲地板,从中空的声响确定好方位,她抬头冲艾莉亚一笑:“况且,今天来的那位大老板总不至于只在台下看戏吧?”

    “你说的对。”艾莉亚微微叹息,或许杜尔已经把一位杀手该具备的职业性都教会她了。

    眠用空出来的左手去带她的肩膀,两人靠在一起,声音在耳边打了个转儿:“那你不跟我说说吗?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行动延迟的时候,又遇见了什么?”

    要在黑暗中找回视野,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并不需要花费太久。按两人最初的计划,电闸应该在换幕暗场同时跳断,依照艾莉亚处事周全的性格,不该有这几秒的耽搁才对。

    艾莉亚握住肩头的那只手,侧目看去:“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吗。”

    “之前说的……”眠眨了眨眼:“你的预言?”

    基里奥内罗的巫女轻轻颔首。那对海蓝色的眼睛笼罩着一层雾气,像一面隔断心灵的屏障,她的笑容带着与这座剧场相同的热闹,用以掩藏眼底苍白的愁绪。

    “我在后台遇见了一个人。”

    “有什么人能令你动摇呢?”

    艾莉亚回望着那双太过笃定的绿色眼瞳,一时愕然。停顿片刻,她收敛笑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的神情,凝视面前的友人。

    “正如我不曾在未来中看见过你一样,我所预见的所有未来,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下走向终结。而现在……这是一个转折点。”

    眠追问道:“转折点?你看见了什么。”

    “赌场的负责人。”艾莉亚深呼吸,将选项放进了真正具有选择权的剑士手中:“如果他死在今天,那个人背后的家族就会接手地下赌场,这会促成他提前接触里世界。”

    “反过来呢?暂缓时间?”

    艾莉亚点了点头。

    “……什么呀。”眠忍俊不禁,她并不太在意艾莉亚的犹豫,只是向她确认道:“你只看见了这两条路吗?”

    艾莉亚不明所以。

    眠唇角弧度更甚,她拉着艾莉亚的手向前走去,神态是一贯的轻松:“你不是说你不曾在未来中看见我吗?那我带你走第三条路。”

    艾莉亚踉跄了半步,当她从这句话中回过神来时,身体早已不由自主回握住眠的手,毫无迟疑地与她并肩。

新书推荐: 风声 看好了魔女是这样的(快穿) 都市里的乡村爱情(二) 暗恋二三事 死于冬日的太阳 《恋与星穹铁道》 女主,你糊涂啊 我恋爱脑?我装的 再见面,同桌已成千亿总裁 这左右为男的咒术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