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有睡吧,喂,叫你呢。”阿清动了动身子。

    他感到耳旁送来一阵热气,自知再也装不下来了,便眨巴着眼说道:

    “干什么啊,被你吵醒了,你要上厕所吗?”

    “不要啊,我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即便是已经顺势与她对话,但手仍是不敢动作,仿佛出生时便是这般样子,未有不适感。但这明显是他装作这样的,他害怕先动而产生愧疚与不安或给对方也带来。

    “刚醒的啊,怎么了,你睡不着吗?那开灯你再看会书吧。”

    他似乎想借着天日昭昭来洗清自己的不安之心。

    “不用了,看书更睡不着。话说你早醒了吧,你骗我的对吧?”

    “哪有,刚不是你在我边上叫我吗,我就是那时被叫醒的。”

    “呵呵,真的吗,那你的手怎么从之前就开始出汗了啊?”说着便将手又握紧了几分。

    谎言被揭穿,微弱的黄光好似光天化日一般打在他的脸上,他对这被揭穿的谎言感到无比羞愧。他这才将手往身边缩了回来,而后不再敢出声。

    窗外的空调机与室内的送风机糅杂在一块的声响充斥着整个房间,主导了房间静谧气氛良久。

    “睡不着,聊会天吧。”

    “聊什么啊,越是说话不是越睡不着吗。”

    “你怕不怕鬼啊?”

    他惧怕黑暗,是恐惧黑暗给自己带来的痛苦,而痛苦的来源并不是鬼怪,更像是利剑被恶人所持那般。他从未害怕鬼怪,但他不喜黑暗却又难以给自己不怕鬼怪做充分的论证,如敬仰锋芒也同时畏惧它切割自己的血肉。

    “不算太怕。”明澄给出了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你就是害怕,却装作不怕,像你睡觉还要开着一盏灯一样。”

    “那是我怕半夜起来上厕所找不到开关。”

    “呵呵,你就是嘴硬,实际上就是害怕。”

    他被赤裸裸的话直击心灵,或是真被其伤害到了,又或是她的话本身就带有直白的寓意而使得他惭愧。

    “嗯——有一点吧,你怕吗?”

    “不怕,没什么好怕的,那你现在还怕吗?”

    “不怕我就会关灯了。”

    他感觉到脸边上有浴衣特有的毛绒感擦过,随后眼皮里再也感觉不到一丝血色——阿清伏身把台灯关上了。

    “这有什么好怕的,习惯就好啦。”

    他没有对她这古怪的行为指责什么,就连敷衍的“嗯,噢”这样的词也没有向她回应,就如之前装作睡着那般镇定地一动不动。即便是有那盏灯的存在心中也并不是想着光明,他也会随着自然之神的旨意身处黑暗;那盏灯的存在,如夏日里的棉袄,如冬日的电扇一般,它的存在不过是一丝安慰,如望见棉衣时冬日见暖的画面,夏日电扇凉爽之景象。但他早已进化成不能满足于这些的人,如现代人难以满足于现状一般;年少的他难以分辨出这是病状还是当代人对生活的不堪而产生一丝虚假的慰藉。即便他是那般厌恶随波逐流,但还是被开向空虚的列车似诱导似威逼载向了那未知的远方。

    明澄的手掌又被阿清抓住,这会握得更紧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自然收缩拉不开二人之间的距离。随即而来的是她的手扣上他的手,手指之间紧扣在一起,如完美契合的榫卯之物。这次的未知感觉远比之前要强烈得多,他没有再敢动弹一厘。

    “这样就不怕鬼了,感觉好多了吧?”

    “嗯,还好,不那么害怕了。”

    他说完便感后悔,悔于自己为何要说出这样的一句话——这是对她行为的默认吗?又或是因自己不坚定而犯下的错。罪恶感席卷全身,是因正文叔之乎者也的教导,也是因对阿月许下的诺言,更是因对所学的消化与理解。这份束缚也促使了后来他为之不屑的一切,在看穿他人心思的不轨后而产生的一声冷笑,在看见他人愚昧的行为而猜想到后果的一阵代替天子的诛罚;看到自身的无为而产生的深度懊悔与自责,随即而来的也是一段静止时间与空间的惩罚。

    “你有喜欢的女生吗?我可以帮你做参考哦。”

    “没有,以前喜欢一个,但是她走了,再也没回来了。”

    “谁呀,她漂亮吗?”

    “说了你也不认识,还是不告诉你名字了,她在我眼里最好看。”

    “有我好看吗?说实话,不准撒谎。”

    “这难以比较……你很漂亮,但她也很好看。”

    “呵呵,你真会说话,但总要有一个高低的吧,不要这样回答了,实话说吧,我又不会因为这个而自卑……”她像政治书里一般说着思想品德。

    “嗯——你更漂亮,她稍微比你逊色一点,但她在我心中就是最美的。”

    “呵呵呵,这样啊,那就是我赢了呗,你有她照片吗,我看看。”

    “这么晚我可不想起身,再说了你都赢了还看她照片干什么。”

    “就是想看看她比我差在哪里嘛,不愿就算了。”

    二人在此停住了话题,他们的手还牵在一起,手心的汗不知是明澄出的还是阿清出的,但紧贴着却也感觉不到过多的湿漉漉。空调内外机的声音也不知何时停止了,他俩也不知钟表的指针是向上或下。仿佛他们可以相互以手作为连接,传输着二人的过往,也能知晓此时的心境,更能拉近曾经不相识的距离,也能将彼此的心拉近。时间未有任何征兆,就静静地一点一点流逝;空间之感也只是紧贴肌肤的衣服与被子,当然还有紧牵着的手。好似他们的心跳也可以为时间轴线做一个参考——“扑通、扑通”。

    “噢,对了,恶来回来了吗?”

    “啊,今天回来时没看见它啊,可能真是迷路了吧。”

    “会不会丢了啊?”

    “不会的,明天我去找找,早点睡吧。”

    阿清应了声便没作声,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他像昨天那般似睡非睡挨到了天亮,她不知也是不是如昨日那般安然入睡,只知他们的手紧握了一夜。早晨时阿清面向着他,也靠近了些距离,另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身上。

    清晨时刻,如昨天那般,他先洗漱一番,等到阿谷婆出门后,便叫她起床,而后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望着紧闭的洗手间门,还有就是观察姐姐与父亲的动静。待到一切完毕后,便又去学校附近吃早餐,再去学校里面逛一逛。

    他们走在操场上,周日人变得多了些,似乎是那些住校生从昨日晚上赶到了学校。喘着粗气从身边而过的背心中年,玩着各种球的学生,再有的就是漫步在操场上的他们这类闲人。那些并行的学生说笑着什么,欢快地从他们身边超过,又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他们与漫步的人一样,仅此是一点不一样,那就是他俩手牵着手走在操场上,似乎这点就与所有人区分了开来。插肩而过的老师或学生偶尔投来不一样的眼光,他和阿清也不在乎,只是信步走着,绕着时而直线时而曲线的跑道走。终点似乎永不存在,或许从他们的起点作为而后的终点是唯一可以料想的。

    他忘记了是谁先牵着谁的手开始,但记得自己并未有昨日那抗拒之感,而是欣然同步着步伐,无视身边人或许是教师投来的异样眼神,又或是学生过后猜想二人是哪一个班级的好事之心。二人绕着一圈又一圈,并没有发声,而是同昨日那寂静之夜一般,彼此心照不宣默默手牵着手,接纳外人给他们赋予的情感色彩。

    “有些累了,休息一会吧。”阿清向他说道。

    他们跨过中心塑料制成的绿化草地,径直走向了学校门口的亭子。

    “你坐一会,我去买水。”

    阿清笑意应声,而后便入座等待着他。在外人看来,这无疑是一对情侣,在甜蜜施展爱情的法术,且深受魔法给彼此带来的灵魂结合。魔法也给他们二人之间与现实隔开了一道屏障,他们难以看见,又或受爱情的加持已经不容易再受到现实生活给自己带来的不悦,抑或是更能从现实生活中发现他们所谓的美。但这一切,在他身上更像是一幕假象,他从未放弃冲破这他所认为虚假的屏障,而去向那未知的黑暗,而她,更像是在修缮这道在呵护着他俩的精美的屏风,那上面刻满了爱情的诗句,有着“野有蔓草”尾末的意境。如真是这样的话,那她又怎敢放弃,又怎会置之不理。

    他从学校大门进来,带着两根仿佛是定情信物一般的雪糕,走向亭子。阿清远远看见了他来,起身依在了柱子上。似昨夜诗中的“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悦”的情景,她也向着他来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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