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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吃过面,温暖在胃里,整个人也暖起来了。

    宋嘉年开始讲这个故事,他说:“这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所有的悲剧都已成为过去式,不要同情也不要悲伤,就当是听个故事,很快就能讲完。”

    他说:“有一对夫妻,丈夫做设备维护工作,妻子在服装厂工作。他们是自由恋爱结婚,夫妻和睦,生活上习惯相近能相互包容,有老人留下的房子,还有一小笔积蓄,再加上两个人都有一份工作,本来他们可以过上相对平凡幸福的生活。但一切都在他们结婚两年之后改变了,他们生下了一个一出生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男孩儿。两个健康人不知为什么会生下一个患有心脏病的孩子,他们怎么回忆都找不到原因,大夫说可能是孕期接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也可能只是纯粹的意外。幸运的是,这种心脏病不会遗传并且可以被治愈,但是医药费要二十万,在九几年的时候,那是一个天文数字。”

    陆渺想起宋嘉年胸前的那道伤疤,她立刻意识到,故事里的那对夫妻是宋嘉年的父母,那个患有心脏病的孩子是宋嘉年。

    但是宋嘉年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

    “两个人养育着一个患有心脏病的孩子,几番忽如其来的急救和借款,生活上的艰难、经济上的窘迫、不知能坚持到何时的幼儿病人。两个人在最无奈的时候想要放弃,他们带着这个孩子在公园里乘船看荷花,带着他骑马玩球,最后把这个孩子送到了孤儿院门口。希望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这个孩子会被一个善良有钱的人养育,他会只好疾病。两个人走了一段路,又折返回去抱起孩子一起回了家,他们再也没有提过□□的事情。”

    “几年时间里,也算是幸运,这孩子磕磕绊绊的活下来了。夫妻两人没日没夜的工作赚钱,只希望有朝一日能攒够钱给这孩子做手术,多像愚公移山!”

    宋嘉年笑了笑,他眼睛格外的黑,隐隐有水光粼粼,他的眼睛像是浸在水里的黑珍珠。

    深深的,望不到底。

    她不能想到,那个年代一个普通人家有没有攒到二十万,宋嘉年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在球场上打球,运动会上长跑,体育课上和同学一起做操运动,明明和任何一个健康人没有区别。

    “几年之后,在那个孩子五岁的时候,这个孩子的父亲的一个朋友,他叫韩广靖,找到孩子的父亲,告诉他,他们过去的一个同学如今是大老板了,对方要见他,如果这位大老板愿意从发发善心他家的孩子就有救了。他那时候是个跟在一个老板身边做业务员,偶尔也兼职秘书和跟班,陪着老板出入一些娱乐场合,因此与这位老同学相遇。”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时候,这位孩子的父亲早已求救无门,但凡有一点希望他都愿意试一试。当时他心里其实不抱什么希望,那个老板姓梁,在咱们当地也是个名人,他叫梁永康,读书的时候他是个惹是生非的角色,班上的同学,男的女的,没有几个是他没欺负过的。他家里做的生意,大家略有耳闻,有些神秘的有很多离奇传说的KTV,也有些滑冰场,迪厅,还有些什么,许多人就不知道了。大家说,梁永康父亲年轻的时候风光无限,黑白两道人人给面子,梁永康父亲死后,那个风光无限的人就是梁永康。”

    梁永康,正是那个比左蔓蓉大了将近二十岁的丈夫。

    过去陆渺只是听父母亲戚,零星说过只言片语,即使有猜测,也没想过那样的人会和自己的生活有什么重要的交集。

    宋嘉年笑了笑,说道:“梁永康说,他父亲做了一些事情,那些事情随着他接收公司一起继承到了他手里,他希望有人替他扛一下,他能拿二十万给对方。”

    “那个孩子的父亲没有答应,他是个有良知的人,有些事情,不愿意做。从那天开始,他们夫妻两个丢了工作,两个人艰难地到处找零工,打算熬一熬,认为熬过了就好了,梁永康是等不了的。”

    “总是有一天没一天的打零工也不是办法,当时有一栋大楼在修建,孩子的父亲去了工地,工头没有拒绝。累是累,还算顺利,工资按时发放。危险和意外总是在人疲惫不堪、放松警惕的时候发生的,某一天,几个工人大家,其中一个头破血流,睁开眼睛后指着孩子的父亲说是凶手,原本和他一起打架的人都为他作证。”

    “说是,要么让他当杀人犯去坐牢,要么赔他二十万。”

    “孩子的父亲知道自己落入了陷阱,千夫所指之时,梁永康出现在工地里。他告诉这个孩子的父亲,要么拿着二十万给孩子治病,听自己安排,要么现在立刻去蹲监狱。”

    “他选择接受二十万。”

    “那个孩子手术很顺利很成功,但是他父亲消失在了家里,他的母亲说父亲在外地工作,从来不说父亲的去处。她一个人支撑家里,双方年迈的父母,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这个孩子十一岁的时候,在医院里确诊了乳腺癌,在寿命还剩下半年的时候她也不肯说丈夫在哪里。”

    “从那个时候开始,孩子对于父亲的仇恨在心底扎根,他忍不住想,假如爸爸在家里,妈妈有没有可能更早的觉察疾病,有没有可能不会有病,假如他在家里,至少妈妈不会孤独的走向死亡。”

    “事实上,那个时候孩子的父亲已经在监狱里了,他从朋友韩广靖那里知道了妻子的病情。忍耐了一些时间,忍无可忍,打伤了狱警逃狱,慌不择路,被一台疾驰而来的货车撞飞。病床上,见了旧友一面,叮嘱他不要将自己的死讯告知妻子和孩子,留了一封遗书,让他在孩子成年后交给对方,就匆匆离世了。”

    宋嘉年从身侧的黑色单肩包里取出一封信,信封陈旧泛黄,他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纸,轻柔小心的展开,递给陆渺。

    陆渺双手接过,上面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一行行字迹,只有不足十个字,字体大大小小,笔画轻重不一,粘连重叠,文字或是纵向或是横向拉扯。

    她握着这张陈旧的,渡过旧时光抵达的信纸仔细看,依稀辨别出上面的字迹:平安、健康、快乐、幸福

    一个成年人,会在怎样的痛苦下没办法好好写完一行字就离开人世了呢?

    而当年同时失去父母的宋嘉年又是怎样痛苦呢?

    心里一阵阵痛苦上涌,无法言明,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她匆匆擦了两下,注意到没弄湿信纸才安心。

    信件在手中小心折好,重新递给宋嘉年。

    时隔多年,宋嘉年终于完全知道了这一切。

    爱与仇恨一同涌上来,他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走出韩家的,只记得走出来的时候天上没有月亮,地上路灯有光。

    他想要毁灭、想要发疯,这两种情绪在看到陆渺从夜幕中跑过来时还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那时候,宋嘉年想要让陆渺陪着他,他也无所谓去哪里。

    但是将来呢?

    陆渺的将来呢?

    她不能和他一起坠入这片黑夜。

    她要去实现梦想,要回到学校里好好学习。

    这个念头出现在宋嘉年心中时,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高考前三天假,他从一家老殡仪馆里取回了父亲的骨灰,安葬在母亲身边。

    现在他要走了。

    人世间,从来都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其实他本来不想见陆渺,原本那天陆渺离校,他是当做两个人在今年夏天的最后一面来见的。

    陆渺坐车离开的时候,他差点想要追上去。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生生从心脏里挖走。

    现在宋嘉年平静很多,他静静的看着陆渺,像是要把她刻在眼睛里,却一言不发。

    外面下雨了,店员惊呼一声,跑出去搬晒在门口的蔬菜干。

    那一年Z市的降雨非常少,入夏之后几乎没有下过雨,天上却长长飘着乌云,种地的农民偶尔仰头看看天,就会问:“乌云啊,风都把你吹到哪里去了?”

    经过冬日的冷冻又在夏季经受暴晒的地面总是积着一层尘土,雨珠子刚从天空坠落到地面的时候,会溅起细小的尘埃,慢慢地,也只是在几分钟的时间之内,雨滴噼里啪啦一层层的落下来,地面才被一点点的濡湿浸润。

    宋嘉年说:“我该走了。”

    陆渺说:“我送你。”

    他说:“你千万不要送我,我怕我走不成。”又说,“对不起。”

    小店的半旧半透明浅蓝色塑料门帘内,陆渺把怀里的雨伞递给宋嘉年,说:“那你撑着伞走吧。”见宋嘉年不伸手,她补了一句:“这是阵雨,很快就停,我等雨停了再走。”

    宋嘉年从陆渺手里接过雨伞。

    他一言不发,最后看了陆渺一眼,先开门帘,撑开伞,举着伞走入了雨幕之中。

    陆渺掀开门帘,偶有雨珠打在她的身上,她走出来,站在店门前屋檐下,门帘落下。

    隔着重重雨幕,她向着来时的路看去,宋嘉年撑着那把蓝色格子雨伞,走在雨中,今日无风,雨水直直的从天上浇下来,在地面汇成溪流。

    哗哗哗,哗啦哗啦。

    陈旧的楼宇被洗刷得色泽艳丽发亮,连停在路边的自行车电瓶车看起来都靓丽了一些,宋嘉年的身影却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雨水的凉意不断氤氲,陆渺始终看着宋嘉年的背影,看他走过一幢幢大楼,穿过一层层雨幕,没多久就走到了路口,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陆渺一直等到阵雨停歇,找到车站,站牌下面,有好几个等车的人,他们聊这场忽如其来的雨,总的来说还是喜意居多。

    她孤零零的等车,上车,下车。

    到了家里,室内没人,尘埃寂静。

    也染了雨的凉意,室内有几分清冷。

    陆渺回到房间,关好门。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腿边就是书柜,想起什么,她打开柜子,从里面摸出一只粉色纸盒,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只白色小熊,小狗一样忠诚温厚的黑色眼睛,上翘的像是在微笑的脸,一身柔软温暖的绒毛。

    扶着纸盒,陆渺的眼泪决堤而出。

    她迟钝,经年累月,凡是人前,一定会压抑情绪。

    宁可微笑也不会痛哭。

    只有到了一个寂静无人的地方,或者一个安静的能感到安全的地方才会真正哭出来。

    她哭出声来。

    伏在桌上,埋在手臂之间,尽力把声音闷在胸腔。

    王凤贤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一个人先回来的,在客厅里念着:“一帮子人,又去喝酒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喝的。”

    她推开陆渺的房门,正见女儿坐在书桌前。

    便靠着门说:“蔓蓉现在可真了不起,当老板娘了,出入都是豪车飞机。”

    “她和你姐夫都是有本事的人,你要好好和她相处,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你姐夫。”

    “咱们家呢,我和你爸都是普通人,帮不上你什么,这年头啊,谁能没有关系,人要出头还是要靠关系。你的将来还是得靠蔓蓉和你姐夫,别那么心高,念书念傻了,社会上看的是谁有钱。”

    “你呀,从小就是内向,不爱说话,现在像你这样的在社会上可吃不开了,以后得学着改变。”

    “还记得那天在你二姨家吃饭吗?当时多少人恭维你姐夫,说要他帮帮忙,提携提携。说什么找个工作、照顾家里孩子、帮着介绍生意的,这些人里你姐夫是一个都没应承。只有听了你,说你将来是有出息的,以后一定多照顾你。”

    “是你爸求的他,你也知道,你爸这个人啊,最爱面子,一辈子都不低头不求人,这是为了你才开口求人的。”

    陆渺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说道:“你们不用求人,我以后只靠自己。”

    她嗓音微哑、低沉。

    王凤贤又急又怒,盯着她的背影说道:“你没接触过社会懂什么?中国就是人情社会,只知道埋头苦干能有什么出息?像你这样的,一进入社会谁用你?你不肯巴结人家,有的是人巴结。你根本就不了解社会,不了解世界!”

    陆渺说:“我的确不了解世界,但我了解我自己。你们不用为我巴结谁求谁。”

    真正的力量不是从外界求来的,一个人要想成功只能从自己本身出发。

    陆渺体会到了一种深长的痛苦,横亘在心间,这痛苦使他如此清醒,她再也不能浑噩模糊。

    王凤贤继续说:“就你最有主意,别人家的孩子谁像你这样?父母教你的都是经验,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我们做的都是为了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等着看你以后后悔吧!”

    陆渺忽然发现自己内心里没有一丁点的动摇和惶恐。

    这个夏天的雨才开始下,草长大了,花长大了,树也长大了,陆渺也长大了。

    雨还在下,无边无际的下,这是六月之初的雨。

    真正的,七月的雨季还没有来,宋嘉年就已经离开了。

    陆渺永远无法忘记这个夏天。

    七月的雨季就要来了,她却再也不会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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