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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权熟计

    廊上侍女来往纷频,却一声咳嗽也不闻。

    他沉默地从旁经过,任由她们一个个跪伏到脚边,刚换上的灰袍在地面长长地拖着,一如他烦恼的心绪。

    来到司马舜华的房门前,她漱了口,正拿巾擦唇,见了他,笑着让他进去。

    端着一只只小食盒的侍女仍在进来,哪怕司马舜华已经用过饭,没有再尝的打算,流水一样的点心还是一碟碟加在那方硕大的桌案上。

    “夫人这么早就起了。”

    虞导打起精神,朝她递去最温和的笑容,一面进屋。

    屋内陪侍一个都无,所有伺候的都退去外面。因此虞导落座,外头才进来一个丫鬟,呈上添来的筷子。

    “不知怎的,早上给我冷醒了。”司马舜华年逾四十,一张端方大气的脸,皮肉不松,眼眸和年轻时一样明亮如泉。她一边给虞导盛粥,一边说着原委,“天儿一下子冷成这样,真是奇怪,别是要下雪。”

    “才十一月里,下什么雪。”虞导笑着接碗放到一边,把夫人的手渥在他的大手掌里,司马舜华嗔看了他一眼。

    又问:“虞妃妹妹不是留你有事相商吗?你这哥哥什么时候沦落到饭也没有一口就被打发回来的地步了?”

    虞导轻轻哼笑一声。

    眼里却并不高兴:“我没去。”

    司马舜华见状,奇怪道:“怎么了?是皇兄责备你了吗?还是上一回的事?”

    “没有,没有。”他吃了一口白粥,并不多言。

    “皇兄之前病得那么重,龙塌之前,事关承嗣,你谨慎一些也情有可原呐。”

    “是我迟疑,的确不当。此事不要再提了。”虞导连连摆手,“而且也不是这事,虞易被判了斩刑,我实在心有戚戚啊。”

    “虞易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呢?不过是司徒意气之争罢了,他就是再拿虞家的人出气,太子妃的位置也轮不到他那女儿。”司马舜华说得情绪上来了,给虞导夹的一点虾油腌笋都半截甩到碗外垂着。

    这还真不是何胥有意栽脏,虞导面色凝重。他对这个族叔不甚了解,只因选了他的女儿进宫伴驾,才顺理成章也给他派个运粮的差事。

    他心想,运粮还能出什么差错呢?

    可是虞导没能料到这个虞易胆大包天,竟然伙同副使贪污粮草款项。什么贼人劫粮,什么押送不力,虞导是军中淘澄出来的,最知道这其中的门道。虞易为官不正,下面的人手脚也都不干净,层层盘剥下来,等到临近交付钱粮的时候,一查,才知道亏空太大,根本填不上了。只好做成贼人劫粮的样子,想要蒙混过关。

    本来因为自己一时犹疑的事情,皇帝就已经生疑了,这么好的把柄被故意塞到何胥的手中去,能不翻个底朝天吗?

    “何胥虽然可恶,到底也是虞易自己不争气。”虞导摇摇头,“真是可惜啊,本来要去见虞妃的,只是虞美人跪在那殿外,我看那丫头跪得气色都没有了,看不下去,就回来了。”

    虞美人是虞导这些年选送进宫的虞家女子中,除了当年盛极一时的虞贵嫔之外,最得宠的了。她才十七岁,还没有子嗣,虞导在殿外遥遥一见,就怕遇上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管不顾起来,太伤体面,况且她还不知道她父亲早就人头落地了。

    “皇兄素来狠心,你不给他求情,也是对的。”司马舜华也无奈地压低声音道。

    “这下那孩子算是没救了……唉,真是可惜我一番心力——对了,” 虞导端碗的手在桌上点了一下肘,“我已经叫虞慷把他妹妹送进京来,听说那也是个美人儿,到时候叫贵嫔引荐给皇上。”虞慷是虞导的晚辈,人还算勤恳低调,只是不知道他那妹妹的美貌,是夸口,还是真如所说。

    “一定要送吗?”司马舜华皱着眉头,“其实我看贵嫔又有孩子,皇上待她也还是不错的。你总给皇帝三天两头地送虞家的女孩子,她难免多心,毕竟她跟你不是——”

    虞导知道夫人的意思是什么。

    虞贵嫔并不是他血缘上的妹妹,只不过是一个搜罗来的美人而已,他将她献给当年的司马彦做妾,生下了他的次子。虞导还记得当年第一眼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内心的震撼。她是那样极端的美艳,那张脸没有缺憾,增之一分减之一分都会破坏它极致的平衡。而如今的岁月就拥有这样的权力——二十年了,她的容颜说不出哪里被改动,仍是美的,可是经不得细看,细看就有一点惊悚。

    虞贵嫔如今不再有恩宠也是必然。

    可是当年,当年她无疑把司马彦迷得神魂颠倒。

    等到司马彦登位,长子之母有着前朝的忌讳,虞导本以为凭他之功,凭贵嫔之宠,太子之位该落到这个次子司马遇的头上,可皇帝还是以嫡庶有别为由,立了何嫣的儿子。

    虞导还记得册立那日何玄那个该死的老狐狸脸上的微笑——他心知肚明,那些该死的高门望族,他们清傲的门第观念将其拧成一股势力,那是夺位的司马彦急需的力量,与这股力量比起来,虞氏的美貌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不行,”虞导在碗里并齐筷子,“皇上身边不能没有贴身伺候的虞氏,还是看看虞慷那妹妹再说吧。”

    他说罢,仰头把碗里最后一口粥喝尽,就着夫人的手巾擦了擦嘴:“等年过了,陛下就该给康乐选驸马了,你问过虞妃有中意的没?”

    说到这个,司马舜华脸上才终于有了笑意,她挺喜欢司马裹儿这孩子:“问过了,她说,她居于深宫,对外面了解得不够,都听你的意思,再看看皇兄肯不肯就是了。”

    虞导沉吟。

    司马舜华便又道:“京城里数得上来的八姓世家,荀、蔡是跟司徒和解氏都结过亲的,怕就不要了,剩下的,我听说袁家那个孩子好像还不错……”

    袁讷,虞导记得,长了很秀气的外貌,如今是秘书省著作郎,此次《太康大典》成书多有他力,算是个博闻强识的年轻人。

    可是虞导却说:“他不是混迹于解家子弟间,被称为什么‘七友’吗?虞妃不忌讳?”

    闻言,司马舜华突然想起似的,这才惋惜地叹了口气:“那真是,可京城里稍微出挑点儿的孩子,都跟城东那个解安脱不了干系,他名望在那里,大家都想去沾两三句好评,便好出仕做官呐。”

    正要说话,门外却又进来一个人。

    虞慎披着寒潭色的披风,看上去脸色更不佳,眉间隐隐一点晦滞,一入来便忍不住握拳咳嗽。而司马舜华看见儿子,脸上笑意绽出:“来,正好跟你父亲一块儿吃饭。”

    虞导看他褪了披风,更显清癯,请过安,坐在母亲旁边,听她问:“今日要出去吗?”

    “太子殿下要带北国两个来使去城外赴宴,”虞慎神色平常,“刚刚传话叫我同去。”

    司马舜华一面给儿子舀粥,一面说道:“这么冷的天,你还病着呢!”

    又看虞导一眼。

    虞导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儿子。

    “我歇了多日了,没事。”虞慎摆摆手,意思叫母亲不必费事,他并不打算用饭。

    看向端坐的父亲,问道:“北国来人很蹊跷,我前两日听说,北面战事是败了的,败了为何北国遣使求和呢?”

    “唉,这些打仗的事情,听了叫人不安,你病着,琢磨这些做什么呢?”司马舜华看着儿子。他回来那日的形销骨立,终于在这些日子里稍稍补回来些,可是终究身体孱弱,每每夜中咳嗽,白日见着时脸色都泛着灰青。

    可是虞导却接问:“那你看,司马尤被换回,陛下会派谁去接任?”

    “陛下自然会叫父亲举荐一个。”

    虞导轻锤了一下自己的右膝,笑叹道:“是啊,陛下早该向我问询此事,偏偏我等了这些天,陛下却没提,昨日我才知道,一月前陛下早派人去谯郡召石伯都,今天他父子一行都进京来了。”

    虞慎似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石伯都是谁:“这样,陛下肯用石家,也挺好。”

    “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去告诉虞妃,石家有两兄弟,叫她着意看看,康乐择婿,满可以从这二人中选一个。”虞导向着夫人缓缓地嘱咐道。

    司马舜华却讶异道:“石家?”

    “如今看来,陛下是有心要用他们,只怕将来有的晋升。不趁着这次康乐择婿的机会,让别家占了先就不好了。”

    “石家长女正是解安的夫人,他们可是早抱了团的,”司马舜华面有不悦,“孩子在江州的事,我总觉得跟何家脱不了干系,一定要给康乐找石家吗?”

    “我都跟母亲说过了,我是失足落水,那些谣言阴论,母亲不要信。”虞慎辩白。

    司马舜华面上不喜:“可他家的确是处处与我们作对啊!你妹妹怀着身子,他女儿还专门跑江州挑个美人去抢你妹妹的恩宠,那个郡主小小年纪最会表面光,把康乐也哄得团团转,给你虞姑母气得不轻……”

    虞慎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虞导瞳孔微沉,轻咳一声,道:“这些都是小事,陛下是忌惮我当日似有立场不坚,所以找了石家分权抗衡,眼下还是尽早把司马显、司马尤逼走为妙。”

    他又低头想了想,向夫人道:“快过节了,若是这两王上门,你照着亲戚之礼接待便可,就说我病了,不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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