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薛宁汐的房门就被敲响了，她面目狰狞的爬了起来，不耐烦的道：“谷雨！谁在外面敲门！”

    原枫隐约听到里头烦躁的声音，倒是没想到自己扰了郡主的清梦，都做好走的准备了，她却开了门。

    她将他请进来，他本来还拘束着进女娘的房中不合礼数，见到屏风挡去了她的卧房便自在了许多。

    薛宁汐刚起床没多久，嗓音还是低哑的，“原大人可是查清楚了？”

    谷雨替她梳了头发，却因为匆忙只是用根银簪挽了一下，她身上的衣裙还是昨日穿的那件黛青色的襦裙，看上去和平日里一般整洁端庄，只是还带着惺忪的睡意，没什么朝气。

    原枫唇边漾着浅浅的笑，温声道：“是，工人们都没找到，大抵是尽数被灭了口。”

    薛宁汐余下的睡意也没了，错愕的瞧着他，可他却轻描淡写的，这位温文尔雅的少卿竟不是个悲悯的人。

    原枫也是怕吓着她，很快就说起了别的事情，唇边的笑容还挂着，“下官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查清楚，恐怕要委屈长乐郡主在咸阳呆上几日了。另外，柳成福邀请郡主前往县衙一叙，不知郡主……”

    薛宁汐了然，点了点头，道：“如期赴约便是了，继续调查那些工人们的去向，那么多人平白消失了必有问题。”

    “下官领命。”说完原枫就出去了，连一句寒暄都没有。

    薛宁汐看着门外发愣，久久不能回神，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她转头问谷雨：“谷雨，你觉得原大人是一个怎样的人？”

    谷雨在梳妆台为她挑选首饰，听她说话便停下来，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原大人是个极其有礼且温柔的人，对婢子都是好脾气的。”前些天他还帮她拿姑娘的行李呢。

    可薛宁汐却觉得对谁都好本身就是一种生疏。

    柳成福设的是晚宴，薛宁汐是沐浴后去的，原枫见到他时她已经不是早晨那样懒散随意了，她似乎酷爱绿色，眼下穿了条青竹绿的裙子，弯弯的眉宇间透着习武养出来的英气，伶俐漂亮，像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原大人，”她只是招呼了他一声，并未行礼。

    原枫回礼，将她扶上马车才柔声道：“郡主，他不愿与下官说些有价值的话，下官只怕要使些手段了，不论发生什么，郡主安心便是。”

    薛宁汐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心地善良，若他做什么脱离掌控之事她定是会插手护他的，但她不愿意这样被侦破，“本郡主才不会操心你的事，你可不要连累本郡主才好。”

    谷雨见自家姑娘说话又口不应心的，唯恐坏了原枫的一番好意，连忙补救道：“劳大人挂念，我家姑娘说的话大人莫要往心里去。”

    原枫抿唇浅笑，“谷雨姑娘言重了，下官不敢。”

    薛宁汐并未反驳，一路无言。

    这回他们进了县衙的内室，柳成福一身蓝色的常服，携一位妇人和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娘同他们行礼，“给长乐郡主请安，见过原大人。这是下官的妻子徐氏及小女。语姐儿，快来给两位贵人行礼。”

    柳语竹大概与薛宁汐差不多大，却不像她这般端庄大方，女孩似乎害羞说话声音也是小小的，薛宁汐觉得可爱，笑靥如花的免了她的礼，亲切的道：“不必客气。”

    柳语竹站到了徐氏的身后，听着他们同父亲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她知道这位长乐郡主是宰相的千金，身份与自己是天壤之别，却如此和善，实在意外。

    再瞧那位公子，与她见过的那些公子不同，他的腰间连一点配饰都没有，温润儒雅，一表人才，见之如有春风萦绕，是个不可多得的神仙公子。

    原枫笑容和煦，嗓音也是轻缓从容的，“柳大人，郡主想了一夜，觉得罢用那些工人心中过意不去，天灾不该怨人，便想去查探一番他们的家庭情况，适当的给予补贴。”

    他立于她的左后侧，薛宁汐面上不显，但心中却道他怪会借自己之名的。

    柳成福笑呵呵的应下来了，“好说好说，明日下官便列一份名册给原大人。”

    原枫作揖致谢。

    落座用餐后，柳成福主动提出要同原枫共饮，原枫唇角弯了弯，转过头来请示薛宁汐，她哪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好声好气的回答道：“两位大人随意，莫要拘束。”

    原枫闻此言，笑容愈发无害了，眼神中透着清澈纯粹，甚是讨喜，“既然郡主如此说了，那我与柳大人定是要喝个胜负出来。”

    虽然他官位高，但到底是后生，听他这话柳成福忍俊不禁，“原大人有这般酒量？下官要领教一番了。”

    薛宁汐看着他们推杯换盏，才反应过来他为何询问自己，原来是为了让柳成福没有后顾之忧，他放肆了那便好办了。

    她吃饱了便下桌了，注意到屏风后的柳语竹在偷偷的看她，她笑靥如花的走过去与柳夫人聊起了家常，“小娘子年芳几时？可有婚配？”

    徐氏鬓角已经有了白发，这是她最小的女儿，她疼爱得紧，看着她也眸光慈爱，“十七了，还未许配人家呢，舍不得。”

    薛宁汐惯会讨长辈欢喜，眼下将话题放在柳语竹身上，徐氏也会多说些，“比我还要大上一岁呢，我该叫姐姐。”

    说罢又冲柳语竹笑，“姐姐生得这般好的容貌，婚事自是不用着急的，只是不知日后会便宜哪家公子呢。”

    柳语竹被她说得羞红了脸，眸光不自在的乱飘，落在了席上那位饮酒的公子身上，他似乎不知什么是醉一般，饮酒如饮茶一般，得体又洒脱。

    也不知是不是眸光过分直白，他竟转头对自己笑了一下，温雅和煦，如朗月入怀。

    原枫是感受到了这道目光，但只是转头顺带看看薛宁汐在干嘛，意外与柳语竹对视，他颔首微笑，却留意到了她脖子上悬挂着的玉。

    这厢薛宁汐又称赞起徐氏的手艺好，柳县令的衣服同东都一品添的绣娘缝制的一般精细。

    柳夫人对这位平易近人的郡主心生好感，笑道：“这便是一品添的衣服，老爷觉得贵重，一般都不怎么穿呢。”

    薛宁汐笑着称是，又与她聊了些别的事情。但多数都离不开柳语竹，她被薛宁汐打趣着，没再多看那位少卿。

    酒到醉时柳成福已经有些恍惚了，眼前的少卿也装出微醺的模样，他吐字模糊的道：“这渭河水灾堤坝怎么就塌了呢，洪水来得凶猛，可怜了百姓们。”

    柳成福也怅然若失，喃喃自语：“是啊，是啊……”

    许是真的喝多了，原枫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前日的景象，薛宁汐没带那么多钱，很快钱袋中就分文未剩了，她犹豫半刻抬手要去拔头上的金钗，他怕她弄坏了发髻损害他的声誉，没多想，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不似先前隔着一层薄薄的蜀锦，他失礼的接触到了她温热的皮肤。

    原枫却没有像之前那样一触即离，而是将她的手拿下来，温声道：“下官失礼了，下官这里还有银子，郡主不妨让下官也做做好事？”

    现在想来，她不说话大抵还有恼怒的成分。

    原枫沉默了良久才道：“柳大人是咸阳的父母官，想来必然也很心痛吧？”

    柳成福似被这句话戳到了，半晌也只吐出来一句话，声音低微，但他还是听见了：“是我鬼迷心窍，害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