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姐。”陆渺小声说，她声音平静，目视前方，竖在唇前的手指微微发抖。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在学校里，凡是一男一女走在一起就很有可能被误会为男女朋友关系，也可以作为判断两个人是否早恋的依据。
到了校外，在家人长辈眼里也是一样。
陆渺不知道是因为Z市过于保守闭塞，还是哪里都这样。
以前她和宋嘉年一起走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因为她一点也不关心无关人士的看法，但假如间接的让王凤贤和陆德明知道她可能早恋，陆渺都想不到那会是一场什么样的狂风暴雨。
光是猜测她就心脏狂跳，手足无措。
宋嘉年对陆渺笑了笑，他很镇定，好像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他的身影没入花坛旁边的岔路。
小声说：“一会儿见。”
这样就可以解决？
陆渺看看宽阔的有三两行人的路，再看看路对面的姜文慧，心里忽然放松了许多。
其实，这也是一桩小事。
不知怎么，她忽然生出了这个念头。
她和宋嘉年之间有了一个秘密，陆渺从小不和家人说谎，也不会有意做什么隐瞒，现在乍一有了隐瞒，心中就会产生种罪恶感。
隐隐的，她明白，自己和宋嘉年短暂地成了一组共犯。
在此之前，他们只可能是别人眼中的不重要的共犯，本质却不是，这次是真的。
这个模糊的念头让她的已经平静的心再次跳动了起来，只是这次的节奏格外的让人觉得震动，却不恐惧。
压下莫名升起的心绪，一番潮起潮落过后，心如古井，了无波痕。
当和推着婴儿车的姜文慧交错的时候，她们停下来相互打招呼。
“姐姐，早。”
“早，我今天放假，带着孩子散步，你一个人来的？”
陆渺点点头，要是直接说谎她不确定会不会被人一下子听出来是假的，姜文慧一向知道这个表妹性格孤僻，偏好独来独往，笑着说：“春天空气好，出来透透气也好，不要总是闷在房间里学习，有时间也交几个朋友，一起出来多玩玩。”
这样的说辞陆渺听得太多了，不过话从姜文慧这里说出来总是格外的温柔关切，她一向待人温和。
不管认可还是不认可，这番好意是难得，陆渺点点头。
她和婴儿车里的小孩子打了个招呼，小孩子还不会说话，看见人就哈哈笑。
“我出来一上午了，蕾蕾昨天在她姥姥家里，我一会儿去接她，渺渺哪天放假来我家里坐坐。”
陆渺和姜文慧告别后沿着花坛慢慢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想着等宋嘉年，不确定宋嘉年去哪里了，今天她没带手机，陆渺没有出门带手机的习惯，念头转了一下，她不着急。
直到路口，宋嘉年在那里等她，那只装着小熊的浅粉色提袋被他自然的提在手里。
是刚刚他们分开的时候，宋嘉年从陆渺这里取走的，这大约是个防止被人怀疑的细节。
但现在陆渺望过去，却又有了一番不同的感受，宋嘉年穿一件白色衬衫，黑色长裤，颀长高挑，他站着的时候挺拔得像一棵白杨树，他提着属于自己的粉色袋子带着一点笑意站在树荫下看着自己。
陆渺伸手。
宋嘉年问：“我帮你拿？”
“也不重，我自己拿。”
宋嘉年笑了笑，把手里的纸袋还给陆渺。
他们慢慢踱步，重新看了一遍花坛里的花，陆渺站在月季花前，看月季花瓣层层堆叠，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微凉娇嫩，馥郁婀娜，这么漂亮，好像假的一样。
看过花，他们继续往前，经过一片沙池，里面有些彩色气球，还有些机械小车沾了砂砾，在里头滚来滚去，孩子们在里头挖沙子堆城堡。
“十几年前这里是一片湖泊，后来随着松河支流断流，天气愈发炎热干旱，湖泊渐渐干涸了。公园将一部分填平，留下一小部分，运来沙子在这里建造了一个沙池乐园，专门用作给小孩子玩耍，一些家长经常带孩子来玩。”
陆渺猜想刚才姜文慧可能带着孩子来过这里，顺着路走，他们就相遇了。
宋嘉年讲的这些也唤醒了她的一些遥远的关于童年的回忆，她记得小时候冬天坐过冰车，爸爸在冰面上用力一推，冰车一下子滑了好远，妈妈站在旁边看着，后来怎么也不记得哪里有过一片冰，还以为自己是错把梦境当成显示，原来是这片湖。
宋嘉年说：“前面有秋千，要不要坐一坐？”
远远地，陆渺看见有一对秋千，无人乘坐，静静低垂。
秋千之后是繁茂的柳树，千万枝条垂下来，春风里，鹅黄色柳花飘散，落了一地，如洒金粉。
看了两眼，她摇了摇头。
时间悠悠，靠近中午的时候，宋嘉年带着陆渺沿着细细的街巷走，路边偶尔会有人经过，多是老年人，没有一个是认识的，这是一条陆渺一个人的时候绝对不会走的路。
宋嘉年说：“这里有家店的小馄饨很好吃。”
店面不大，里头只有几张桌椅，临近饭时，店里客人不少，室内暖暖的，弥散着带着食物味道的香气。
这是一家家庭小饭馆，老板、老板娘、再加上两个服务员都是亲戚。
窗口有一堆餐盒，一个服务员将餐盒收入保温箱里去送外卖。
忙得热火朝天，充满生活气息。
他们找到位子坐下。
一个服务员过来，让他们点单。
“一份素馅馄饨。”
“一份三鲜馅。”
不一会儿，服务员送餐的时候还端了一小碟酸黄瓜，和他们说：“宋同学是老客，老板听说你带了朋友来，特意让我盛一碟新腌好的咸菜。你们也是赶巧，这一坛咸菜腌得正好，比肉都香。”
“帮我谢谢老板。”
老板在厨房里正忙。
等服务员走了，陆渺问宋嘉年：“你家是在附近吗？怎么这样熟悉？”
宋嘉年摇摇头，道：“我家不在这边，说我是老客其实不是常客，只是每年经过的话会来那么几次。”
店主一家对这个年轻人印象比较深，一个十几岁的从未见过的英俊少年，却清清冷冷一张面孔，寡言少语。
简简单单坐在这家简陋的小饭馆里，就让人觉得满室生辉。
光是见过他一面就足够人记住他了，更何况几乎每年都能见着几次。
往常宋嘉年来都是一个人，老板一家虽然眼熟他却不好打扰，总觉得他身上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今年宋嘉年第一次带朋友来，见着他笑了，这才让服务员打个招呼。
陆渺咬了口小咸菜，确实好吃，酸脆爽口。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做什么行业？”
陆渺捏了捏汤匙，眨眨眼睛，她很少和人交流这些，总觉得说出来万一没有达成，会很尴尬很羞耻。
但是在一些熟悉的朋友面前也不是不能说的。
“我想成为一名医生。”
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医学专业的分数一直很高，我不一定考上，到时候你不要笑我。”
宋嘉年看着陆渺微微皱眉，目光中带着一点不解，他说：“医学专业是热门专业，分数一直都很高，尤其是一些好的院校，更是高。”
“……我知道。”
“但是陆渺，你一定没有问题的。”
“诶？”陆渺惊讶。
“你这么成绩这么好，一定能考到自己满意的院校。”
对视中，宋嘉年目光里带着支持和鼓励，暖融融的，“不要妄自菲薄，陆渺，你一直都很优秀。”
她能感受到，宋嘉年是真的相信她，也是真的认为她很优秀。
对视中，心里涌出更多的信心和力量，这份鼓励，肯定了她，让焦虑中的陆渺缓和了许多。
“有没有想过要去哪个城市？”
陆渺摇摇头，“最终还是要看成绩。”
这个她是真的没有想过。
“你呢？”
宋嘉年笑了笑，说道：“也是，一切还要看最后的成绩。”
进了一班之后，宋嘉年的成绩一直突飞猛进，他进步太快，陆渺能预料到高考的时候他的分数一定会比现在要好。
高考的时候差一分也许就是天差地别，他现在说不知道也正常。
陆渺点点头。
在这张饭桌的某个瞬间，她有一种奇怪的念头，也许她未来会和宋嘉年在同一座城市。
她把这个自作多情的念头抛出脑海。
有的时候，一些想法是想得太多，有的确实体会到的，观察到的。
宋嘉年说：“高考分数出来之后，我们一起讨论。”
陆渺点点头。
回去的时候，他们慢慢走，很长时间只是听着风吹和鸟叫不说话，鞋子落在砖石上，有小小的声响。
谁也不觉得无聊或是吵闹，两个人心情都很平和。
陆渺想起一个问题，她问身边的宋嘉年：“你对这边很熟悉。”
宋嘉年说：“我常常觉得自己小时候就生活在这附近。”
他们正好经过阳光孤儿院，孤儿院大门紧闭，不锈钢铭牌有些变色，上面有了许多风吹日晒的划痕。
“比如这家孤儿院，我就很有印象，因为我做梦梦到过。科学也无法解释，人会梦到一些自己从未见过，又将会出现的事物。”
“那其他的地方呢？也有印象吗？”
宋嘉年说：“我记得公园，小时候那里有卖糖葫芦的，红彤彤的，很漂亮，也很便宜，五毛钱一串。那会儿，沙池还是一道小湖，冬天有人在湖面滑冰，夏天有人在湖边钓鱼。”
“我小时候想看海，附近没有海，家人带我去看了松河还有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