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镇5

    饱食过后的猛兽脚步悠闲地踏过街道,那小山一样的巨爪每次落在石板上都会引来一阵地动山摇的晃动,一双双藏在窗后的眼睛只能看得见兽腿上张牙舞爪的髭毛。

    “他们变大了。”白芷眼巴巴地看着地上残留的尸体碎肉,理智上她应该觉得恶心,但本能无法阻挡。

    谢沉蹙起眉,把面前晃动的狐狸尾巴拨开,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

    他开始在这个家徒四壁的“房间”里搜索,“神启”没道理只出现一次。

    狐狸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几根蜡烛燃起惨淡微光。

    谢沉在房间唯一的一张木桌子旁边蹲下,单手握住桌腿往上轻轻一抬,抽出一只火柴盒大小的纸盒子。

    白芷走过去跟着蹲下,谢沉将这垫桌腿的盒子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张羊皮纸。打开后,最上方几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桐花镇圣女的饲养指南。”

    白芷和谢沉都没有忽略“饲养”这两个字带来的怪异感。

    特别是谢沉,联想起来的路上看见的那只脏兮兮的羊人,大概对这些所谓圣子圣女的特殊性也有了些猜测。

    白芷将后面的句子念出来:“保持纯洁,不可犯规。第一,请饲养者监督自己的圣子圣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第二,请饲养者监督圣子圣女每日完成团圆祭礼仪训练。第三,圣子圣女不可和饲养者产生不纯洁的感情。第四,如果圣子圣女不遵守上述规则,饲养者可采取一定的惩罚措施。”

    最后面是团圆祭礼仪细则,包括但不限于打坐冥想、朝拜山神、吃素斋、和歌......

    身为“圣女”的白芷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犹在喃喃自语,“规矩还挺多。”

    谢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提醒道,“日落而息。”

    现在都快子夜了,很明显,江阿花同学违背了这里的规则。

    白芷缓缓侧过头,眼眸里泛出氤氲水汽,神色间若隐若现一丝妩媚,语气可以说是很娇嗔了:“那你要惩罚我吗?”

    谢沉:“......”

    红狐狸芷满意地看着他撇过头,轻笑一声,抱着尾巴,缩在角落里闭上眼睛,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窗外月光轻柔地洒进来,小房间里静谧非常。

    谢沉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会,走向另一个墙角,单手枕在脑后躺下,琢磨着那四条规则。

    饲养者......

    根据字面意思,他们在团圆祭之前就是圣子圣女的监护人,要全天和圣子圣女在一起,监督他们守规矩,甚至还能惩罚他们,而圣子圣女对这一切几乎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副本的世界里又怎么会有无条件的权力。他倒是很好奇,在这场饲养游戏中,玩家们需要付出什么。

    谢沉将目光投向第三条规则:圣子圣女不可与饲养者产生不纯洁的感情。

    他想起刚刚那只红狐狸娇媚动人的脸,轻轻一哂。

    一夜很快过去。

    他们是被一阵清泠泠的细碎碰撞声吵醒的。

    天光熹微,果然是日出而作。

    幸存的玩家陆陆续续从各自的小房子中走出来,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出来的,还有所谓的圣子、圣女。

    不论昨夜是什么形态,此刻聚集在街道上的圣子圣女们都和普通人无异。他们都很年轻,看起来不会超过二十岁,一双双尚且清澈干净的眼睛里透出茫然与恐惧。

    昨晚被野兽撕碎的断胳膊烂肠子星星点点洒落在街角,没有人忘记昨晚发生过什么。

    长街上寂静无声,或好奇或警惕的目光指向人群正中,一个打扮复古,仿佛走错片场的男演员。

    那是个俊美又苍白的男人,如瀑长发垂在脑后,青色长袍飘飘渺渺,面上神情淡漠如远山冷雪。

    他腰间挂着一串挺精致的小铃铛,想必就是清晨吵醒众人的源头。

    男人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明明眼神里无悲无喜,对装逼犯过敏的白芷却硬是从中品出“尔等凡人,不配与我为伍”的味道。

    林子渝率先打破沉默:“神仙哥哥你好!”

    颜狗的正常发挥,没有问题。

    神仙哥哥收回视线,顿了片刻,开口道,“我叫鹿霖,是去年团圆祭中被祂选中的圣子。”

    圣子声音清冷,也让人心中隐隐发寒。

    白芷迅速进入状态,“只你一个人被选中了吗?落选者会怎样?”

    众人纷纷转头,一个明显和她相熟的圣子目露崇拜,小声道,“阿花姐姐不愧是学霸,真会抓重点!”

    江同学露出一个谦虚又不失骄傲的微笑。

    谢沉瞥了她一眼,神色间颇有些意味深长。

    鹿霖也转过头,看清江阿花的那一刻,目光刹那间有些渺远。

    “落选者会失去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但不会有生命危险。”

    鹿霖清浅的声音又飘了过来,白芷看着眼前这个一派淡漠的圣子,总觉得这人刚才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

    “所以我们要饲养的只是‘准’圣子圣女?万一他们落选还得留点自己的东西......比如缺胳膊断腿?”说话的是那个亚麻灰,昨晚在小房间里滋哇乱叫,今天起来居然神采奕奕,一点事情都没有。

    倒是他旁边的那个穿着单薄的年轻“圣女”更为虚弱又苍白,听他说完后,下意识贴了贴他的胳膊,亚麻灰竟然也没有抗拒。

    几个老玩家们对视一眼:看来每个玩家的房间里都有饲养指南,玩家和各自圣子圣女的配对关系暂时是固定的。

    果然,鹿霖没有反驳亚麻灰的话,而是将他们带到长街最深处。鳞次栉比的盒形房屋消失,豁然开朗的远处有一座圆形祭坛,最中心的莲花台里影影绰绰。

    那是一座巨大的黑色神像,宽大的衣摆层层叠叠,雾气在他周身若隐若现。

    众人抬着头,视线顺着神像的衣摆缓缓上移。

    看着祂垂落衣衫上复杂的图案。

    看着如藤蛇般缠绕祂指间的黑雾。

    看着他平直的肩膀,以及唯一露在衣衫外的一截脖颈。

    并非雪白莹润的,而是雕像特有的掺杂着灰调的死白,如同在绝美油画上抹上一笔干涸的白色颜料。

    但他们都看不见神像的脸,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掉进雾气森然的泥沼里,越要抬头,越往下陷。

    不是看不清,是无法被看见。

    谢沉脸色有些难看。

    难以遏制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沉,冷汗顺着额角滴落在大理石台阶上,竟然晕染成一团。

    鹿霖提着长袍下摆,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在神像脚边跪下。

    祭台前一片寂静。

    随着鹿霖的动作,众人接连跪下。

    仿佛海浪拍打沙滩,沙砾们无妨抗拒地被裹挟着抵达。

    一排又一排,连绵海浪伏倒在巨大的神像下。

    谢沉眼前一片眩晕,四肢沉重,几乎喘不上气。就在他准备氪金上道具的时候,一阵剧痛传来。仿佛被什么野兽咬了一口,手背顿时鲜血淋漓。

    他垂下眸子,江阿花同学仰头看着他,五官明媚地晃眼。

    还有一只刚刚磨完牙的小骷髅心满意足钻回江同学的袖子,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我不跪。”谢沉知道她在好心提醒自己,没有理会流着血的手背,轻描淡写看着她。

    白芷不跟他客气,再次召唤出小骷髅一脚踹在谢沉的膝窝,然后在他即将踉跄跪地的时候一把拖住。

    “没让你跪,蹲着就行。”白芷松开他的袖子,嫌弃地甩了甩手。

    还挺沉。

    谢沉迅速回头,竟然没发现罪魁祸首。

    白芷当然不会和他解释。

    ......

    谢沉心平气和又安静如鸡地和自家准圣女蹲在地上,好似两个逃课的小学生,漠然又鄙夷地看着其他人或恭敬或装作恭敬地对着神像虔诚磕头。

    亚麻灰双手抱胸跪坐着,上半身歪歪倒倒,就差没把摆烂两个字写在脸上了,眼神绕着鹿霖滴溜转,也没人管他。

    仪式十分漫长,在白芷困得要睡着的时候终于看见鹿霖站起身。

    与此同时,不能忽略的还有头顶那座压迫感十足的神像。

    仿佛一双眼睛从寂静暗夜中缓缓睁开,轻轻瞥过来,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却让所有人的头皮剧烈一痛,漫天黑暗劈头盖脸。

    烈日当空,是直视太阳后的短暂失明。

    似乎被这威慑意味十足的一眼怔住,好几个已随着鹿霖站起来的玩家纷纷面露痛色,又蜷起身子跪了回去。

    但也有包括闻野在内的几个玩家对神像的异样丝毫未察,带着各自的圣子圣女挥挥袖离开。

    渐渐的,祭台上剩下的人越来越少。

    头顶的阳光炙热滚烫,活着石板上蒸腾的热气让人汗流浃背。

    高台上视线如附骨之蛆,挥之不去。白芷深呼吸一口,撞了撞谢沉的胳膊,“这神像有点邪性,我们这种冥顽不灵的怕是要完。”

    说完将他刚刚被啃的鲜血淋漓的手拉起来。

    谢沉静静看着她。

    白芷将额头抵在他手背上,沾了血的地方被反复磨蹭——

    谢沉非常丝滑地理解了她的意思,缓缓抽回手,“江同学连祂都敢骗。”

    白芷大言不惭,“学霸才是最会骗人的。”

    谢沉抬起胳膊,毫不犹豫跟着蹭了满额头的血。

    于是从高位看下来,便是这两人无比虔诚地垂首低眉,额上还因为磕头太认真而破了皮流了血。

    不久,头顶的压迫感渐渐散去。

    两人做戏做全,假装扶着麻木的膝盖痛苦起身,临走前还不忘朝着神像深深一拜。

    就在他们走下第一级台阶的时候,一道尖叫声在耳边炸响。

    从彪形大汉的粗犷嘶吼到猫吟般的细弱。

    纵然是那些过本无数的老玩家,也从没在同一个人口中听到过这种异样的尖叫,一时间只觉得头皮发麻。

    白芷猝然回头,高高的祭台上,一个纸片人飘在半空中。

    是字面意义上的“纸片人”和“飘”。

    眨眼间就被抽干内脏和骨骼,祭台上甚至一滴血迹都无,惟有一具人皮模样的东西像断线风筝般越飞越远。

    阳光高照,萦绕在神像四周的黑雾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远远望去似黑云压城。

    那黑雾中心裹着的脸依旧看不清五官,神秘莫测。但白芷偏偏感觉到,那张脸上露出一种类似于餍足的笑意。

    人皮风筝消失在空中。

    祭台上还剩下的几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全都忘记了反应。直到鹿霖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这,就是不够虔诚的代价。”

    悠远飘渺的音色,视万物为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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