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王凤贤翻箱倒柜，一边翻一边试。

    穿衣镜在客厅墙壁上，不算大，王凤贤一边换一边问陆渺：“你看这件儿怎么样？”

    是一件镶嵌了碎珠子和亮片的长款小衫。

    这会儿Z市刚开始流行淘宝购物，她手里这条小衫就是王凤贤前段时间在淘宝买的，吊牌还没摘，衣服散发出一种新衣服特有的味道。

    衣服款式还可以，看上去还可以，穿在身上也还行。

    陆渺说：“还可以，挺好的。”

    王凤贤不太满意，脱了身上的，又一阵子翻箱倒柜，一边翻一边说陆渺，“你也好好打扮打扮，没看到你姐，人家穿的可漂亮了！”

    挑挑拣拣，最后两个人出门的时候王凤贤还是穿了那件蕾丝衫，外面配了一件开衫外套。

    陆渺还是穿的普普通通的，白T恤，运动衣，牛仔裤。

    陆德明开车，王凤贤和陆渺坐后面，人送到，陆德明说：“你们先聊着，我中午再过来。”

    车子后备箱装着冥币和花圈，陆德明得去墓地。

    王凤芝家前几年换了大房子，还是电梯房，只是位置略偏，一家子乘坐电梯上去，还没敲门就听见里头热火朝天的说话声。

    有人敲门，门从里头打开，开门的是二姨王凤芝，一脸瘦长脸上全是笑容：“快进来快进来。”

    还没进屋，站在门口，王凤贤皱着眉头问：“这是哪儿来的臭味？怪怪的。”

    陆渺觉得这味道好像在那儿闻过。

    王凤芝说：“我家的，蔓蓉回家了，带了几个榴莲，你们也许没见过，这东西贵，咱们这儿没有卖的，有卖的也不好。味道跟臭豆腐似的，闻着一股子臭味，口感软绵绵的，越吃越香，吃上就停不下来，上次我去看她吃了好几个呢。这次回来，因为我爱吃，她特意坐飞机带回来了好几个，一个个的，比西瓜都大，也不嫌沉。”

    老四王凤美在不远处注意着呢，大声接话道：“你家蔓蓉可是带助理回来的，拎东西开车这些都是助理的活，不用自己辛苦。孩子给你买的，是一片孝心，你安心吃吧。”

    王凤芝想要含蓄一些，表情管理不到位，嘴巴拉长，眉开眼笑。

    陆渺走进去，只见大姨王凤琴也在，身边带着两个小孩儿，一个五六岁，要叫王凤琴奶奶，是她大儿子的第二个孩子。因为人在外地上班，大儿子在寄宿学校，小的照顾不过来就送到王凤琴这边来，另一个是姜文慧的女儿，也是五六岁的样子，一身粉白色裙子看上去乖乖巧巧。

    姜文慧不在。

    沙发上坐着个时尚又漂亮的女人，她有模特一般纤长婀娜的身材，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珍珠，穿着一身绿色连衣长裙，裙下是两条被黑丝包裹起来的弧度漂亮的小腿，看过她的人总会有意无意在那条漂亮的小腿上多看两眼。

    她有一头黑色大波浪长卷发，眼睛上戴着长长的假睫毛，画了幽蓝色眼影，描了黑色眼线，嘴唇红艳艳的，手腕上带着一只金手镯，手指上有大大的钻石戒指，脖子上挂着金项链，耳朵上的耳坠也是金的。

    浓妆艳抹之下，她皮肤细嫩、面容姣好。

    此时正捧着一把瓜子磕得起劲儿。

    看见她们，忙说：“三姨来了，快坐，陆渺也放假了，快点坐下，多几年没看见你们了！一晃渺渺都长这么大了。”

    “来来来，吃点东西，喜欢吃什么自己拿，别客气。”

    茶几上凌乱摆着一大堆的水果，苹果、香蕉葡萄、橘子、橙子、梨，一盒子草莓，还有一大盘榴莲肉。

    还有瓜子、红枣、桂圆、各种印着外文花花绿绿的糖果。

    王凤芝说：“别的不提，先尝尝这个榴莲，你们看看喜不喜欢，要是喜欢待会儿回家带一个去。”

    王凤芝拿着一次性小碗，一人给他们盛了一块大大的榴莲肉，又放了塑料小叉子。

    给她们递过来说：“这里头有核，刚刚大姐还吃了，一不小心吞肚子里去了，也是我不好，忘记提醒了。”

    “吃就吃了，就当是加餐了，没准过些天我肚子里长了一棵大榴莲，到时候浑身飘香你们可别嫌恶。”

    四个姐妹哈哈哈笑成一团。

    王凤美问：“你家姑爷呢？”

    “这不忙着起坟呢嘛！带了老大一群人去的，有他们老梁家的，也有些帮工的，忙完也快，咱们中午一起吃饭。”

    “那感情好。”

    王凤芝给陆渺塞了一把糖，又推过来几个水果，和她说：“多吃点，跟到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

    陆渺拆了一枚糖果听他们说闲话。

    主要是王凤芝在说：“我家这孩子啊，我都没成想她这么早就结婚了，还是个比她大那么多的，我和她爸爸过去一听她提起这个是一百个不情愿。姑爷呢，三十多岁的人了，大老板，跑到我家来，直接给你姐夫买了一辆车。又说空口无凭，接了你姐夫和我一起去北京，说要我们亲眼看看闺女过得怎么样，给两口子一个心安。我过去都吓着了，五层大别墅，那么大个院子，我只在电视里见过，家里常年请保姆和厨师，里头一直开着中央空调，冬暖夏凉。他们两口子住二楼，我和她爸住一楼。家里那么大个车库，都是豪车，我也就在电视里见过。家里养着狗，那老大个藏獒，专门雇人遛狗，听说马场还养着两匹马，专门骑着玩的，蔓蓉问我骑不骑，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不敢。”

    王凤芝喝了口水，继续说：“在咱们这儿上哪能找到条件这么好的人？难得人也知根知底。而且对蔓蓉是一万个好，你们没看见她买东西的架势，去商场跟自己家似得。像咱们去买什么不得先问问价钱，蔓蓉现在买东西都不看价格，更不讲价，看中什么拿什么，那几个服务员看见她跟看见祖宗似的，一个个的供着哄着。买回来的东西，有些个标签都不拆，时间久了直接扔掉，一问就说穿不过来过时了，我可看不惯这样，把她好一顿训。我家蔓蓉倒是听话，姑爷却心疼了，和我们老两口说挣钱就是给老婆孩子花的，他能挣老婆能花是他的本事，他高兴，让我们别拦着。她还在公司挂了个财务总监的名头，谁能想，初中都没毕业的人还能当什么财务总监。虽说姑爷前头留下个孩子，但孩子在老家这头，从来不和他们一起生活，也算省心。为人父母，看他俩过得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姑爷年龄是大点，年纪大的会疼人，对蔓蓉也是千好万好，可找不出能比得上姑爷一半的小年轻。”

    老四王凤美在一旁一边吃榴莲一边陪着聊天，看见王凤芝举动之间手腕上挂着的手镯，找着说话的空隙说道：“什么时候买的金镯子，可真大啊，我就没看过这么大的金镯子。”

    沉甸甸金灿灿的镯子在王凤芝手腕上晃了晃。

    几个人凑过去围着那只镯子仔细研究，夸赞，一个说：“这花样这漂亮”，一个说“多少克的？得有二两吧？”一个说：“真有福人，别人家养儿子估计这会儿正给儿子还房贷给媳妇买手镯呢，可享不着这个福气，还是养姑娘好。”

    陆渺看了眼表姐左蔓蓉。

    只见她抖抖裙子上的瓜子皮，又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看两眼电视。

    听着那些话，她嘴边挂着点冷冰冰的介于嘲讽的笑。

    王凤芝说：“是我上次去看她给我买的，我说不要，非给我买，原本说给我买羊脂玉的。”

    “玉的养人，怎么不要玉的？”

    “我这辈子就没戴过玉镯子，羊脂玉的那么贵，摔碎了我得多心疼，我说不要，这孩子又带我买了金的，到了店里直接要看大镯子，小的看都不看。”

    大姐王凤芸说：“还说呢，我家文慧给我买了个羽绒服，两千多块，我一个她婆婆一个，让我骂了一顿，哪用得着买那么贵的。不过穿身上贵的就是好，又轻快又保暖，穿一个冬天还和新的一样。”

    王凤贤说：“我家这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沾上光呢。”

    陆渺含着糖，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中午的时候，沙发挪到边上去，屋子里摆了两张大圆桌聚餐。

    左蔓蓉的丈夫，梁老大进门，身后跟着一个穿黑色卫衣的男孩子，头发乌黑，眼皮朝上，一脸的桀骜不爽。

    梁老大看上去是三四十岁的年纪，人高马大，体格强健，一身西装革履，西服扣子没系，打着一条深红色领带，他一身气质把他竹竿体型的瘦高岳父都给压矮了半截。

    进门后，他展开一双大手，钳着身后男孩子的肩膀将人抓到人前，无视那个男孩子脸上的忍耐和抗拒，笑哈哈地说：“这是犬子梁猛，今年十八，脑袋长了反骨，不服管，是个臭小子。”

    王凤美说了句：“这孩子和渺渺一样大呢。”

    说完一脸懊悔，大家也没人应。

    倒是梁老大不在意，他顺着王凤美的目光看到站在一边的陆渺，笑得和蔼友好，拍拍梁猛的肩膀，“小姨子一看就是文文静静的女孩子，和我家的混小子不一样。以后有事儿尽管指使他，这孩子在七中上学，和一帮男孩子没日没夜的混在一起，净整些没用的。”

    左蔓蓉趿拉着拖鞋走过去，说梁老大：“别说孩子嘛！猛猛还小，不要总是凶他！”

    梁猛斜眼看了左蔓蓉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在梁老大手下仍是乖顺。

    梁老大说：“行了，今天不教训你了，去吧，有点眼力价，多帮着干点活。”

    左蔓蓉说：“我们这儿这么多人呢，哪里用得着他，小孩子不如和他小姨一起待一会儿。”最后半句适合梁猛说的。

    “听你阿姨的，去和你小姨待一会儿。”

    听见这句阿姨，左蔓蓉脸上笑意不变，帮梁老大搭手脱了身上的西服外套，解了领带，梁老大略微整理了一下衬衫袖口，说道：“还是脱这些外套舒服。”

    那个叫梁猛的男孩子抄着口袋看了室内几眼，最后坐到了陆渺不远处，两个人都没什么可说的，谁也不看谁，一言不发。

    聚餐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被安排在同一桌，相邻的位置。

    因为有人喝酒有人不喝酒，人又多，大家摆了两桌，爱喝酒的一桌，不爱喝酒的一桌，另一桌主要是男人。

    她听着另一桌的人在高谈阔论，谈什么大事小事，伊拉克战争、经济危机、美国、资本主义，一边说一边喝酒。

    几杯酒下肚，大家放松多了，按说梁老大年纪和几位姨夫都差不了几岁，和几位姑爷又是同辈，大家越聊越放松，渐渐聊到了孩子。

    梁老大说：“我家儿子不成器，我又只有他一个孩子，今年就高考了，眼里还一点学习的心思都没有。皇帝不急太监急，我早就把钱准备好了，到时候就算是砸钱也要给他砸个本科学历。”

    砸钱，就是走门路，绝非正途，却是捷径。

    在场的大多是为人父母的，混迹社会多少年了，一个个的感慨不已。

    “现在这社会还是金钱社会，有钱走遍天下。”

    “不是有句老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人有钱哪儿都好使。”

    “梁老板大人物，和我们不一样，有空多提携提携我们穷亲戚啊！”

    大家一起举杯敬酒，梁老大稳坐中间，明明不是主位，却比主位上的岳父岳母更有气势。

    大家一个个的敬酒时说：“多照应照应我。”“我家也做点小生意，有空多关照。”“你们那儿要是缺个保安什么的可以联系我”

    ……

    梁老板一个个的笑着点头，态度矜持，在场的人没人在意，反而为他的点头欣喜。

    轮到陆德明，他已经喝过了几杯酒，连红扑扑的，这时候精神非常清醒，他举起酒杯，到了梁老板面前，不碰杯，先看着人说话，“我女儿陆渺，今年高考，过几年毕业，她一向乖巧懂事，认真好学，从不给人惹麻烦，希望她姐夫你将来帮着安排安排照顾照顾！我先干为敬！”

    他一仰头喝干净了杯子里的酒。

    梁老大仍是笑了笑，却应答道：“我小姨子啊，早听说她学习好性格也好，比我家的混世魔王好个几十倍，姨夫您放心，渺渺的前途我一定放在心上，一定使劲儿，照顾自家人是必须的。”

    陆德明连说：“谢谢谢谢！”

    “谢什么谢，可不用说谢谢，帮助自家人是应该的。”

    陆渺原本将要夹菜的手缩了回去，她看着碗里没怎么动过的饭，只觉得食欲全消。

    身边的王凤贤亲亲热热的给她夹了一筷子鸡肉，脸上带着八辈子难见的热情关切，说道：“吃点鸡肉。”

    身后的交际告一段落，该喝酒喝酒，该吃菜吃菜，话还是往下说。

    筷子张开，慢腾腾把夹到碗里的苍白色鸡胸脯肉夹起来，送进嘴巴里，上下牙咀嚼，味同嚼蜡，往下咽，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