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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中沉凉

    夜中沉凉,更扩大了兵器交割的铿锵之音。

    时而破空,时而刮地,或呼啸,或尖嘶。

    阮一独独步空廊,循着声音的方向,努力在廓大而繁复的苑中行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穿过一扇门,看到的却是更多崎岖的廊道,他知道自己已经身在西苑,可是究竟要如何走到两个哥哥那里,他却越来越没有头绪了。

    雪落成片,扑簌簌从暗夜中抖下,空廊上的吊灯被寒风欺负得不成样子。

    阮一独索性在两院间的夹门处停了下来。

    他被这座宅子烦恼住了。

    就跟石老将军说的一样,解家这样的后起之秀,看重的还是表面那些不中用的形式,解家的宅院如此,解家的人,也是一个个花拳绣腿、沉湎声色。也许解家九郎好上那么一点儿吧。可是干爹说过,就是解安,从前栩栩阿姐求告着一定要嫁给他的时候,石家也是瞧不上的。

    可如今是这些人的天下了。

    阮一独记忆里的祖父,强硬中正,是个好臣子,他没见过石老将军曾效忠的皇帝,可在老将军口中,他亦是超然卓绝,古之贤主,又何远之有?

    阮一独于是不明白,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贤明的臣子和仁德的君王,不能够做定一番安平社稷?为什么一夕溃败,众叛亲离,落得让如今北赵人在帝都之内肆意妄为的局面?

    他还记得十六年前那个雪夜。

    他曾怯生生躲在暗处,看着祖父拉起石老将军的手,叫他屈膝。

    祖父的话,每夜都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我是逃不掉了,但贤弟你不一样,你素有声威,公允不涉党争,从前,保卫陛下是你应尽之责,如今,少主没了,宗室也被屠戮殆尽,你只要承认他司马彦的帝位,他一定不会杀你。”

    “石家人口虽不多,但也是上百年勋贵人家,阿翦跟翎儿那样出色的孩子,你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叫你这一家子无辜丧命啊!”

    “你还记得翎儿母亲临去时跟你的嘱托吗?你常常挂在嘴边,又百般疼爱孩子,怎么这个时候你忘了?”

    “至于一独,他爹去得早,去岁娘也没有了,阮家就剩下这一个孩子,我自度保不住他,你或可有办法吗?”

    为了保住他,石伯都命石翦雪夜骑行,只带了他一个,一路向北。等他再一次得到祖父消息的时候,已身在千里以外了。

    夜池沉凉。

    但这帝都的雪寒远不能与幽并之地相比。

    为平各方之恨,祖父被处以极刑。在他之前受刑的则是成惕、邹忽等人——是把长戟从背后贯穿少君胸腹的成惕、邹忽啊,祖父又有何罪?竟与此等弑君之徒同刑?

    而在背后教唆授意此等弑君之辈的虞导,却可以稳升高位;他的儿子,在解家仍被奉为上宾;他的外甥女——他想到方才登车离去的二人——为什么人人都好好的,只有他,什么都没有了。

    阮一独咬牙。

    他不是不能理解石伯都老骥伏枥之志,国难当前,其它的都要抛到一边。可是干爹这样想,别的家族也这样想吗?如果真是人人思危,为何帝都内依旧声色犬马、歌舞升平?

    他握拳,抵在始终紧皱的眉头上。

    这一动,他突然发现,前面的廊上不知什么时候转出来一主一仆两个女子。

    她们之间相隔十余步,他却还是能看出是一主一仆,不是因为装饰上的差别,相反,二人背影上看,主人还更素净一些,她的长发松松挽就,甚至有些凌乱了,可是她脊背线条刚柔合度——让他一下子想到白日远眺时那匹黑骏。

    随之,阮一独才突然意识到——这就是白天那个杀马的女子。

    他忍不住跟上去,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十分不得体。但这也不是今夜的头一回了,一个多时辰前,他也正是撞见的那个望影憔悴的公子。今夜真是奇怪,想寻的人半天寻不到,意外之遇却是一个连着一个。

    刀兵之声,从来都不属于解宅的夜。

    何夕双眸凝空,方才的泪花让眼睫沉甸甸的,她又用指尖悄无声息地抹了一下。走了一会儿,那声音更加清晰了,于是她向寒枝做了个止步的手势,向着一弯羽形门洞走进去。

    白日恍然一见的石家兄弟两个,此刻正在院内缠斗,看他们肃整当真的样子,不像一时起兴的顽闹,应该是有夜中练武的习惯。

    果然石家家风不同。

    何夕认真地盯着他二人,心里也沉甸甸的。

    兄弟两个,一刀一剑,令人错愕的反而是年轻得多的石翎,他手里的横刀远没有他哥哥挽出那样多的花样,可是一抹一带,一截一斩,反而是他手里的刀更猛些,哗哗哗在半空里劈出风声。相形之下,石翦手里的剑就更秀逸一些,好看,震慑力却不如。

    他们的武器每交接一下,何夕就感觉自己的躯体微微震颤一下,就连皮肤都有了细微的酥麻感,而不知这种战栗,究竟是来源于刀兵之力,还是源于尖利之声。

    正此时,背后却传来孤清的男子声音。

    “郡主。”刀声戛然而止。

    何夕好奇地往身后一转,眼且一瞥:黑黝黝的羽形门洞里慢慢浮显出一个更黑的影子。

    哪怕看身形,也一望而知,不是石家的儿子。

    等他的长脸终于可以被何夕看清,她审视着,缓慢地转动眼眸,面前的男子极高,小眼,神韵内敛,甚至有一点钝气。

    寒枝赶在他身后闪进来。

    她看了何夕一眼,何夕的目光也扫到她,瞬间收了回来。

    寒枝小心翼翼看看这个高个儿男子,他生得愤世嫉俗,鼻骨颇高,眉头始终拧着,好像有担不完的心似的。

    寒枝没出声。

    “郡主。”

    石翦把剑归鞘,向她施礼。

    石翎则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不掌刀的那只手从额前一抹。

    于是何夕回身,那高瘦男子已几步走到阶下,坐到台阶上,他隐身在石翦石翎身后,再看不全。

    “郡主骑术真好,”石翎笑起来露出白白亮亮的虎牙,他年纪虽然跟身后男子相仿,看起来却好亲近多了,“我哥常说长姐骑术一绝,不知道郡主是不是跟阿姐学的?”

    不知道为什么,何夕没有办法像打量其他人一样去通体打量一遍这个石翎,他的笑过于吸引注意——那么亮、那么大的眼,满脸的清澈和快活,哪怕是何夕身边最无忧无虑的康乐公主也不能及。

    因此,哪怕他和石翦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刚正的面庞,宽阔的双肩,利落的身形,石翦就不能被称作漂亮。

    可是他的问话却叫何夕太奇怪了。

    “舅母,也会骑马吗?”她略显迟疑,但还是轻声问了出来。

    石翦脸上闪过一抹晦色。

    石翎听了她的话,也惊讶地望了望兄长。

    石翦果然开口了。

    “听说郡主养在阿姐膝下十多年,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吗?”他的声音里的不悦立即引起了何夕的警觉。

    看石翦年岁,应与舅母一同长大,石翦说她会骑马,那必是因为某种原因,她不再骑了。而这种原因,全天下也恐怕找不出来几个人,能比何夕更能猜觉。

    “从我记事起,舅母缠绵病榻,从未骑过马的。”何夕尽量让自己的神情和语气更诚恳一些,但显然只有像只大猫一样的石翎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二人身后的男子也“唰”地站了起来,他冷冷问了一句:“长姐跟二哥自幼习武,说她缠绵病榻,不是太奇怪了吗?”

    何夕听他话里有明显的质问之意。

    她已猜出他是谁,自然也很清楚为什么这个人对自己,像是有股天然的敌意,当然,她根本不惧。

    正要回敬之时,石翦却抬手一挡。

    石翎见状,也从中醒过神来,咧嘴又一笑,把手中刀习惯性地往阮一独面门前一扔。

    阮一独被那“嗖”的刃声惊得一退,任长刀“乒”地一下刀尖插地,紧接着,石翦石翎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愣神看那长身倒下,发出“乓”的重音,刀颚平衡不了身柄,两厢倾倒,刀面在石地上拍了又拍,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石翎抱歉地耸肩。

    阮一独则又惊诧又无语,嘟囔了句:“不归鞘扔给我……”

    石翦看了一眼地上的刀,又看了看石翎,了然,一掌拍在弟弟后脑勺上:“你呀——”

    何夕立在原地,她自然知道他们戏谑的与她相关,可是她心底里却如同一个俯瞰的局外人。

    解安点子之声犹在耳畔。

    “所谓时势造英雄,而非英雄造时势,正暗示着,企图以一己之力改变局势的行为,只是不自量力。眼下形势,聪明如我的夕儿,自然知道,该如何契合风气、审时度势,去获得你尚且可以获得的东西。”

    是啊,她与他,终究是没有可能的,她早就知道。

    那么他们要塞给她什么样的英雄,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向他们点点头,看了寒枝一眼,转身就走,反而是寒枝还不错眼地盯着他们发怔。

    于是何夕用手划过她的衣裳,寒枝才醒转过来,双手一绞,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应答之声。

    “姑娘,”寒枝跟着她的脚步,“咱们现在去哪儿?”

    穿得单薄,何夕被夜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见问,说道:“差不多是舅母喝药的时辰了,对吧?”

    “是。”寒枝低声。

    她慢慢走去,扶门时,余光回望了一眼。

    只见那高个男子恨恨地走上前,用刀柄反推了石翎一把。

    “走啦,还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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