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的早春，草木未发，积攒了一个冬天的积雪还在街边行道树根部，白雪堆成小山，上面挂着汽车和风扬起的灰尘，正在悄然缓慢地融化，空气都还是冷的。

    恍如仍在凛冬，一阵冷风从空荡荡的街道席卷而来，同时拂过两个人。

    转瞬之间，彷如柳暗花明。

    接着，宋嘉年忽然想起了自己正在做什么，手足无措地顾盼着，陆渺看得莫名，却见他顾盼一番之后将手中已然燃了大半的香烟在网吧门口附近的不锈钢垃圾桶上按灭，丢进里头专门盛放烟头的小盒子里。

    她看着看着，脸上露出了笑容来，一笑起来，她便感到一阵的轻松和愉快，好像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像一只快乐的百灵鸟。

    宋嘉年转过头来，他一贯的喜怒不于形色，此时脸色略有紧绷，眼睛里藏着几分紧张，小心的看过去，却看见了陆渺的笑容。

    陆渺笑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候，她表情严肃过于认真，甚至有点紧张的埋头在书本习题之间，认真的陆渺，很可爱。

    现在她笑起来了。

    宋嘉年看着她的笑不知为何也笑了起来，原本的紧张消失了，看见她笑，他也想要笑。

    就像哈欠会传染，笑容和欢乐也会传染。

    莫名其妙的，她们被传染了同样的快乐。

    快乐像鸟儿的翅膀，煽动起来，驱散了凝滞的阴霾，他们脚步轻快的往前走。

    有别于热闹的主街，这条街道略微清冷，很久才会有一辆车经过，行人也是寥寥。

    但一点也不影响他们，就像枯枝不会影响在枝头上跳舞的鸟雀，这条清冷寂然，有些寒冷的街道，也无法影响他们。

    宋嘉年和陆渺，肩并肩行走在马路边，他注意到陆渺手里的塑料书店购物袋上的书本轮廓，问：“是参考书吗？哪科的？”

    “数学和物理，我这两科的成绩差一点。”

    宋嘉年说：“有吗？分数都很高。”

    上次月考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最近两次考试分数确实有一点点进步，陆渺说：“我总觉得几何方程和一些电路的部分差一些。”她说着，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起来，嘴唇抿了抿，流露出一些焦躁。

    宋嘉年说：“我也也是几何和电路还差一些，打算在多刷刷题，一起加油。”

    他是笑着说的。

    他们一起到了一家饺子馆，桌子是木桌子，椅子是木椅子，店铺收银台上摆着一缸金鱼，缸底石子堆成假山，水草摇晃，多看两眼才发现是假的，不注意还当是真的。

    店里暖融融的，店铺中间的隔断里藏着暖气片，还有一些食物的热气缭绕飘荡。

    意外的，这家店人现在人稍微多一些，几个服务员忙得热闹，看得出来，生意不错。

    也有些是学生和家长一起来的，坐在桌旁一边掰筷子一边说：“天有点冷，正适合吃饺子。”

    红衣服红帽子的服务生走到他们这一桌来，说道：“欢迎光临，请问您二位吃点什么？”

    宋嘉年把菜单推给陆渺，陆渺看了看，都是饺子，饺子馅也是常见的，她说：“我要一份三鲜馅的。”

    宋嘉年说：“我要一份牛肉馅的。”

    等饭的间隙，服务员提着金色水壶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热水。

    收银台后面是半透明的橱窗，店里的工作人员在里面包饺子，她们穿着带花边的白色围裙，头顶戴着厨师帽，将头发包住。

    陆渺的手有些凉，她握着水杯，热乎乎的。

    她问宋嘉年：“你冷吗？”

    宋嘉年说：“我不冷。”

    陆渺看着宋嘉年，心里不是很相信，那会儿她看见网吧门口的宋嘉年，心里有种感觉，好像他不知道站了多久，好像很久很久了。

    目光落在宋嘉年身上。

    面前人的耳朵有些发红，和他的手一样的发红，那是被风雪吹透的颜色，陆渺知道，她还知道宋嘉年不像她那样怕冷，要好久，他的耳朵才会发红。

    目光一掠而过，回落在面前热乎乎的水杯中透明的波痕上，温热的水汽在杯口氤氲。

    没有人说过，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乌黑纯净，倒映着一切。

    宋嘉年看着陆渺，能看见她低垂的睫毛，在眼睑上停驻的阴影。

    她的目光似乎仍在眼前，落在他身上，明明不在了，他更有些七上八下。

    就像是在威严赫赫的警察面前的小贼，忍不住把一切都交代出来。

    “今天家长会我请了假，出校来网吧玩，玩着玩着也没什么好玩的，就到门口站一站。”

    今天这个日子，几乎所有学生都可以挽着自己的父亲或是母亲，不论是亲密还是冷淡，一些不愿意请父母来的人则是为了家长不能来到而烦恼。

    但是宋嘉年，连这样的烦恼也不能有，他心知不会有人陪他的家长会，老师也知道，也不会就没人来给他开家长会问他什么，当他走出校园又像是离群的孤雁。

    来到以前经常和人一起玩的网吧，很多学校还在上课时间，少了大部分客户，网吧也是清冷的，年轻的网管坐在吧台后面百无聊赖的玩手机，宋嘉年递过身份证，开了一台电脑。

    他没开电脑，坐了一会儿，后排的两个人玩的投入，戴着耳机开着视频，一边说一边笑，偶尔夹杂着两句男人常说的脏话。

    地下网吧，光线昏暗，他能听见后排网友嚼薯片的声音。

    宋嘉年往里推了推键盘，伏在桌子上睡了一小会儿，昏昏沉沉里，觉得后排人说说笑笑和嚼薯片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是烦了吧。

    他穿上刚刚脱掉的外套，拉好拉链，经过吧台的时候，停下脚步，和网管说：“来包烟，再来一支打火机。”

    “要什么烟？”

    “随便。”

    网管给了他一盒烟，说：“二十。”

    没看是什么烟，他带着烟出了网吧，一时不知道去哪，也无所谓去哪儿，干脆就站在网吧门口，点了一支烟。

    很久没抽烟了，他的动作没有任何晦涩，熟练的，像是在抽下一支烟，而不是第一支烟。

    在一小段时间里，他觉得时间好像不存在了，飘飘荡荡浮浮沉沉，就像是风。

    然后陆渺出现了。

    她看到他抽烟了，对他来说这才是头等大事。

    宋嘉年说：“有一件事，我要和你道歉。”

    他有什么需要和她道歉呢？明明他也帮过她许多次，陆渺微微瞪大眼。

    宋嘉年小心翼翼，心里七上八下之余又忍不住觉得她这个惊讶的样子有一点点可爱。

    他说：“我会抽烟，你赔给我的那支打火机不是我朋友的，而是我的，那次我去超市买烟，也不是为别人买，二十给我自己买的。”他一股脑的说：“我在戒烟，以后不会抽烟了。”

    摸出口袋里的香烟和打火机，丢到桌子旁的垃圾桶里。

    “对不起，我骗了你。”他观察着陆渺的脸色，绝大多数时候陆渺的表情都是平静的，此时她的目光还落在垃圾桶的香烟盒上，宋嘉年问她：“……你能原谅我吗？”

    垃圾桶的烟盒盖子微微张开，显示出里面少了将近一半的香烟，她记起来那会看到宋嘉年时，从他脚边被风吹走的烟灰。

    香喷喷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了，服务员说：“您二位慢用。”

    “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筷子拆开，陆渺用陈醋做蘸料，又倒一点点辣椒。

    饺子皮筋道，一口咬下去，里头的咸鲜的汁水流出来，汤汁和馅料一起落在舌头上，香味鲜味一起滚到了舌头上，好吃的让人流口水。

    饺子在蘸料里打个滚，捞起来，表面带着一点点辣油。

    陆渺吃了几个，注意力不由得飘到了宋玉身上。

    脑海里闪过宋嘉年站在网吧门口的样子，她想起班会时宋嘉年的座位，在家长会开始之后，杨天逸离开他的位置，那里再也没有人坐过去，空荡荡的。

    和空荡荡的位置相似，站在风口的宋嘉年，整个人也似乎是空的。

    那是一个孤独的剪影。

    如飘零在路边的落叶，度过了冬天来到春天的积雪，它们在无人关注的时候，尘埃加身，腐烂消融。

    吃饭的时候，他们各自藏着几分心事，两个人细嚼慢咽的吃东西，闲聊两句无关痛痒的事情。

    宋嘉年：“除了看书，你还有什么喜欢的事情吗？”

    陆渺摇摇头，“几乎没有了。”

    宋嘉年说：“我一直觉得看书本身就是一个很广阔的爱好了。”

    她看着宋嘉年问：“你呢？你喜欢什么课外活动？游戏？打球？”

    宋嘉年笑了笑，“实话实说，都不怎么喜欢。”

    “不喜欢，却总把时间花费在这些事情上，你的时间不都被浪费掉了吗？”

    “是啊，浪费掉了。”宋嘉年说。

    过了一会儿，他说：“现在没有了，以后也不会了。”

    陆渺笑了笑。

    她笑起来唇角微弯，眼睛也带着一点点弯弯的形状，像是月牙。

    眸光清澈，像一泓秋水，里面倒映着自己，小小的影子。

    宋嘉年有种感觉，在她的微笑里，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