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玫瑰小姐带上裙装小骷髅前往二楼餐厅，轻车熟路推开暗室的门，她一手端着烛台，一手牵着小骷髅走进去。
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这个暗室里已经被人翻找过了。原本挂了一墙的拼贴人像被扔的满地都是，似乎是有人不嫌恶心专门摘下来查看过。
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自认百无禁忌如白芷，当初看见这一墙的脸都压根没有上手研究的打算。谢沉亦然。
但是在一团糟乱中，有一张人像仍旧完好无损地挂在墙上。
蓝宝石般的眼睛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犹如冬日暖阳下最清澈的海水。
小骷髅空洞洞的眼眶正对着这张脸，指尖动了动，似乎想要触碰，却迟迟没有伸出去。
白芷伸手从地面上捡起一张人像，熟悉的触感传入指尖。
这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这些人像的原材料大概率不是真实的人脸，而是过去进入副本的玩家房间中的画像。她曾经触摸过陈曦和周潇房间中的画布，触感和如今手中的人脸很像。当然，和真实的皮肤也很像。
似乎说明玩家变美之后，丑陋的画像不是史莱姆先生想要的，于是被废物利用，剪接成各式各样新的人脸。
如此就更让人好奇，真正被史莱姆先生青睐有加的画像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白芷等了会，发现小骷髅只是望着这张属于曾经的自己的脸，没有丝毫别的打算。其实白芷也不知道，如果换了自己，要以怎么样的心态去应对这一切。
但无论如何，副本还是要过的，属于小骷髅的故事，她也要继续探索。
静谧的暗室中，白芷举起蜡烛靠近，小孩无辜可爱的脸被烛光映出暖色，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于是白芷伸出手，缓缓碰上那张可爱又纯真的脸庞。这样一张脸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原因的......
咔嚓——
小孩的嘴唇蓦地张大，从里面伸出两排锋利得不似常人的牙齿，上下狠狠一撞，发出另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如果不是白芷反应快，及时将手缩了回来，她现在的指头恐怕已经断了好几根。
紧接着，如她所愿，小孩呸呸两声吐出两根断指，好巧不巧滚在白芷脚下。
看来上一个找线索的仁兄并没有她的好运。
白芷在心中默哀三秒，还分神思考了一下这个倒霉货会不会是她的好前任。
【你的想法还爱他！】旗袍女尸煞有介事地感慨。
白芷不想理她，转头看向她养了四五天的小骷髅。看着人畜无害，原来惹急了也会咬人。
小骷髅也安静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都是不肯退让的意思。
人脸的反常似乎更证明了它有问题。甚至让白芷忍不住怀疑，其他人像的存在都是为了掩盖这张小孩脸，毕竟隐藏一棵树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放进森林。
就在白芷打算换点别的工具将这张人脸撬开的时候，系统突然上线：【叮！重要npc血泪小骷髅向玩家白芷发送契约邀请。契约内容如下：我为你翻脸，你替我报仇，请问玩家白芷是否接受？一旦签订契约，不可中途反悔，不可履约失败，否则抹除痕迹。】
白芷啧了声，“霸王条款。”
还什么我为你翻脸，她等会就拿根棍子把这张居心不良的小脸撬开。
白芷低下头，对着小骷髅直叹气。心道小孩到底社会经验不足，一点不讲究公平交易，一条模棱两可的线索就想换个替他报仇的大怨种，哪有这种好事？谁又知道替他报仇需要做到什么程度？身为玩家，明明只需要过副本就好。
尽管小骷髅的眼眶里空无一物，但白芷还是感觉到他在瞪着自己，似乎在控诉：都这么划算了，怎么还不和我签订契约？
白芷转身就去找棍子。
【叮！请玩家白芷尽快签订契约，契约生效后，npc血泪小骷髅将成为玩家白芷的可爱挂件。】看来是小骷髅怒加砝码，把自己都送出去了。
“我是独狼，不需要挂件。”白芷将倒在地上的桌腿卸下来，冷漠道。
小骷髅看着拿着桌腿，一脸跃跃欲试的白芷，终于选择扑了上去，一把抱着她的腰将头埋进了她怀里。
白芷：“......撒娇可耻。”
她摸了摸小骷髅的后脑勺，叹了口气：“但有用。”
白芷“勉为其难”地答应和小骷髅签订契约，小骷髅心满意足地在她掌心里蹭脑袋，只有系统破口大骂：【你这个奸商！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魔鬼！你根本没把握拿到那张人脸后面的线索！你本来就有了解小骷髅的死因然后替他报仇的想法！你你你你连小孩都骗，你是不是人啊......】
【我现在本来就是npc，不算真正的人。】白芷惬意地想象着旗袍女尸羡慕嫉妒恨的嘴脸，然后看着墙上那张小孩脸像一扇小门般自动打开，露出了背后的一个暗格，一个牛皮纸的信封静静躺在里面。
应该就是它了。
关于这个城堡秘密的最后一块拼图。
白芷突然有种在茫茫隧道中行进良久，终于一朝得见天光的感觉。
她屏住呼吸，缓缓伸出手，将信封拿了出来。
夜长梦多的道理她很明白，白芷当即便决定离开这个地方回到房间。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道在她看来绝不应该出现的声音。
是背后那道，通往熬蜡油的后厨的暗门。
厚重的石门轰隆隆打开，白芷捏紧手中的信封，一秒没有犹豫将它塞入裙子的腰封中。
与此同时，史莱姆先生如鬼魅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亲爱的玫瑰，你又发现了什么？”
小骷髅的反应是令人心疼的条件反射，嗖地一下将头埋进白芷的腰中，全身骨头都要抖得零零碎碎，半点看不见刚才咬人手指的凶狠模样。
“可爱的艾尔夫小爵士似乎很怕我呢。”史莱姆一步步走近，随之飘来的，还有浓郁的血腥味。
“怎么回事？我不是你最爱的史莱姆哥哥吗？”
伸出手的被人狠狠一巴掌扇掉。
史莱姆异常缓慢地挑起眉，动作之僵硬就像有一只手在刚刚推好的石膏脸上挤压。
“你果然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史莱姆叹息道，“我美丽的玫瑰小姐。”
白芷看见他手上尚未干涸的血迹。
“那你又和以前一样吗？”白芷冷冷一笑，“过去的史莱姆先生会狠心到亲手杀死为城堡默默奉献了多年的仆人？”
史莱姆静静看了白芷一会，突然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永远是最了解史莱姆的那个人。”
说完，他神色猛地一变，浓黑如墨的瞳孔爆发出狰狞的杀意：“把你刚才拿到的东西给我！”
这个时候任何否认的言辞都已经没有意义，白芷二话不说转身就跑，然而不等她摸到出口那扇门，背后一股力道猛地袭来。
白芷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抱着小骷髅往旁边猛地一闪，也只堪堪避开一次。暗室里唯一的小桌子擦着她的脸砸到墙上，血珠瞬间从伤口涌出来。
房间不大，她又带着一具只会瑟瑟发抖的裙装小骷髅，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下一刻，一条细长的锁链从史莱姆手中飞了出来。
看到锁链的一刹那，小骷髅就疯了般张开嘴摇头飙泪，可怜他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发出一阵一阵类似濒死小动物的嘶鸣，在黑夜里凄厉无比。
白芷一把推开小骷髅，没想到史莱姆只是虚晃一招，那锁链本就是直直冲着她来的。十分之一秒反应的时间也只够她后退两步，随着铁锁缠住喉咙的窒息感狠狠撞到墙上，握着烛台的手腕哐当打上一排人脸，后者随着她的力道噗噗往下落。
血液上涌即将冲破天灵盖的滋味酸爽无比，白芷心道还真是天道好轮回，今天她按着别人的头哐哐撞大墙，明天她就被人拿链子锁喉。
史莱姆拽着链子的手往后一扯，看着白芷痛苦地闭上眼，哼笑一声，“东西给我，我不杀你。”
白芷一手握住脖子上的锁链，在濒死的窒息中挤出两个字：“做梦！”
史莱姆也不多废话，继续往后拉扯铁链。白芷顿时眼前一黑，铁锈味跟着通过鼻腔涌了出来。
“啊——啊——”
似乎是小骷髅张着嘴巴在苦痛地嘶喊，血泪模糊了小骷髅的骷髅头，也模糊了白芷的眼睛，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骷髅从地上爬起来，抖着腿扑上去，抱住史莱姆的大腿，张嘴就是啃。
史莱姆一脚将小骷髅踹开，不耐烦地狞笑一声：“玫瑰小姐，虽然你偷了我城堡中的东西，但我不想扒你的衣服，你也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白芷耳中嗡嗡作响，脑子里也一片混沌......只能不断地对自己讲，不要被他威胁，她已经快要猜到史莱姆的秘密，快想办法，想点办法......
那边的小骷髅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刚才史莱姆那一踹直接摔掉了他半只胳膊，他撑着手肘，再次扑倒了史莱姆腿上。
史莱姆又是一脚。
这次小骷髅被踹得更远，还没了右脚，但他依然爬了起来，顶着一只血流满面的骷髅头，踉踉跄跄扑上去......
又一次被踹飞。
小骷髅一次次跌倒，每次起来都用缺了点零件的残缺身体去咬史莱姆的腿，白色的小骨头散了一地。这一回，史莱姆终于忍无可忍，抬脚踹向小骷髅的脸——
.......白芷看到这一幕，在心里恨道，还不如让这贱人来扒她衣服.......
等一下——
“等......等一下。”她想开口却发现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好用右手颤抖地拽了拽脖子上的锁链，这一动作惊动了史莱姆先生，却也让她牵动她的伤口，疼地她狠狠打了冷颤。
史莱姆收了些力道，轻松地抬脚将小骷髅踹了个仰倒，然后笑着望向白芷：“想通了？给我吧。”
脖子上的锁链松了些，处在一个可以让白芷开口讲话，但只要史莱姆愿意，随时可以继续将她脖子勒紧的状态。
白芷断断续续咳了一会，就当史莱姆先生以为她在耍弄花招，又要拽进锁链的时候，白芷嘶哑着开了口：“你为什么不能扒我衣服？”
“......你说什么？”史莱姆匪夷所思地看着她，“玫瑰小姐什么时候这么疯？”
白芷没什么意味地勾起唇角，“我不觉得你是一个多么有底线的人，连人都杀了，对一个女仆搜身也没什么关系吧？除非不是你不想，而是你不能。”
史莱姆眉头不自觉地一抖。
在这张僵硬的脸上，这已经算是天大的一个表情了。
白芷看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社交礼仪。”
玩家们第一天到城堡，史莱姆就已经对玩家提示了死亡条件：不能违反社交礼仪。但或许是因为一直以来并没有人直接因为违反这一规则而死亡，有些玩家也渐渐将其抛之脑后。
但白芷没有忘，一些头脑清醒的玩家也没有忘。他们清楚地知道现在城堡中发生的一切都和这条规则有关。只是没想到，连史莱姆自己也需要遵守这条规则。
身为仆人的玫瑰小姐偷了城堡的东西，主人可以责问，甚至可以体罚，这都符合城堡中层级分明的社交规则。但扒异性衣服搜身这种事，显然不符合史莱姆爵士这样身份尊贵的人的做派，对他而言，就是违背了社交礼仪。
史莱姆听懂了她的意思，却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杀人也不符合社交礼仪，但我还是在规则许可的范围内杀了那几个话多的仆人？我要对付你，会很难吗？”
白芷的回答是缓缓举起左手。
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打了这么久，居然都没扔掉手中的烛台。而这小小的火光，也能在关键时刻救她的小命。
火舌跳跃着往上，眼看就要舔上那张属于小骷髅的人像。
史莱姆蓦地脸色大变：“住手——”
白芷缓缓笑道：“看起来你并不喜欢这张脸，却还是不得不将它留在城堡。甚至不惜用无数张人脸掩盖它的存在，应该也是为了某种规则吧。”
她满意地看着史莱姆发青的脸色，沙哑不堪的嗓音幽幽传出，“你说，如果我烧了它，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