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没有作战任务、不披上白色大衣的时候，有马贵将除了锋利凛冽的气势异于常人，其他日常行程和大部分上班族并没什么不同。他会在固定的时间起床，穿着款式相似的黑色西装，沿着既定道路开着配置给他的专用轿车达到CCG总部大楼，对每一个向他问早安的搜查官点头致意。
但今天早上，当他卡着时间来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先是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习惯性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才像往常一样按下门把手走了进去。
作为CCG定海神针一样的最强搜查官，有马贵将的办公室自然处于整幢大楼数一数二的好位置，朝向向阳，宽敞通透。这个时分尚算温和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被拉上一半的百叶窗折叠，向上投射，在简洁朴素的室内划出一条清晰的界限，产生出十分鲜明的光影对比。光照的尾端恰好拖曳在办公室中央的皮沙发上，照亮躺在黑色风衣下的天羽真理从衣领处露出的半张侧脸。她似乎全然没有被光照影响，在沙发上睡得四肢舒展，神情安然。披散的黑发自然滑落，稍微遮挡住她秀丽的长眉，她平日里神采奕奕的杏目在合上时显得过分文静，长而卷翘的睫毛投下一层薄薄的影子。
有马贵将只是扫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他近乎无声地合上门，有意放轻了脚步走到窗边。他一边调整百叶窗的叶片让阳光远离沙发，一边挥去脑海中天羽真理头顶那缕翘起的黑发。而就当他再转回头想要轻轻拉开自己的椅子时，却感觉到一道目光静静落在自己身上。
于是他迎着那道目光看去。
天羽真理维持着半张脸被衣服盖住的姿势，只是略微转了个身，朝向窗户。她似乎还处于睡梦和清醒的边缘，黑色的眼眸中透露着些许迷茫，却目标明确，直直看向窗前的男人。虽然逆着光，但过于优秀的视力仍然能让她将有马贵将身上的每一处细节看得清清楚楚，他此时矗立在光线里样子，像极了一座分割明暗的界碑。
“贵将不要动——”天羽真理一边拉长声音说道，一边伸手从旁边的茶几上摸到了自己顺手扔在上面的手机，“很好，再侧侧身，让我再拍一张！”
本来听见天羽真理前半句话后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的有马贵将听见手机快门声，立刻躲开，走到办公室配备的小型茶水吧台上煮了一壶咖啡：“怎么不回家睡？”
“昨晚支援完长野那边的任务赶回来已经后半夜了，一会儿还要去开特等搜查官会议，没几个小时给我睡，就不必要来回折腾了吧。一旦让我回家躺到心爱的床上，今天的会议贵将就见不到我了哦~”天羽真理懒洋洋坐起，也不去管睡得有些凌乱的黑发，用在沙发上盘着一条腿的随性姿势，低头端详自己刚拍好的照片，顺手设成了与有马贵将的line聊天背景。
“任务还顺利吧？”有马贵将沉稳问道。
“啊，还行吧，反正我到的时候还没咽气的搜查官应该都活下来了。”天羽真理满不在乎地仰身靠在沙发背上，接过有马贵将递过来的、印有玉桂狗图案的咖啡杯，悠哉悠哉地啜饮了一口。
浓淡合宜的拿铁额外加了糖，是天羽真理惯常喜欢的口味。她舒适地眯了眯眼睛，像是直到这时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脸上也浮现出了她惯常会有的微笑。但另一方面，她却更平整地瘫在有马贵将的沙发上，看上去像是一只具象化的液体猫猫。
“啊，我改主意了，我不想去了——”天羽真理在有马贵将面前光明正大地策划起翘班摸鱼，“反正这次特等会议我就是个摆设，又不需要我发言。”
“能代替特等出席会议的至少要是准特等级别，还要提前经过局长特批。特别支援班里没有能代替你出席的人。”
“我可以临时请假。”
有马贵将用含义明确的“你在做什么白日梦”的眼神瞥了天羽真理一眼。天羽真理气鼓鼓地安静下来，虽然表面上还是一副抗拒模样，但有马贵将看得出来她不过是色厉内荏。于是白发的男人露出无奈的笑容，一脸淡定地从靠墙的柜子中拎出一个化妆包，一手掀开天羽真理拢在身前的大衣，一手把化妆包塞进天羽真理怀里：“快到时间了，既然都来了，还睡了一晚上沙发，那就别迟到。”
天羽真理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垂头丧气地去洗漱。
CCG的特等搜查官会议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针对某个大型作战计划，临时召集全部特等列席的会议，向来严肃紧急；还有一种，就是每年的例行会议。用天羽真理的话来说，这种例会就是“大家找个机会坐在一起给和修家汇报一下今年又驱逐了多少喰种，培养了多少搜查官，想要什么额外报酬，要是遇上哪年有特等搜查官阵亡伤退或者新人升任特等，还得给人家一个有仪式感的现场发言。
而这次的会议，恰好属于前一种。CCG盯上那群“Madam”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怎么可能不想趁机搞一波大的，冲冲今年的业绩。同时也恰逢运送库因克钢的日期，必然要进行双线作战，自然需要提前召开特等会议安排作战计划。
天羽真理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很快就和有马贵将一起精神抖擞地推开会议室的门。他们来得已经称得上是最晚的了，除了局长和修吉时的主位还空着，其他位置上都已经坐满了人。
“真理酱！这里！”
铃屋什造的声音也像女孩子，清亮欢快。他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向刚进门的天羽真理挥动双臂。他还不是特等搜查官，这次是因为要负责拍卖会作战，所以破例参与会议。他倒是守规矩地坐在了长桌的末尾，却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硬是在自己身边留了个空位专门等着天羽真理。
天羽真理露出真实的笑意，从善如流地跑过去和铃屋什造来了一个双手并用的High Five。她坐下去的时候就从制服里摸出一把糖果来，顺手扔在自己面前描着层层金边的实木会议桌上。五颜六色的糖果散落在桌面，像是夜幕下亮晶晶的星子，倒显得厚重的桌面轻盈许多。她看着铃屋什造欢呼着挑起糖果，自己也动作自然地抄起一块，扒拉掉糖衣塞进嘴里，引得自觉坐到她右手边的有马贵将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是什么时候在衣服兜里揣的糖？”有马贵将无声询问。
天羽真理得意洋洋地对有马贵将笑了笑，转而看向自己对面的宇井郡：“你要来一块吗？什么口味都有哦。”
宇井郡楞了一下，赶忙摇头。即使如此，也听见身边传来了一声明显不满的啧声。
声音的来源就坐在宇井郡旁边，穿着宽条纹西装的男人今天也用了足量发胶，梳得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光可鉴人。他皱着眉头，嫌恶的神色毫不掩饰。
天羽真理轻飘飘地看了和修政一眼，对铃屋什造说道：“打完这局，不出意外的话就能升任特等了吧，恭喜你呀什造！”
“诶？怎么突然……”正在吃糖的铃屋什造脸颊一鼓一鼓的，活像是一只快乐的小仓鼠。
“当然是因为什造年轻有为又可爱啊，要我说，什造早就有特等的实力了，虽说当特等搜查官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可着急的，但要是明年和没能力老男人一起做初次述职的话，也太扫兴了。”
天羽真理说得轻巧，但屋子里的气氛却一时微妙地凝固了。宇井郡暗暗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把双臂拄在桌子上，双手交叉拇指抵在下巴上挡住自己下半张脸，眼睛暗暗在天羽真理和和修政之间快速扫视。
天羽真理与和修政相看两厌，这在CCG内部早就是公开的谈资。如果说特等搜查官中谁最旗帜鲜明地反对和修政未来继承局长的职位，那就连丸手斋都要让天羽真理一射之地。毕竟他对和修政的不认同，还不至于到了每每相见都要当面冷嘲热讽的程度。
“政准特等这次也是因为要负责指挥而破例参会，面对至少现在比他级别高一级的天羽前辈，他会就这么认嘲吗？”宇井郡尽力迫使自己做到面无表情。
和修政冷哼一声，原本坐得端正的他身体向后，双臂抱怀，正要开口，就看见位于主位后面的另一扇门突然被人打开。
CCG局长和修吉时，终于在最后一分钟准时出现在了会议室。
在所有人站起身行礼的时候，本来已经打算收回目光的宇井郡正看见和修政的手握成拳，死死按在桌面上，而天羽真理只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报以挑衅的微笑。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不仅没有随着局长的到来而有所缓解，反而像是因为这短暂的被迫暂停而变得愈发难以收拾。
“有马先生，该是你想想办法的时候了啊！”宇井郡在行礼结束抬起头时，看向有马贵将，试图给他一点眼神示意。
然后看见重新坐回去的有马贵将把天羽真理洒在桌面上的糖仔细收拾好，默默全部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我刚才到底在想什么，居然觉得有马先生会劝说天羽前辈而不是给她撑腰让她更加理直气壮？我难道是宿醉未醒吗？”
宇井郡在心中迅速唾弃着自己，马上就决定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等会议结束一定要迅速离开，以免再次被卷入两尊大神的唇枪舌剑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