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二)

    周净雪推开白色布帘,从隐蔽的小房间里走出来,来到大夫面前。

    大夫笑意盈盈地问:“怎么样?这针不疼吧?”

    那位护士的注射手法确实精湛,稳健且迅速,针头几乎无声无息地穿透过皮肤。

    从头到尾她只感觉皮肤被酒精擦拭一番,以及被针管一撞的冷意,不到十秒,护士已经提醒她:“你现在可以站起来了”。

    周净雪肯定地点点头,微笑着说:“一点也不疼。”

    “那是,这手法小李大夫练了无数年,就为了让病人少受点罪。”

    大夫热情地拉拢客户:“下回要打针,记得还来我们这儿。”

    站在一旁的梁亮说:“大夫,您这儿离我们那里还是太远了。”

    大夫反驳:“远是远,但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再远都得找个好大夫。”大夫浮上笑容继续说:“方圆十公里,你去哪找我这么良心的诊所?”

    然后大夫看着梁亮,问:“对了,亮子,这姑娘是你的?”

    梁亮回复:“是附近的领居。”

    “怪不得,还是第一次见你带过来。”

    “你叫周净雪,对吧?”大夫一边记录着病历,一边问道。

    “嗯嗯。”周净雪点点头。

    “你需要更多地照顾自己的身体,你的贫血症状已经很严重了。”

    “家里人通常会为你做些什么吃的?”

    突然提到了家人,周净雪心里一阵刺痛,她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我一个人在家,自己做饭吃。”

    “看你这年纪,正在上高中吧?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期,学业这么繁重,父母怎么不给你做饭?他们到外地去了?”

    不知道是由于鼻音太重,还是哭腔开始上浮,周净雪的声音低沉而沉重。

    “他们去世了。”

    悲伤又空灵的声音像一块重石,瞬间使狭窄诊所室内的气压降低。

    大夫暂停了手中的动作,他没想到,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会戳中别人的伤心事,于是舒口气,安慰:“姑娘,你别太难过。”

    “我也是过来人,知道这种痛苦。在最难过的时候,就想像他们化作了周围的各种事物,无声无息陪伴着儿女,这样想想,心情就会好些。”

    梁亮从这位女孩失去父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后,跟着应和:“是啊,说不定他们在看不见的角落一直陪着你,只是你没意识到而已。”

    自从父母去世的三年里,时间冲淡了许多东西。

    哭到肝肠寸断的心痛感好像消失了,实则赶不走,也逃不脱,只是偷偷分散在了身体的每个角落里。

    这些痛苦碎片化作忧伤的丝缕将她萦绕包裹着。

    周净雪不想继续深究这个话题,她快速点点头后,问道:“大夫,总共多少钱?”

    “还没开药,开完药后,再合计合计。”

    说完后,他转身面向背后的黑药箱柜子,抽出不同排的药格子后,从里面分别拿出几盒药。

    “这药有点苦,但是良药苦口,我给你开的量是半个月的,按说明书的要求去吃,中间感冒好了也不能停,一定要把它吃完。”

    “嗯嗯。”周净雪听话地点头同意。

    “两个人一共两百三。”

    梁亮将蓝色卡片递给医生后,医生将卡片放在白色机器中间一刷,显示的余额正好如大婶所言,恰好没剩下多少钱。

    两人结完帐,走出诊所门,行过一段路后,上了公交巴士。

    公交车上,周净雪依然坐在靠窗的位置,带着文静的神情看向远方,像极了一位文艺女青年。

    “一个人生活辛苦吗?”梁亮突然问道。

    “还好。”周净雪的回答依然很克制。

    “家里没有其他亲戚吗?”

    “有,但是很久不联系了。”

    “为什么呢?”

    梁亮发现,这个女孩和他交谈时,只是回答问题,很少主动透露额外的信息,必须要一句一句的提问。

    “他们都在外地。”周净雪笑了笑,补充解释:  “不,应该这样说,是我们从外地搬到了这里。”

    “什么时候搬来的?”

    “我出生的时候,我妈妈和爸爸……”突然,周净雪顿住了,不再继续说下去。

    她不经意间谈及父母时的神情,再次让梁亮感受到了急转而下的沉重氛围。

    梁亮轻咳一声,说道:“我家也是从外地来的,不过我是上初中时才来的这儿。”然后,他笑了笑,继续说:“刚来这儿时,因为是农村的,没谁愿意和我做朋友。慢慢地,学习成绩也越来越下滑,最后只考了个职业高中。整天混日子去了,和当初来这儿接受教育的目的背道而驰。”

    梁亮笑出声,问:“你说这冤不冤?还不如待在我老家,说不定还能做个公鸡头子。”

    梁亮似乎是在引用“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这句俗语,并从这句话中抽出了“鸡头”两字来开玩笑。

    玩笑虽然尴尬,但依旧把周净雪弄笑了。

    周净雪捂嘴笑道:“还有机会,好好学习,会成为凤头的。”

    梁亮重重地点头:“好,俺听你的话,回去好好学习。”

    说完后,梁亮继续问:“一个人在家住,不闷吗?”

    周净雪摇摇头,说:“已经习惯了。”

    “你真厉害。我虽然不是一个人住。但受不了那种难受的孤独,刚来这儿的时候,谁也不认识,谁都不想和我耍,那段时间的痛苦到现在都不想回忆。”

    “后来认识了几位大哥,和他们称兄道弟的,才算从一个人的乏闷中走了出来。”

    周净雪说:“你真爱交朋友。”

    梁亮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说道:“倒也不是,全靠那几位哥主动,本来在别人的冷眼中,已经对交朋友这件事失去信心了。”

    “你长这么漂亮,朋友肯定不少吧?”

    周净雪只是摇摇头,然后继续望向窗外。

    她的朋友少的可怜,只有周灵和谷玉两位。

    她忽然想到,他呢?他算不算朋友?

    那个笑起来,瞬间让她的内心盛满阳光的人,会是她的谁?

    她倚靠着公交车窗,脑袋里装满了他的灿烂笑容。

    或许是甜蜜治愈了身体和心灵。

    又或许是诊所大夫的药针见效很快。

    她越来越意识到,身体轻飘飘的虚弱感消退许多,逐渐找回了健康时的皮实感。

    窗外的风景疾驰掠过,几个站点后,车厢内的音响宽厚地播报:“下一站,鹿苑区花园路站。”

    周净雪的心中一动,不禁回想起两周前自己作出的决定。

    如果时机恰当,她会选择去球场见他。

    现在,她就在他的附近。

    明天训练就会结束,这不仅是契机,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第一次,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决定异常的甜美。

    不管是以什么身份,这次都一定要站在球场那里,看一看恣意奔跑的他。

    她的心加速跳动,心情仿佛蜜蜂采蜜一般的甜蜜。

    在思绪如潮般涌动之间,她捋一捋两侧的碎发,转头告知梁亮:“我会在下一站下车。”

    “是去找他吗?”

    周净雪心里的笑意蔓延,点头时,唇角弯弯的。

    梁亮见她如此模样,有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看来,你很喜欢你男朋友。”

    刹那间,周净雪紧张地别过头去,继续望向窗外。

    他是自己的男朋友吗?

    理应如此,但因为过去的胆怯和犹豫,她与他的关系维持在了模糊不清的暧昧状态。

    十分钟后,将要站在球场上的她,在他心中,会是什么含义?

    她和他的关系会不明自言地更进一步吗?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这次,她将勇敢的接受。

    或者,这次换她,用更明确的方式,向他表达自己的心意。

    过去的三周里,她的心情如过山车般起伏。对他爱意演化的越来越浓烈,直到压倒了一切不安的情绪。

    最终,周净雪在即将见到他的甜蜜情绪中,涌现出了最后一个不像她的念头:要正式和他在一起,突破所有的疑虑和担心。

    “花园路到站,请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

    周净雪慢慢站起,与梁亮道别,然后提着装着药盒的白色袋子走下了公交汽车。

    **

    花园路球场是露天式的绿色大草坪。聚集在球场周围观摩的人不少。

    晴朗蓝天的映照下,人群中有推着婴儿车的父母,有挽着闺蜜手臂的少女,有靠着男友肩膀的大学生,甚至有些白花花头发的老人也都弓着腰,背着手来这儿凑热闹。

    周净雪来到两处熟人小群体形成的间隔处。

    她双手握着袋子,白色袋子垂在了身体中央,身体站的甚是挺直。

    以一副优雅,端正的姿态出现在氛围活跃的球场中。

    她的眼睛很快追寻到穿蓝色球衣的他。

    那是个意气,英俊,跑起来如风般轻盈灵动的背影。

    足球此刻并未在他脚下,而是要抢断的对手脚下。

    黄色球衣的对方被陆元新和另外两名球员包围着,几乎没有可以带球进攻的空间,于是用一脚外旋将足球送出。

    陆元新沿着足球飞行的路线一路疯狂奔跑。

    在足球几乎触碰着球场左侧的界线落地时,陆元新冲到球的落点,用左脚背轻巧地触碰足球,将球重新带回场地。

    几位防守很快追赶了过来,他迅速调整体位,启动闪电般的速度,带球跑动。

    陆元新的速度很快,成功甩掉了后方的防守。

    但右前方还有数名防守正要围堵他的进攻路线。

    突然,陆元新停顿,将上身略微倾斜后,右脚一侧紧贴着地面,以自上而下地的削击动作,将球引入空中。

    白色足球沿着一条c型字母弧线旋转着,同时似流星般下坠。

    被踢出的球像长了翅膀般灵活,守门员的身体想去扑救,但脑袋刹那间想不出球的到达方位,只能背过身去懊恼查看。

    周净雪不懂足球,但这一踢却依然击中了她的心房。

    这条曲线写意到了一定程度。

    陆元新踢球的那一瞬间被她定格了下来。

    她有些明白为什么他那么喜爱足球了。

    在果断潇洒地一停一踢后,用仿佛违反物理规则的曲线,攻入艰难的一球,这样的身姿真的很帅……

    在确定球弹入织网后,他恣意兴奋地奔向队友的背影,和足球飞行的曲线一样,帅出了自由和生命力。

    周围的人群喧闹起来,爆发出一阵热浪般的呼喊声。

    陆元新勾上队友的肩膀,一边笑着,一边向那惊叹,赞叹的人群中回望,准备更进一步地享受他作为胜者的满足感。

    一刹那。

    含笑的眼波不再流动。

    刚才因肾上腺素飙升而加速跳动的心脏一瞬间停滞。

    两旁是嬉笑沸腾,惊叹祝贺的热闹人群,中间是一位安安静静,身姿端庄文雅的少女。

    女孩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如月光般柔和,恬静的弯弯眼眸

    他的世界屏蔽了一切喧闹和掌声,眼神被钉在了一个方向,只狠狠盯住眼中含有万种情绪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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