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净雪艰难地伸出手臂，从桌边摸索到手机，然后半眯半睁着眼拨通了班主任的电话号码。
“老师，我今天想请个病假。”
那边传来关切的问候：“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感冒了吗？”
一声沙哑又立体的鼻腔音发出“嗯”的声音。
班主任叮嘱:“一定要好好休息，尽快把身体恢复好。”
周净雪似乎没有力气再说更多的话，依旧“嗯”了一声。
班主任又说了一些关心的话，说完最后一句“千万要注意身体，身体养好了，才能把学习成绩搞好。你快休息吧。”后挂断电话。
周净雪将右手臂摆向床内一侧，松开手后，手机自然地脱落在床上，沉重的眼皮迫不及待地合拢。
昨晚，感冒药吃了，热水也喝了，但依旧不见效。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脑袋里仿佛灌了浆糊，沉闷又生疼。
好在，这种难受晕眩的感觉很快消失在了无意识的睡眠里。
临近中午，周净雪才再次睁眼。她瞬时感觉头皮像爬过了细小电流，有密密麻麻的“呲呲”声。
等电流完全敲过头顶后，她的意识逐渐清醒。
这时的感觉和早上的正好相反，她顿感身体消去了难受的下坠感，变得有些轻飘飘的。
睡眠使她的身体变得舒服了一些。虽还有些脑胀昏沉，但比刚才床都下不去的感觉好受多了。
在起床收拾一番后，她身上的重要任务是：安抚这个空空的，咕噜噜回响的肚子。
昨晚因为下雨，她没来得及买上蔬菜，只是随便啃了啃家里剩余的面包。
现在面包被啃光了，屋子里已经没有了垫肚子的粮食。
她只能打开门，顶着沉重的脑袋，拖着有些轻飘飘的脚步，下楼觅食。
街道上残留着昨日的积水，清新的空气带点潮湿的黏土气味，左右两旁密集的门店早就到了营业时间，将大门敞开着等待着客人进入。
周净雪走进一家超市，买完面包和牛奶后，一边吃着填饱肚子，一边去农贸市场挑选蔬菜。
她来到关系搞的熟络的农贸大婶的摊位前，蹲下身子挑选西红柿，茄子，豆腐。
大婶看她的脸色比以往更苍白，一边给买家称重，一边问她：“昨天冻感冒了？”
周净雪蹲着点点头。沙哑粗重的嗓子发出声音：“昨天下的大，雨淋身上了。”
大婶惊讶：“呀，这嗓子成这样了？得看医生去啊。”
看医生对她而言太贵了，每次一看完医生出门，她的钱包都要比预想中的更薄一点。
周净雪摇摇头：“我家里还有剩余的药，喝点药就好了。”
大婶：“还是看医生放心，我家亮子以前也是跟你一样，有什么病，就不去医院看，只会胡乱吃点药，前几年一个感冒，起初没当回事，还按照以前一样，喝热水，自己吞点药，结果半个月都没好，最后去医院一看，感冒变成了肺炎。治疗肺炎又花了好多冤枉钱。”
周净雪顿了顿，说：“没关系，一般不会变成肺炎的，这几率很小。”
大婶笑了笑，说：“看医生毕竟还是好的快好的彻底。”
过会儿，周净雪挑好蔬菜，提着黑袋子站起身，可能是长时间蹲着，一下子站起来，好像血液流动不及，没能及时供给大脑，身体有些晃悠。
大婶将周净雪一副虚弱的姿态尽收眼底，叹了口气，说道：“唉，你这可不行，本来就体虚，还不去看医生。”
周净雪将袋子递给大婶，微笑一下，用沙哑的嗓音道：“我看医生会紧张。”
大婶问道：“因为什么紧张？”
周净雪解释：“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病都比我想的要贵。”
“原来是这个原因。”
大婶称好重以后，将袋子递回给她，除了说了句“一共十块两毛五。”后，不再多说什么。
毕竟，她自己也是个穷人，只能在精神上关心一下 这位生病的女孩。
***
中午饭过后，周净雪泡好了一袋感冒灵颗粒，端着盛放着棕色药水的杯子来到书桌前。
她打开手机，有一条五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是大婶的。
【我家亮子下午去诊所复诊，你要不要趁着机会和他一块去看看大夫。】
周净雪婉拒了，回复【没事的，阿姨，我现在好多了。】
大婶觉得周净雪在担心费用问题，于是说【这个大夫很良心，不会给人乱开药。你就是去药店，也是大差不差的价格。】
周净雪很疑惑，大婶也太热情过头了，一副非让自己跑到诊所看大夫的架势。
她回复【阿姨，我家里还有药，不用再让大夫开了。】
【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家亮子懒，说好的要去诊所复诊，结果现在又在床上挺尸，打游戏。怎么催他都不去，明明费用已经交了，我这发愁的啊，正好想到你，就想着能有个病友陪他一块儿去，说不定他就肯了。】
【卡里还有些钱，亮子这次复诊的钱扣完以后还有剩余，你要去的话，就都给你用了吧，反正这懒汉以后也用不着。】
【我去了，他就会去吗？】
【是啊，都上高一了，这么大个人，平常做啥都让人陪。】
周净雪本打算回复道：【谢谢阿姨，其实真的不用了。】
但是再一想，这阿姨对她嘘寒问暖的，平常买菜还经常给自己砍个小尾巴，蔬菜价格实惠，品质好，算是欠了人家很多人情。
这回她这么热心，宁愿为自己花钱，也要想让他儿子去看病，便按下删除键，重新回复：【嗯嗯。】
【嗳哟乖孩子，阿姨谢谢你，我去问问他到底去不去。】
过了一会儿，大婶回复【我算是把他劝动了，孩子，这回卡里的钱能花的都尽量花完，以后不给他费这么大功夫了，每次催他去诊所就和杀猪一样，以后再得啥病我都不管了。】
周净雪：【我去哪里等他呢？】
【下午两点直接到公交站牌那里就行。】
周净雪：【阿姨，知道了。】
***
快下午两点时，周净雪站在一个当红小生的广告站牌前，等待着那个“亮子”的到来。
周净雪见到亮子的第一眼的反应是：人如其名。
他的头顶很尖，很光，发着一圈亮光。
周净雪很惊讶，因为她从没见过这种才十几岁就把头发剃得光秃秃的人。
亮子隔着老远，一脸憨厚地和她打招呼：“你就是小雪吧？”
周净雪点点头：“嗯嗯。”
周净雪虽然带着口罩，但是亮子还是从她清雅的身姿中推断，这是一位漂亮女孩。
亮子不好意思地摸摸光头：“和你的名字一样漂亮。”
周净雪礼貌地说声：“谢谢。”
亮子笑了起来，瞬间和大婶一样散发着憨厚朴实的气质，仿佛不像这个地方，也不像这个年龄阶段的人。
“我叫梁亮，你可以直接叫这个名”梁亮刚说完这句话，又想到了什么，于是补充：“直接叫我亮子也行。”
周净雪点点头，说了句：“好。”
梁亮试图笑出声来，活跃气氛：“大家都这么叫，毕竟你看我头顶就知道了。”
周净雪被逗笑了，眼睛弯得比礼貌微笑时更大了点。
梁亮看女孩笑了，不好意思地继续摸摸寸草不生的头顶。
早知道女孩这么美丽，笑起来又这么好看，出来之前应该先洗个澡才对。
梁亮正摸着头顶，不知如何应对时，公交汽车开到了面前，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上了车。
周净雪靠着车窗，她带着口罩看向窗外的风景，汽车开过快二十分钟后，她看到了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一群穿着黄色和蓝色衣服的青年正在围着白色足球奔跑，追逐。
在这些小小的人影里，一定有那个是隔着远远的距离使她心房砰砰跳动的男孩。
那个穿着蓝色球衣，跑起来像风一般自由，轻灵的背影是他吗？
想到不远处的他，她低头轻笑一声。
梁亮听到女孩甜美的轻笑，心中不觉一动，问道：“怎么了？”
周净雪说：“突然想起一个人，他就在附近。”
梁亮心想，能让女孩一想到就发出这种甜甜笑声的人，一定是他的男朋友吧。
好不容易见着一位漂亮姑娘，结果人家名草有主了。不过即使她没有男朋友，也看不上自己这种人吧。
这种因为懒到不想洗头，就干脆把头发全剃掉的人。
这女孩喜欢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他刚才望向了窗外，那是一片宽阔的足球场地。
梁亮问：“那个人在这里踢球吗？”
周净雪点点头：“嗯嗯。”
“是不是准备最近的足球联赛。”
“对。”
“我们学校也有很多人报名，不过最后一周才出正式名单，几乎都被淘汰了，只有一位入选。”
“你和他都是一中的吗？”
周净雪点点头：“是。”
“真厉害啊。学习这么好，还会踢球。正式名单里有一半都是一中的学生。”
周净雪开口问：“你在哪个学校？”
梁亮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天翔高中，不是什么好学校，里面都是混日子的人。”
周净雪礼貌客气地说：“没事，只要自己不放弃学习就行。”
这回换梁亮点头了：“是，哈哈。”
周净雪的内敛和礼貌总让她显得有些拘谨，只有像陆元新和谷玉这样如太阳般的人，才能稍微引出她的活力。
因此，梁亮觉得气氛始终带着一丝尴尬。在这种微妙的沉默中，两人选择了不再说话，彼此陷入一段持续的寂静。
汽车路过球场之后，大概又行驶了五分钟左右，到达了目的地。
周净雪与梁亮一同下车后，沿着一条石板路穿过几个街口，最终来到了“悠然堂”诊所，门前挂着一块精致的木匾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