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和每一个国家暴力机关相同，CCG内部只论武运，不讲文艺，就连CCG下辖的福利收容机构和教育设施都侧重于体能训练远甚于文化课程。原因倒也显而易见，毕竟当一个人每天都沉浸在鲜血与杀戮之中时，自然就会有意无意地忽略掉很多能令人感觉轻飘飘的事物，比如美食、景色、音乐与文字。
而人类恰巧又是由这些轻飘飘的事物所支撑的，所以风格硬派如CCG，每年也要例行举办一次艺术节。
CCG艺术节的构成非常简单，每年都在全体搜查官范围内征集作品，然后挂在展厅里公开评选出特等奖、准特等奖、佳作和参与奖，不同的奖项对应着不同的奖金。往年除了固定的那几个濒临退休、每天坐在办公室中无所事事的文职成员和个别追求奖金的年轻搜查官之外，绝大部分搜查官们都抱着宁可去找喰种线索也不肯凑这种热闹的心态，
但今年的艺术节却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数。
也不知道是因为去年艺术节获奖作品实在让CCG没办法对外展示，还是因为今年连续成功完成多个大型驱逐、护卫任务让局长和修吉时在临近年尾的时候格外满意，他竟然提出要增设一个特别奖。这个特别奖由有马贵将担任评审官，没有具体标准和要求，完全由有马贵将自由裁量。
所以也被搜查官们私下里戏称为有马奖。
“说起来这个称呼还是入那家伙最先开始叫的吧？”宇井郡跟在有马贵将身后慢慢走过CCG为艺术节准备的展厅，走廊两侧墙壁上挂满了画，“这次的参加人数远远突破纪录了吧？”
宇井郡想得没错，这次参与艺术节的搜查官确实创下了举办以来的最高记录，亏得他最开始还担心如果没有人投稿，有马前辈选不出心仪的作品会很失望，拉着伊丙入和他们俩能想到的所有人积极投稿了自己的作品。
不过现在想来，谁不想得有马奖呢？
“当然，那些信誓旦旦能在艺术领域战胜有马派的搜查官们只能心愿落空了。有马派是最强的！各个方面都是！有马奖理所应当会是我们的。”宇井郡默默在心里补充着，低下头遮掩略带杀气的眼神。
有马贵将走得很快，有些属实不错的绘画作品，就连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所有作品的宇井郡都要多看两眼，而有马贵将却几乎不怎么在这些画作面前停留。第一个能让他站住的居然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毛色鲜亮的秋田犬精神奕奕，四脚着地，昂首挺胸，眼睛黑亮亮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汪汪叫出声来。
“照片也可以作为艺术节的参赛作品吗？”有马贵将看着这只非常眼熟的小狗，侧头问宇井郡。
“是啊，摄影也是一门艺术啊！”宇井郡讪笑，心里却开始疯狂吐槽起平子丈明目张胆的偷懒行为，“除了摄影作品之外，据说今年还有很多往年没有出现过的其他形式。”
有马一边和宇井郡闲聊着说有段时间没有到丈家里拜访了，一边继续向前走去。宇井郡能听见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因为前面不远就要到他自己做的拼贴画了。但是就在宇井郡已经暗暗准备好用提前预演的方式不动声色地介绍自己的作品时，有马贵将先在一个糖果城堡面前停了下来。
“琲世的作品吗？”有马贵将略微向前倾身，仔细看起来。
于是在宇井郡的心里，那个颜色绚丽、造型独特的糖果城堡立刻碍眼起来。
“这也太过浮夸了吧？有很多处意义不明地部分，还有这种莫名其妙的黑色阴影是怎么回事啊？整体明快的风格里总感觉混进了违和的东西，完全不知所谓。”年轻的特等搜查官毫不留情地在心里贬低着佐佐木琲世的作品，“拜托了有马前辈，不要把有马奖给这种奇怪的作品啊！”
仿佛是他内心的呐喊获得了回应，有马贵将转过头看向他，惯来让人不敢逼视的双眼里罕见地带上了些许迷茫。
“这是什么时下流行的艺术风格吗？回归童心的那种。”
“应该只是佐佐木一等不太擅长吧。”宇井郡强忍住将要涌到嘴边的，关于童心问题的吐槽，克制地说。
有马贵将又定睛看了一眼糖果城堡，小幅度的摇摇头，径自向前走，直接越过了拼贴画，对身后宇井郡内心的哀嚎惨叫和看向他的幽怨眼神全然不知。
这次CCG艺术节投稿的人数多，亲自来参与的搜查官自然也很多。大多数正在欣赏作品的搜查官看见有马贵将的身影，总会下意识地放轻声音，甚至不动声色地避让出一条道路，这就导致有马贵将无奈地觉得自己在艺术节的评选官外，仿佛还兼职了分割红海的摩西。
不过当然也是有例外的。
“贵将——”
天羽真理隔着好远就对有马贵将热情挥手，她没有穿特别支援班的黑色制服，也没有一本正经地穿着职业套装，而是堪称散漫地穿了一套白色描金边的连衣裙，衣摆和袖口处有藤蔓飞鸟的繁复刺绣暗纹，使她看上去真的像是在某个博物馆上认认真真逛画展。
宇井郡明显看到有马贵将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难以察觉地加快步伐向天羽真理走去。宇井郡恹恹地跟上，心里还沉浸在敬爱的有马前辈完全没有给他的拼贴画分一个眼神的悲伤之中。但随着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天羽真理身后标着她名字的那副画上，年轻的特等搜查官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
画上是一个通体蓝色的不倒翁，不倒翁的头部用简单的笔触勾勒出有马贵将疏落的额发、反光的方块眼镜和毫无表情的严肃面容，传神得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主体则用饱和度很高的黄色画了一个比例失调的小领带，两只哆啦A梦般的小圆手从不倒翁的主体上伸出来，分别牢牢握着同样明黄色的简笔画版鸣神与IXA，摆出一个迎战强敌无所畏惧的姿势。明明应该是CCG白色死神令人心惊胆战的战斗英姿，却可爱得让人想要大喊“CCG快出周边，我现在就要这个！”。
宇井郡竖起手里的文件版，挡住自己已经压抑不住翘起的嘴角，刚觉得自己成功维持住了在前上司面前必要的淡定。一转眼就看见了画作的名字——《永不倒下的搜查官》。
“噗。”
有马贵将假装没有听见身后的笑声，颇为头疼地开口：“这就是你和我说的废寝忘食、呕心沥血画出的得意之作？”
“是啊，是不是非常优秀？”天羽真理理直气壮。
“算了……不过......”有马贵将也注意到了画的名字，“即使画的是不倒翁，这个名字也太夸张了。”
怎么会有永不倒下的搜查官呢？
宇井郡收敛了笑容，他觉得自己听出了有马贵将的言下之意，但又怀疑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毕竟，那可是不败的最强搜查官啊！
天羽真理恍若不觉，故意笑着说：“可是画得是你啊，为了想个好名字，我还特意去搜集了搜查官和喰种们对贵将的称呼呢。比如说——”
有马贵将愣了一下，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内容，但看到天羽真理狐狸似的狡黠模样，立刻本能地想做出阻拦，正要开口，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天羽真理的笑容一下子就从阳光灿烂的模样变成了电视台天气播报员一般看似甜美实则缺乏灵魂的职业性微笑，用轻柔却机械化的嗓音一字一顿地念起来：
“白色死神——有马贵将！”
“死神振臂IXA的使用者——有马贵将！”
“死之雷霆轰鸣者——有马贵将！”
“吹响启示录号角的灰马——有马贵将！”
宇井郡眼看着天羽真理每说出一个称号，就像是有一排具象化的大字压在有马贵将身上一样，让他慢慢绷直了脊背，像是被固定在原地的大型猛兽突然面对一捧捧迎面泼来的冷水，面色迷茫，恨不得每根发丝上都写满了抗拒。
有马贵将赶快走到天羽真理身边，无奈道：“别说了……”
天羽真理自己也忍不住崩坏了职业笑容，却一个转身走向自己的画，站到了画作的名牌旁边，口中还继续说着：“举行死亡狂欢节的可怕节日狂人！身着复杂服饰作画失误的召集者！”
“我觉得永不倒下的搜查官真是个好名字。”有马贵将不得已说道，试图打断天羽真理。
天羽真理愉悦地笑起来，边笑边说：“不听了吗？我还听过好几个特别像是轻小说标题、超级有感觉的称号呢。”
被眼前难得一见的妥协了的有马贵将，和他与天羽真理之间的欢乐气氛所感染，宇井郡心神轻松下脱口问道：“啊？还有更像是轻小说的……”
“当然啦！”天羽真理无视被有马贵将冷冷扫了一眼后紧急吞下去后半句话的宇井郡，用极快的语速毫无停顿地说，“手握血之火焰中锻造出的无敌圣枪拥有世间罕见肌肉可粉碎一切之人！神拉伸之际闪电沿骨关节驰骋一般剧痛的化身！”
有马贵将长长叹出一口气，步履匆匆地离开说完就笑得微微弯腰的天羽真理，看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宇井郡看着也不着急追上去的天羽真理，心里实在按捺不住，悄悄靠近，压低声音问道：“天羽前辈，那个……还有别的称号吗？”
天羽真理这时候才看见，宇井郡用来挡脸的文件板上第一页名目已经被翻过来，洁白的纸面上潦草记着刚才天羽真理说出的一个个足以让正常人尴尬得头皮发麻的名称。
“有的。”天羽真理说得严肃认真，“最强之肉。”
“原来如此啊！”宇井郡感叹道，像是学生做课堂笔记一样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最强之肉四个大字。
天羽真理欢快的笑声在CCG艺术展的画廊里传得更远了。
就在有马贵将差不多要巡回完所有作品时，一幅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沉稳的青年和年幼的少女伫立在盛放的花海中，那是他十分熟悉的、回忆中的风景。
“有马先生，人家好想拿到有马奖哦——”画的创作者就站在一旁，她静静看着有马贵将凝视画作的身影，眼神和画中少女一般无二。
“是特别评审奖才对。”有马贵将脑海中仿佛还回荡着天羽真理魔鬼般的机械音，闻言下意识纠正道。
“这是有马先生颁的奖，所以应该叫做有马奖嘛！”伊丙入丝毫不想改口。
有马贵将就也不管她，只是摇摇头：“怀念的景色不在评比的范围内，而且我已经选好了特别评审奖了。”
“诶？是谁呀？”伊丙入的声音轻飘飘的，让人很难从她说话的语气中判断出心情。
有马贵将可疑地略微顿了顿，才说：“是真理的画。”
“哦——”伊丙入拉长声音，嘴里又小声嘟囔着，“那算啦~是真理姐的话也没办法嘛~”
连伊丙入这样对有马奖志在必得的人都果断放弃了进一步争取，所以当真正颁奖之时，众人看着这样一幅《永不倒下的搜查官》获得特别评审奖，虽然大多露出了一副像是牙痛的表情，但都不觉得特别奇怪。
“有马特等的想法真是异于常人啊！”有的搜查官小声感慨。
“那是天羽特等的作品吧？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黑箱？”
“别乱说啊，那是有马先生啊！有马先生怎么可能黑箱！本来就是选择自己喜欢的作品嘛！看来有马先生就是喜欢这种，嗯，符合他英姿的作品！明年我也画一幅类似的吧！”
已经听不下去的有马贵将在把奖颁给满面自豪的天羽真理后，找了个借口迅速离开，却没有错过天羽真理在颁奖台上故意对站在她身边的，获得特等奖的瓜江久生语重心长的“悄悄话”。
“回去找个机会把奖状烧了吧，怪不吉利的，回头有马奖的奖状可以借你摆在屋子里几天！”
“哦，那、那好吧。”
疑惑又无辜的瓜江久生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为他颁奖的和修政已经耷拉下来的嘴角，在天羽真理的诱惑下还是抵挡不住有马奖的诱惑，很快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