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澄卧在棕色木地板上的房间里,身旁散落着从桌上落下的草稿纸。零乱的草稿纸从远处看,似一条条墨色的长虫,被排列摆放在这生命的最后终结之地上。阳光穿过了米色窗帘布,泛着清莹,时而会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风吹起,随即又落下;窗帘布脚下包裹的小珠子时而撞击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他听到这声动静后,疲倦般的双眼随着沉重的脑袋一并向着窗户方向探去。在风离去的那一刻,便又将头埋进了胸膛前。

    过了一会,明澄似乎有些累了,便将一只脚抬起,做站立那般姿势继续沉沦下去。在这不到二十平米的小房间里,除去他用不到的厨房,还有少有坐过的沙发,以及属于客厅的一切,留给他的卧室也不过十平米左右。在这十平米的空间里,他数不清的日日夜夜就在这里面度过;与其说是度过,他自认为是无限地将痛苦与折磨放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日复一日,连时间也一并随着空间的静止而冻结。他是个爱清静的人。

    风渐渐小了许多,窗帘鼓起的频率也少了。他想着要不要去床上躺一会,卧在地板上实在也有些倦了。他是一个不好动的人,在认为有丝倦怠的那一刻起,许久也没有从地上起身去到床上或再次换个姿势,又或者坐到椅子上。他从裤子口袋中掏出手机,这才稍稍动了身子。似乎是这会的身体活动,感到乏力,浑身使不上劲——他起身了,站在刚刚屁股坐着的位置上,还能感受到遗留下的体温。

    伸着懒腰,弯成似把弓一样,骨头 “啪啪”作响,倒更像是一把满弦的弓。他舒舒服服伸完这个又长又久的懒腰后,提起了紧攥着手机的手,看了看时间——十六点三十分。

    他这才决定去到床上躺着。用脚踢开了沿路的书本,走向床边,一个跳跃似的动作奔向弹簧床;落在床上,随着上下起伏了几下,便被他的镇定安抚平静了。

    书架上每一层都有被抽去书本后留下的空隙,还有些层面的书已经全部倒向在层板上;即便是这样,也比散落在地面上的场景要好看得多。那些被他改变位置的书本,不知何时会重回书架,又或重新被他拾起,被其阅读。此刻明澄的心灵,如同在阁楼中的书本一样,也待他人去翻开。

    在床上比在地面上舒适许多,可他又不愿意一直这般舒适——往常当他躺在床上不久后,便会生出要不要去椅子上坐一会,总是躺着恐怕也不太好;在椅子上坐着后便又会生出去地板上靠一会,伸伸腿脚。脑子里发出不愿如此又不愿如此声音时,他又会去书架上拿本书看,又或者从地面上找本书。不过这样的情况显然不会发生在今日的明澄身上,此刻床上便有几本从学校附近报刊亭上买的杂志。

    他起身拉开窗帘准备看书,走步时被一本硬壳书本绊了一下,回顾地下而后呆呆站在原地。他这般,当心中有了个明确方向后就会勇往直前,纯粹地去靠近,孜孜不懈怠,任何事在便没有距离感。如此,不管对错,他都会坚持下去;尽管更多时候他自己也知道所做的一切不如他人意,而自身又被其伤害得遍体鳞伤,也不甘轻易放弃。他屡屡劝勉自己“求则得知……”。

    他也会反问所坚守的信念——真的是自己认为的这样吗?那为什么经常会感到一阵又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呢?谜底在明澄的心中无数次呐喊:“世界本来如此,选择造就今天!”那些早已烙印在心中的答案,被设问时一遍遍地涂抹上深厚的情感颜色。正是一次次的烙印,他的心灵,早已感受不到痛苦了;可脑海并不甘心,时常去逼问,又再次受到自身挟持的惩罚。他无数次面向黑暗呢喃,与自己深入内心探讨时,发出些胡乱的话句,而当发声后,就会被所发出的声音惊醒,从而回归到天地自然存在的世界中。

    时而步入深渊,又或者被其拖进深渊,沉迷于其中,然后下坠,那是永不见底的深渊——“这个无底洞能下潜好几个钟头呢,有那么几回,我一个下午都在里面,还是被一阵车笛声惊醒才出来的”。在这个深不见底的洞口里,人都会受到本能的恐惧选择自救,他有时也是出于自救才回到现实世界中。回到现实世界中后,也时常会感到心有余悸,又或回味无穷,而在自我感慨一番中,仿佛又陷入另一个泥潭中,也可以为之堂而皇之说是在思考中,至少在其影响上是自我肯定。还要过一会儿,他才会真正地回归现实中。

    拾起那本硬壳书,掖在怀里,绕过书桌,立在了窗户的面前。掀开帘布一角,太阳从西边射进来的光线并没中午时别那么亲切;站着发了一会呆后,明澄大手一摆,掀开了窗帘。屋内从晶莹柔和的气氛转而变得明亮透彻,他照得眼睛有些生痛,又转向被甩到一边的帘布边上,将帘布汇集一起,随意用破损的线头打了一个节,接着扔在了一边。处理完这一切后,他才从桌子上拿起那本硬壳书,回到了床头。

    肩枕着高隆起的枕头,翻开了那本硬壳书。明澄将书皮翻开时才发现是本典籍,此刻看着书本的名字,犯着嘀咕:“怪不得刚踢着的时候那么痛呀。”不禁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翻开了若干页,看见满页纸的文字便又回归了平素。

    认真看了几页后,他渐渐失去了滋味,转而将那本厚实的书扣在了床头,而后拿起了前几期还未看完的杂志。也难怪他会不看那本又老又久的书,与之相比,又怎能给他带来惊喜。

    外人眼里的明澄,是一个沉稳的人,经常有家人亲戚会这么夸赞他,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更是个什么人。现在的明澄是一个人居住,在离家不远的一个上世纪建造的老房子里。那里生活着一群退休的老师,也算安静,他就住在这安静且祥和环绕的老城中,享受着这里产生的一切气氛所给自己带来的境地;还一个原因便是房租便宜,每月只要五百元,而且环境也被素质较高的老师们整治得很干净。他自认为身处在这么一个好地方,应当受其感触,而日夜沉浸于此。

    他住的房间只有二十多平米,是由百平米左右的房间分割而成的,而其他家都是一个整体结构。原主人因一个人居住,显得有些孤独,才将房子改造出租。老人曾打算再将自己居住的那一面想方法改造一下,也容纳一位租客,显得更加有生气,所以试着看第一位房客居住有何意见,再做考虑;没想到的是,第一任房客生活脏乱,地面上污泥顽固,墙面上也好似被什么东西熏染成黑色一样,家具及原有物品一并留下了那位房客的污秽痕迹。老人在租房合同到期时才发现这一现象,在到合同到期时,老人才借着机会近距离接触这位房客,可没想到敲门后,进入房间却发现了这等事,索性就赶走了房客。老人在院子里逢人便一顿牢骚,而老人住的那间房子出租的事再也没提及过,一气之下,将整个房子都重新装修了。

    这事是一次陪父亲去酒席时明澄听父亲手下的一位老员工讲起的,他听着好笑,便一再追问下去,老员工便将老人家的遭遇当一件有趣的事说了出来。他听者有心,便发现了这么个清高之地,之后便找上门去,说明是从那位装修师傅口中听来的,而自己也想要租房。老人由于第一任房客的情况,心中仍有后怕,便问了明澄很多问题,而明澄一一诚实地回答了,只有在做什么工作的问题上撒了谎,和为何要从家中搬离出来单独住。明澄对此则回答:“家里虽然住得下,但感觉不方便,工作是在做网络商品买卖。”老人家看着俊俏成熟的明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年轻人是觉得在家里不方便是吧,年轻人总是这样,理解、理解……”。

    就这样,明澄和老人算是有了友善的开端,与楼里的人也是这般,虽很少见面,但只要是见着了,便会面向其问好。

    一阵手机震动响起,明澄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是妹妹发来的短信,便点开看了看。

    短信内容是让他这个周末务必回到家里,父亲有事情要说。明澄没有多想,即使是没有家人的吩咐,他也会每隔一段时间去到家里待上一会。他看了看时间,发现今天便是周五,似乎有些被这突如其来的通知惊讶到了,便写下“周日到来可不可以?”,转念一想,或许父亲有什么大事要宣告,索性就换了话语。

    他仅仅回复了妹妹一个“好”字,过后又打了个电话问起她具体有什么事。

    “阿雪,怎么了,父亲这两天要来家里吗?”

    “是啊,明天就来呢,你今晚要来住吗?

    “不了,明天我早晨早点过来吧。父亲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也不太清楚,爸爸也是打电话和我说的,说大家都来,一起吃晚饭。”

    “好吧,知道了,明早弄我的早餐吧。再见。”

    “好,再见。”

    明澄起身去向了浴室,伫立在花洒下,任水从头落下再流淌到身体的每寸肌肤,猜着父亲这次为何而来,是否有什么事要说,会不会是关于自己的……想到这,便一阵寒栗。

    草草洗完澡后,明澄拨打了弟弟明理的电话,想问问父亲主动电话邀请的家庭聚餐是为何事。电话接通后,兄弟二人都相互问起这件事,都不知为何意。他不禁有些不安了起来,但也不敢直接打电话去问父亲,便向着好又向着坏揣测了一番。一度下来,感觉无趣,便放下心来,想着不管是死是活,赴约就便是了。

    时间到了傍晚,明澄感觉有些饿了,便下楼去街边吃点什么。走了一刻钟,去到那条热闹的商业街;车站附近,由于人口流量较大,这条街成为了这里唯一繁华的地方。他走向了一家面馆,点了碗面条,大口吃了起来。

    门外灯光闪烁,人头攒动,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店门口的音响,放着当下流行的歌曲,充斥了整个屋子,伴随着的还有商品打折活动的嘈杂声。明澄匆匆吃完便向出租屋方向走去。似乎被刚刚的嘈杂声搅得五味陈杂,他拐去了其他地方。

    走到了湿地公园,那里范围有多大,无从估量,那里只有一条人工湖,在湖的边缘有几个落脚的地方,再有就是围在湖边的栏杆,便成了对湿地二字的解释认可。他在公园内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直到手脚发热才有停下来的意图。凉风拂动,他慢慢走到靠近湖水的公共座椅边,坐了下来歇息。

    寂静的夜晚,树木与高楼大厦被黑暗笼罩,对面的阴影仅可估测到那是个高大的物体;湖面更是一斑,若没有栅栏的阻隔,恐怕也会有人失足掉落下去。他想到,若是自己,那会不会掉下去呢?他打趣道:“要是我掉下去了,那也太笨了,那我一定任水将其淹没,死了算了。”

    偶尔有几行夜跑的人从他身边掠过,将其紧随于身的风带来,吹得坐在椅子上的明澄不太自然,也渐渐身感凉意起来。他赶紧起身,快步地走向了出租屋方向。

    回到出租屋已经是九点,明澄解下衣物上床躺了下去,思绪着明天的家庭聚餐该怎么应对。可不管怎么想象,他也找不到一个基准点去思考,索性又拿起身边的杂志翻开。受明日之约的影响,他怎么也看不进内容,便一页一页地去翻找杂志下半段的笑话段子。

    夜晚十一点,他渐渐感觉有丝倦意,便努力避开明日之事的想象,可越是扰得自己不得安宁。这一晚,注定不太安宁。

    明澄似睡似醒想起了曾经几年的事——那时的明澄还是和家人住在一起,具体上说是和弟弟明理和妹妹阿雪一起住的日子……

    阿雪偶尔会在功课遇到难题时,去父亲另娶的一位女人家中住上几天,但基本上这个家中还是由明澄、明理、阿雪三人构建而成的。与父亲构建成家庭的那位女人,诞下了个小弟弟;小弟弟叫阿鼎,很是调皮,经常会跑到这个家中和几人一起玩,也很是讨兄弟几人欢喜,而他们也对这个孩子呵护有佳,兄弟二人没少因阿鼎犯错大打出手,整治得他服服帖帖。阿鼎因此在同龄人之中算是个聪明胆大的孩子。明澄兄弟二人上面还有个姐姐,几年前嫁到了外地,更是少了联系。明澄对这位姐姐有着独特的情感,这份独特感只是对于亲情相背的见外感,仿佛只是从小生活在一块而已,至此也没有可以传说下来的交流。

    姐姐学习一直是学校的前锋人物,在班级中担任一些关于学习的干部,也由于班级分类的不同,尖子班要上的课比普通班多几节,周末还需要补课,每日需要早到学校,放学则把自己关在书房写作业,从而,两人的作息根本遇不到一块。明澄每日能同她坐下来相对的机会也只有在餐桌上。就这样,明澄与姐姐的关系逐渐相远,而姐姐也正与这个家庭渐渐脱离。

    姐姐几年前大学毕业后便和同学结婚了,那场婚礼明澄没有参加。他没法面对这位曾经的姐姐,不知身处何种身份去相见,更不想连自己都没有相近的姐姐出嫁他人。怀着这般自私的心理,他给足了自己不去参加姐姐婚礼的理由,便给出了路太远,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了婚礼的赴约。那场婚礼,除了他,全家都去了。

    姐姐出嫁那年,他十八岁。他自己也清楚,这种无以名状的忧伤,很久以前便产生了,可这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他的曾经与姐姐的曾经或许是一样的,只是姐姐一旦抓住了某个机会便会努力挣脱原来的痛苦。明澄有时认为姐姐是解脱了,要为她高兴;有时又不这么认为,认为姐姐是住在家中的寄宿生,和学校那样的学生一样,如果不是,那为什么从小到大都对自己乃至于对这个家庭都那么冷漠呢。他认为,给姐姐和自己带来这般痛苦的人是母亲,也就时而想通姐姐为何这般,又即刻间否定……他没有勇气再去回想起曾经,那是一段不好的过往,现在只有认同姐姐已经解脱了曾经,真心为姐姐感到高兴就足够了。

    弟弟明理是在初中时从老家和妹妹阿雪一起搬过来的,那时候的明澄已经和姐姐一样心理上变得怪异。姐姐和明澄的痛苦都来自于那一段过往,但只有他自己明白,刻骨铭心般的痛苦是从另一段时间才开始隐隐作痛的。

    明理和阿雪也正是由明澄发生那件使他不好的事情之后到来的,是他主动向父亲提出让他们搬来生活的。

    明澄的父亲与现在的继母相结合时,他只记得是姐姐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时。婚礼酒席与升学酒席一起办的,只有姐姐以“不要将我的升学宴摆成你们的婚礼宴”顶撞了父亲。父亲并没有理会这一意见,依然同一时间同一场地举行了酒席。明澄也不知道姐姐是讨厌这位新来的继母,还只是与她的升学宴相冲突而产生的厌恶,至少在那时年少的明澄眼中,继母的存在是一件好事,代表为家庭增添几分生气。那时候母亲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阿鼎在父亲结婚一年后便出生了,家人无一不为其高兴、为其送上心意,父亲还将阿鼎抱回老家大肆炫耀了几回。明澄记得那时姐姐也为阿鼎的到来开心了,还紧紧抱着他逗玩了一番。那时父亲虽然早已搬去和继母同住,但每过几天还会回来居住一晚,让前家庭人员感受父亲只是忙于工作,和平常一样应酬。姐姐和明澄的生活自母亲去世后全部都是由一位阿婆负责,他非常喜欢这位做事麻利、沉默寡言且亲和的人。他把这位阿婆唤做“阿谷婆”,是因为第一次遇见她时,明澄问:

    “你叫什么名字呀?”

    “嘿嘿,我也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了,我给人干活的时候东家都叫我老太婆呢。”

    “这算个什么名字啊?这不叫名字。”

    “哈哈,那小少爷你说我叫什么就叫什么吧。”阿婆和蔼地说道。

    明澄想了想:“那就叫‘阿谷婆’吧——你是来给我们做饭的,谷子就是米嘛。”

    “小少爷懂得真多,那就叫这个名字吧,这名字也怪好听的……”阿谷婆对着明澄一阵夸赞。

    从那时起,阿谷婆便每日三餐给明澄姐弟二人做饭,还有打扫这间大屋子。阿谷婆住的是靠近厨房的客房,明澄姐弟二人则住在一楼的主卧和次卧。阿谷婆还负责监督姐弟二人生活,但姐弟二人都不是好动乱的人,也就少了些许责怪,而阿谷婆也对姐弟二人如亲人般对待,还会私自拿零花钱给他们,几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如同家人。

    负责监督姐弟二人的还有隔壁的正文叔一家,他们家受了父亲的恩惠。听父亲讲是在他们来到这谋生时,给了同是生意人的正文婶很大的帮助,而正文叔在本地当公务员,也给父亲带来很多社会消息,用来聊天消遣。在那段时间里,他们一家就是明澄的一个异姓亲人,给他留下了人生中无限的永不可磨灭的精神与回忆。他现状能够如此,也是深受这一家人影响,若是没有他们一家人,他自认为会和姐姐一样,从一开始便会那般狰狞。

    在他们离开的那一段时间里,明澄才是真正改变了自己,他那时并没有像姐姐那样,将一切行为都当作是脱离曾经的目的,他则是终日消沉度过,将曾经和他们的记忆一度在脑海里回荡。

    清晨的鸟啼声唤醒了沉寂,明澄睁开了迷糊的双眼。窗外景象阴暗,太阳还没有从云层中冲出来,倒是鸟儿勤快地叫起了寂静的白昼。他爽快地起了床,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去向卫生间洗漱。

    他没和父亲说自己搬出去住了,只是有含糊过是临时住在工作的地方。借着新一天的朝气,他对今天将要面临的父亲之事充满信心;对着镜子将胡子用医用般剪刀修剪了一番。打开衣柜选了件线条感十足的风衣,折顺衣领,将纽扣系好,他对着落地镜看了看,还算满意这件下裙快要平齐膝盖的风衣。

    明澄借着朝气出门,遇见的晨练老人都一一问好,老人们也都夸这位携带朝气的明澄“很有气质啊”,而他也“嘻嘻”对着他们一一道谢。清晨时的空气格外清新,在早晨这个时间段出没的人能够优先感受这沉淀一晚上的美妙韵味,他有一丝羡慕起了他们,羡慕他们能够如此接近于大自然,能这般从容地亲近世间的美好。

    他看时间还早,天还没大亮,想着明理、阿雪也不会这么早起床,就打算去菜市场逛逛,买些菜回去。穿过行人稀疏的商业街——昨夜里的繁华地今早显得格外冷清。他认为繁荣的景象下也存在着过后的冷清,那冷清的背后会不会也存在热情呢?那为什么世人无法面对本质上二者的存在,却喜好繁华,厌恶冷清。

    他思绪悠闲,在这人头稀疏的街道上行走着,甚至不用担心随意驻足而被后面而来的人发生接触。他享受起了这份随心所欲带来的舒畅,又欣喜没有他人会注意到自己的动作而投来疑惑的眼神,也很高兴现在这个宁静的世界里没有自己鄙夷的一切人与事。他信步去到了菜市场,那是他很少会去的地方。

    闻到一股别样的味道后,明澄就知道自己快要到达目的地。那里仿佛千百年不变,永远有一条流着污水的臭水沟;隔很远就能闻到的味道便是从那散发出,也正是市场标志之一。再靠近点就能闻到鱼腥味,那是一股 “闻而止步”的气味,往往这个时候,他都会避之而不快;吸入大量这样的气味后,他头脑里将会是一阵翻江倒海。好在这时候,他肚子里没货,也正是如此,他忍着气味进入到菜市场内。

    想着父亲白天大概要上班,只会在接近天黑时来,而继母也多半会伴着他一起来;阿鼎一向好玩,估计贪玩早早便会坐公交跑到家来,要么就闹着爸爸妈妈让他们送过来。明澄想好只买四个人的菜,中午简单对付一下。他买了阿鼎最爱吃的牛肉,想着给阿雪也买她最爱吃的羊排,但也不想让阿雪一个人麻烦地去做菜,又要清洗又要注意烹饪事项什么的,最后买好了菜才向着家的方向走去,在离菜市场不远的超市又买了些零食。

    提着塑料袋渐渐走到了家的附近,那是市里最早最宽广的一条大道,笔直地贯穿了整个市的中心,也奠定了市里最具代表性的一条大道。这条大道是以一位画家为名的,它的尽头也是一个以画家为名的公园。

    走到学校旁,再过一条马路便到家的熟悉范围。明澄等待着红绿灯的闪动,望着分开车道的一排排常青树发呆,时而又看向他处。太阳从云层中探出了个红点,即便是直视也感受不到刺眼。风向脖颈处发出“呼呼”的声音环绕在耳旁,刮得他有些不安,站在那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腾出右手,将衣领往前拉了拉。

    穿过马路,顺着一段卷闸门小街并沿着屋檐走着。风小了些许,他慢步向家那间房子走去。

    九点不到便到了家门口。明澄打开院门,环顾已经干枯得掉光叶子的葡萄藤,还有那两棵四季都开花的桂花树。没有闻到花香,他便径直走去屋子的阶级上。

    按了几次门铃,未见有人来开门,便重重用手拍了拍门。“咚咚”声也没引得人来开门,而树上的鸟啼声此刻却停止了。明澄断定他们还没起床,便拿出钥匙开门进去了。

    屋内比屋外温暖许多,明澄脱下皮鞋,从鞋柜里抽出双毛线编织成的拖鞋,穿上后便把菜放到了厨房;厨房整洁,看来早餐也是没有准备的。他在一楼转悠了一圈,房间也是空荡荡的,便去向了二楼,敲起了二楼主卧的房门。

    “喂,醒了没有?”

    几声过后才从房间里传来回应,里面朦胧传出“嗯——再睡一会,马上起来”。

    明澄没有再打搅下去,望了望紧闭的次卧便下楼了。他来到厨房点火热水准备煮面,可当把鸡蛋打好,葱也切好时,发现橱柜中并没有面条,不禁有丝减色,赶忙又把正在沸腾的水关火。站着茫然了一会,转而又去冰箱里找了找,发现只有些剩饭,没有多想,一并就着鸡蛋炒了下去。

    吃完后已是九点,见他们还没有起床,明澄再次去叫了。敲了主卧的门,里面回应“进来”,他扭开扶手,开门进去了。明理躺在的大床中间,正玩着手机,关上的窗帘,使得房间里还充满着睡意朦胧之感。“什么时候过来的啊?”明理打着呵欠问道。

    “早早的就来了,快点起床吧。天还没冷到开空调的日子吧,你怎么这都要开空调?”明澄带了些许牢骚。

    “起来时才会开,从床上起来时太冷了,马上就起来。还没吃早饭吧?叫阿雪起来弄吧。”

    他没有再和弟弟戏谑下去,带上门便出去了,准备敲响相隔不远的次卧门叫醒妹妹。站着门口思绪了会,他掏出手机拨打了妹妹的电话——一段铃声从卧室中传来,他立刻迎进了房间:“你这懒猪,早醒了吧,躺在床上玩手机,快起床!不然我掀掉的你被子。”

    阿雪佯装将被子裹一圈撒娇道:“不嘛,太冷了,不想起床,又要给你们弄早餐,麻烦。”

    他看着头发散乱同疯子一般的妹妹笑道:“快起来吧,早餐我已经弄好了,蛋炒饭呢。你要是起来嫌冷,我帮你把小电炉拿过来,对着烤就不冷了。”

    “好耶,快去拿来吧。”阿雪丝毫不知羞地将双手举了起来,同时也从被子里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睡衣如头发那般凌乱。

    “真不知羞,我去拿了!”

    叫起他们过后,明澄坐在楼下沙发上,无聊地打开了电视机,翻了几圈,也没找到想看的,便停留在电影频道,任由电视播放的声音充斥整个客厅。

    明澄回到自己的房间,是这层的主卧。还是和以往那样,被子与枕头整齐铺在床上;桌子上也与以往那般,四个笔筒并列在桌上紧贴着墙靠,墨水瓶也排列在那一排其中;书籍整整齐齐排放在一块,记事本也层层相叠放在另一摞。在记事本上还放着一封某快递公司的信封邮件。他看了看纸封上的信息,便知道是静思小姐寄过来的,他没有即刻撕开去看里面的内容,而是扑在床上静静望着信封发呆。

    静思小姐是明澄的历史老师,她在他高中时担任历史实习老师。明澄身上那股古古怪怪的气韵让静思小姐对其格外关注。那时他的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唯一在历史上过及格线并且排在前茅,这让身为历史老师的静思小姐有义务去了解他。

    也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静思小姐在放学后叫上明澄到办公室谈心,问他为何学习成绩这般偏科,还有性格有没有觉得与身边人不一样等等。他并不对这位占用他放学后大部分时间的老师有其反感,既不是如心不在焉这般,也不是乐此不疲于此,只当是一个不可抗拒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那般不卑不亢。静思小姐没有问出他的内心情况,但依然没有放弃,她始终相信,像明澄这般不合群且成绩差的人,不是正常的学生;所以改变之前的直接询问,她决定把每日放学回家的明澄都留在办公室,以补习为由。他历史成绩在班级上是名列前茅,不需要补习,便提出拒绝,静思小姐则以补习其它科目为由,但他依旧很抗拒,直到静思小姐说出不接受补习,便将在校情况告知家人,而他从这一刻开始便服从了。

    静思小姐借着补习与明澄每日相处,试着感化他,但那时的明澄并不吃老师的这一套。他敷衍地过着每一个放学的午后,期待着这位老师也能像其他科目老师那样,任由自身自由生长。补习一月后,静思小姐发现明澄并没有在学习上进步,也没有在生活中有所改变,还是和从前一样孤立世界。情况有所改变是在某一天下午的语文作业讨论:

    “你打算这三年怎么度过?”

    明澄不知如何回答这个他自己也没有想象过的问题,但还是硬着头皮诙谐回答道:

    “就这样过吧,每日早上来到学校,上课时认真听讲,课间休息时预习下一节课的课程;中午时回家吃完饭早点来学校复习上午学习的功课;放学就到老师您办公室补习功课。”

    静思小姐被这一回答逗笑:“真的像你这样认真学习,又怎么会这样严重偏科呢?你少来应付的话。”

    那一个傍晚,是明澄话语最多的一次,师生二人在那谑而不虐的氛围里融洽相处,她以此还向他提问了个有趣的历史事件:

    “你知道历史上哪个君王死得最惨最特别吗?”

    他一听这个趣味的问题,心中便有了答案。他早在很久以前便听正文叔讲过,也在书上看到过,在君王中,只有他是掉进粪坑里淹死的;那般样子,又怎能让人多看几眼呢。他不想将答案就这么说出,故意回答:

    “是商朝的‘武乙’吗?还是周朝的幽王啊?这两个都死得很惨吧。“

    “你说的周幽王老师知道,但说的‘武乙’是谁呀?”静思小姐疑惑。

    他见卖弄的目的已达到,嗤嗤笑着说:“那老师您先说是谁死得最难看,我就告诉您‘武乙’是谁。”

    静思小姐娇嗔:“你还敢耍老师吗?快告诉我。”一边还揪着他的耳朵,将他的脑袋拉近了自己的脸前。

    那是明澄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静思小姐,也是第一次看清楚她的五官。他是近视眼,也没有戴过眼镜。那一刻,仿佛空气凝结成冰,纷纷掉落在地上,掩盖了学生的嘈杂声,没有任何阻隔,她的精致五官就这么任由光线一并映入他的眼帘。窗外照射进来的金色夕阳洒在她脸上,泛起了透彻的光泽,显现出包裹在肌肤下的血色,很是美丽。他那时是这么肯定的——静思小姐是一位气质上与姿色上相比于其他老师更胜一筹的美女子。

    明澄微红了脸,便不敢再这么造次下去,赶紧从脑海中回来:

    “对不起,老师,我说、我说,我不敢耍您了。”

    静思小姐这才松开了手,又故作庄严地清了清嗓子道:

    “这次就饶了你,说说‘武乙’是谁吧,要是还发现你敢耍老师,定不轻易放过你。”

    “老师您刚不是说历史上哪位君主死得惨吗,我说的周幽王是一位因纵火把自己给玩死的人呀。因为褒姒不爱笑,想出这么个方法逗她,最后也因此而死,这实在是令人发笑呀,置身去想象,简直羞死啊。说的另一个君主是商朝时的‘武乙’,他是被雷劈死的,这更是令人不忍直视。”

    “那你知道他是怎么被雷劈死的吗?老师追问道。

    “老师您不知道吗?“

    “少贫嘴,还想挨罚吗!”

    明澄嗤嗤说道:“‘武乙’是商朝后期的一位君主,是个暴君,他在位的时候,藐视上天和神权。他让人雕刻了个木偶,把它称作天神,并且要和它来一场赌局。臣子说:‘木偶人不会赌博。’他便命令这个臣子代替天神来赌博。臣子与君主的对局,臣子哪敢赢呢,所以臣子就故意输给了他。输了三局后,君王说:‘你既然能代表天神对局,可为什么还会输呢?可见天神是不灵的。’于是让身边的侍卫们把木偶的衣物剥开,将木偶痛打了一顿。有一天,他去山上打猎,忽然雷雨交加,还没来得及避雨,就被天上下来的雷电给劈死了。嘿嘿,老师您说这死得挺惨吧,也太好笑了。”

    “这都是迷信,可没有上天鬼神什么的。”静思小姐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我当然知道啦,他是死于不知怎么躲避雷雨吧,只是后人说他触怒了天帝而被上天诛杀。不过他也是第一个打破神权而加强王权的人,想必也是很有作为呢。”

    “知道就好,要相信科学。你说的这些,老师也不知道呢,受教了呀。回到之前的问题,那你知道是谁死得最不忍直视吗?”

    “是春秋时期的晋景公咯,对吧?,您在课上有讲过。”明澄不假思索说道。

    “对了,那你说说他死时候的故事吧,你这么聪明,一定也知道吧。”静思小姐望着明澄眼睛说道。

    “是晋景公病了——噢,对了,古人称之为病可不是我们现在说的一个感冒,那时候病是重病,疾才是小病。”

    “对,没错,继续说下去”

    “然后召来巫医,巫医说他吃不到今年新麦成熟的时候,不久后便要死了,除非及时治疗。晋景公不以为然,没有理会巫医的劝告。后来他做了一个噩梦,梦到自己身上的病化作成两个小鬼了。一个小鬼说:‘那个巫医是个良医啊,恐怕会把我们消灭掉啊,赶紧逃跑吗?’另一个小鬼说:‘我们在膏之下,肓之上,他不能拿我们怎么样。’他把这事和巫医讲了,巫医说晋景公已经病入膏肓,救不了了。后来他想要吃新麦,可正准备吃的时候,突然感到腹胀,就跑去上厕所了,但就是这个时候,他掉粪坑淹死了。后来还把发现他的人一起殉葬了。”

    “对了,太棒了!看来这个问题难不倒你呀,那我再考你一个吧,你说历史上还有哪个君主死得最惨不忍睹呢?”

    “死得惨的君主呀,那我就说周朝时的齐国两位吧——一个是西周时的齐哀公,还一个是战国时期的齐愍王。前者是被周夷王投入鼎中活活煮死;后者是被楚国人活活折磨死,被抽筋剥皮活活挂在树上两天才断气。”

    “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厉害,老师甘拜下风了呢……”静思小姐赞不绝口。

    明澄被这一顿夸奖羞得不知所措:“呵呵……哪里有您说的这样呀……”

    “哟,不禁夸呀,看看你的脸和耳朵都红了。”静思小姐继续打趣道。

    “那还不是被您揪红的。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明澄看着屋外的天已经暗了下去,便以此为由向她提出离开。

    “好嘞,注意安全呀,明天见咯。”静思小姐起身站立。

    明澄连教科书都没有收拾完便跑回了家……

    那是他第一次看清楚老师的脸,也是第一次对她产生到了一丝好感,至少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乐意每天放学与她在一块。

    “阿鼎还没有来吗?”明理问道。

    “没有,我打电话问下吧。”

    明澄拨通了继母的电话,问她阿鼎有没有出发,继母说还没有,还说阿鼎一大早就想过来,是父亲不放心他一个人坐公交车,不准让他过来,而她自己和父亲要去上班,也没时间送他,现在阿鼎一个人在家中。明澄接着说 “那我们去接阿鼎过来吧”。

    出门,明澄去向了车库。那是间堆满杂物的房间,有曾经游玩时的自行车;还有一些尘封的书本,那是他拿邻家正文叔的书,还没来得及还;还有一些年少时藏起来的玩具;那还存放着小时候的记忆。

    拉开卷帘门,见墙角的东西被一块黑色帷帐布掩盖,布上已经落满其它颜色的灰尘,他掀开一角看了看,几根碳素鱼竿摆在最顶层,表面上的油漆已有些暗淡,两根鱼线缠绕在鱼竿身上。伸缩杆的塞头已经不见在哪儿了,只见竿稍被鱼线拉得弯曲了,他想着把线收纳到竿包中,再找找塞头将其安置好,但行动上却迟迟没有动手,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了声笑,便又把帷帐盖了回去。

    拉开门把手,车子前后灯闪了几下,他进入车中发动汽车,可点火几次后,始终不见引擎的轰鸣声,只听见那 “咔咔咔”微弱响声。明澄只有作罢,起身关上车门回去屋中。

    “车没电了,用下你的车,等会用你的车搭个电,你去找找家里有没有电线之类的东西。”明澄拿了明理的车钥匙,招呼后走向了停在院外的车。

    他绕着车转了一圈,踩了踩气鼓鼓的车轮,便上车启动了引擎,向着阿鼎方向行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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