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开学第二周，周六下午，高三全体班级开家长会。

    同学们在校门口接来参加家长会的家长，陆陆续续的，有学生的家长和学生一起去往教学楼。

    陆渺、卢思雨、周雪菲三个女生一起等家长。

    大家专心致志看经过的人。

    周雪菲的妈妈最先来的，从一辆白色小汽车上下来，温温柔柔的长相。

    周雪菲一看见亲妈就热情地凑上去，一把挽住母亲的手臂，亲亲热热的说：“妈妈，你可来了，我想死你了！”

    她和剩下的两个伙伴挥手，“我先走了！一会儿见！”

    没一会儿，卢思雨看着前方，眼睛一亮，和陆渺说：“我爸来了，我先走了，一会儿见！”

    她往前走，和一个与她长相相似的高高瘦瘦的男人一起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陆渺没等太长时间，也等到了她要等的人，王凤贤从一辆出租车下来，她的头发仍然是卷发，用一枚黑色水钻大发夹固定在脑后，只是时间久了泛着微微的焦黄色，她涂了口红，穿了一件深红色的毛呢大衣，胳膊上挎着一个黑色包包，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皮质短靴。

    王凤贤视线左右徘徊着，她对学校里的那些工工整整的七层红色小楼怀有说不清的敬畏，仿佛自身一下子缩小了。

    陆渺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妈。”

    王凤贤说：“你爸要来呢，我没让他来，你们班在哪个楼？”

    陆渺指了指教学楼，说：“这个楼就是了。”

    “你在一班是不是？班会是你们班主任开还是各科老师都在？你在不在？”

    王凤贤有点紧张，就像是第一次听讲的学生，也像是第一次上台表演的演员。

    一下子连女儿在哪个班上课都不那么确定了，这一刻比她纤细比她年纪小的女儿成了主心骨。

    她一手抓着自己的手包，一手握住陆渺的手，陆渺被这双比自己更加干燥有力的手握住，心里却觉得有点不适应，她顿了顿，一边和王凤贤往前走，一边回答她的问题：“我的班级在一楼，班会主要是班主任开，各科老师会短暂过去一下，简单说几句。至于我们学生，不在班会场合，自由活动，班会结束的时候我会在教师外面的走廊等着。”

    陆渺知道，王凤贤记忆力不好，在陌生的地方很容易迷路。

    她带着王凤贤来到班级，让王凤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说：“这是我的位置，一会儿班会坐这儿就好。”

    抱着衣服坐下，上上下下看了看陆渺的桌面和桌箱，课桌上有一摞哪儿都塞不下的书本和笔记摆在桌面上，王凤贤像别人一样，从桌上拿了陆渺的作业本和成绩单检查。

    她翻得不甚认真，陆渺记得在家里她几乎不看自己的作业，，她不在意，站在王凤贤身边，视线若有若无从宋嘉年的位置滑过。

    宋嘉年不在，他座位上坐着的是他的同桌杨天逸，旁边是是个中年男人，和杨天逸长得很像，两人正一起说话。

    一问一答，气氛温馨融洽。

    她转过头，贾鹏飞的位置坐了个男家长，一脸弥勒佛似的笑，人微微有些发福，略微费劲儿地坐入位置，和正查看陆渺作业的王凤贤聊天：“你好。”

    王凤贤说：“你好你好。”

    “这是我家孩子。”

    “真好啊，这大小伙！”

    “长相随他妈，他妈长得高！学习随我，差一些，赶不上你家孩子！”

    ……

    眼看着两个人聊起来了，有些热情忘我，看看时间也要到班会开始的时间了，陆渺说：“妈，我先走了，一会儿我在外头等你。”

    王凤贤点点头，“好，你先去吧。”

    原本六十人就已经有些拥挤的班级，现在学生和家长加在一起，几乎是多了差不多一倍的人数。

    今天没人查纪律，走廊里，大家三三两两的站着闲聊，或是往外走。

    “班上宋嘉年和王珊珊家长没来。”

    “珊珊爸妈在外地工作，她姥姥这两天住院，她小姨陪床呢。”

    “萧城父母也没来，他姐来的。”

    “走廊里人这么少？”

    大家一看几乎都是女生。

    “男生他们去哪儿了？”

    “刚才他们都一起去球场了。”

    “我们也去玩。”

    陆渺想，也许宋嘉年也去球场了，他篮球玩得好，也好久没活动了。

    三个女生胳膊挽着胳膊先一起去了超市，买了些小零食，回了教学楼，在走廊里，一边分享零食一边闲聊。

    周雪菲说：“我妈说高考关系一生，想要离职一段时间在学校附近租房陪我读书，但我不太想。”她苦恼地踢了一脚地面，继续说：“我觉得和我妈有代沟，我妈妈不爱吃辣，做菜不吃花椒，不许我吃零食、土豆粉、麻辣烫之类的东西，还从来不熬夜，不玩游戏。我一玩游戏就说我，和妈妈住虽然有人照顾，也省的三天两头被宿管抓，但我不太想。你们父母陪读吗？”

    卢思雨说：“我爸妈都很忙，我自己更习惯在学校，乍一换环境还要重新适应，家里商量好了，给我请个家教，每周日补课。”

    陆渺说：“我的话，还和平常一样。”

    周雪菲想了想说：“待会儿我也和我妈商量一下，高考和普通模拟考形式几乎一样，没必要陪读，请个家教就醒了。”

    几个人就着学习聊了一会儿，丢掉垃圾，在走廊里等着，教室门窗关着，里头声音热热闹闹的，有家长的话也有老师说话的声音，大家不知道里头在说什么。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又等了一会儿，班级的大门开了，陆陆续续的，教师和家长走出来。

    同学们各找各的家长，一起往外走。

    班会课占用了下午的前两节课，学校把后两节课也给大家放假了，同学们可以和家长一起走一走。

    陆渺和王凤贤一起出校，王凤贤看上去有点高兴，又有点生气，两个人走出校门，看着人流和车流都变快了，王凤贤说：“你们老师夸你了呢，还说你开学得了三好学生，你和我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这件事儿，也没见着奖状？”

    “奖状在宿舍里，忘了往家里带。”陆渺抿抿唇说。

    王凤贤笑着说：“得了奖也不要骄傲，凡事多谦虚，谦虚使人进步，好好学习。”

    陆渺没笑，点了点头，王凤贤今天心情好，又欣慰女儿懂事，问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先说好，玩物丧志的东西不行。”

    陆渺说：“我想要几本参考书。”

    王凤贤说：“我看你班级里有很多练习册和试卷呢？还不够用吗？要我说从前也没那么多说道，一本教材再加上好好听课就够了，什么知识都在书本上，万变不离其宗。”

    这话也许重复很多遍了？陆渺刚才没想起来，现在一听，似乎小学都听过。

    她说：“那就不买了。”

    王凤贤：“买，怎么不买，我都答应你了，给你买了你可得好好看好好学。我还以为你会想要什么衣服鞋子，要是别的孩子都会要衣服鞋子。”

    她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不太懂事儿，有点怪，小时候喜欢吃的东西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大家都爱吃甜她爱吃酸，这会儿别人买衣服她要买不知道买过多少的参考书。

    二人一起打车去新华书店，王凤贤在收银台前面等着陆渺，陆渺往里走，在教辅专区拿了自己上次看好的教辅，她的物理和数学是弱项，需要好好学习，学校也有发复习专用的练习册，都是以做题为主，知识点只有个大体的框架，她想要一套知识点细致，立体多，解析细致的资料。

    抱着选好的两本教辅出来，王凤贤刚刚放下电话，两人排队结账，出了店门，王凤贤说：“本来想一起吃个饭，但是你二姨家里有事儿，我得去看看，你在学校好好学学。”

    匆匆说完，王凤贤上了路边一辆出租车，车身远离视野，陆渺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饭店，有穿着校服的学生和家长推门进去，里面影影绰绰也坐着一些蓝衣服的学生和中年家长。

    旁的一些大小饭馆也有相似的场景。

    她掖了掖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胳膊挂着装着教辅书的半透明购物袋往回走。

    天空灰蒙蒙的，风残留着冰雪的凉意，北方的冬天总是干燥的，黑色沥青路上的雪都给蒸干了，但地面还是凉的。

    从新华书店到学校不算远，天气不错的时候她会走着来回，今天有点冷，算是不好不坏，她把手塞进外套口袋里，感觉不那么冷了。

    从宽阔的主路拐了个弯，进入一条小街道，两边是五金、电器、批发一类的店铺，门可罗雀。

    她走的多了，知道这条街本就清冷，日常或是节假日都没多少人走。

    一边走，冷风迎面吹来，陆渺心头不知为何起了一些孤寂，她不去捕捉这情绪的由来，等着它被这风吹散，购物袋挂在手腕上，北风吹，和衣服摩擦，发出沙啦沙啦的噪音，声音入耳，也不烦躁，反而像是一种陪伴。

    这陪伴，终究不讨喜。

    这条路不算长不算短，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头，脚下转了个弯，接着就应该是一条宽一些的街道了，两边有超市、网吧、化妆品店等等。

    转过弯，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视线落在前方，静静凝视。

    不远处有一家网吧，外头都能听见隐约的喧嚣声，亮灯的招牌横探出来，上面是几个可爱体的大字——鸿鑫网吧。

    一个熟悉的人站在网吧门口，他站的笔直，从侧面能看出一些男性青年时期独有的清瘦，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支燃着红色火星的香烟，慢慢吐出一口灰色的雾霭，胳膊松松垂下，夹着白色香烟的苍白如玉，红色火星在北风里明明灭灭。

    他目光可有可无的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抑或是什么也没想。

    也许是刹那的无聊，也许是下意识的行为，宋嘉年垂下手后侧头向另一个方向看去。

    他看见了陆渺，陆渺也看了他。

    时间在一瞬间变得漫长，香烟在指尖燃烧出长长一截灰烬，被风吹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