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CCG确实在很多事情上都不做人，但唯有员工福利这个方面，一直让天羽真理很是满意。她仗着受伤又停职，拿着原本的工资享受着伤员的福利，恨不得把“摆烂”两个字打印出来挂在床头。CCG专属医院中病人有限却个个饱受苦痛折磨，天羽真理住院的时候也偶尔能听见空旷走廊上回荡着不知道属于谁的的惨烈哭声与凄厉哀嚎，让她会在被这种声音惊醒时暗自腹诽，如果是在神秘侧的世界观里，这种医院不产生怨灵才奇怪。在这种气氛下，天羽真理便被衬得格外人美嘴甜脾气随和，迅速和轮班的护士，以及看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她解剖研究的紧急医疗队负责人混得很熟。

    “给查房护士提供穿衣搭配建议，并不是你能溜出去买东西的合理理由。”文弱医生亲自到天羽真理的病房帮她背上心率检测器时语气很淡，听上去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医院可以叫外卖，你也可以让有马二等给你送。下次再和我说医疗器械检测不出数据，是因为你没注意接口没插牢，我就要向丸手队里打报告了。”

    “啊，好严厉。”天羽真理弯着腰，一边配合着在自己前胸后背贴上冰冷的电极片，一边仔细打量了面色沉稳的医生几眼，突然说道，“医生你看上去心情很糟啊。又出外勤啦？”

    紧急医疗队的负责人即使在处理这么简单的仪器时也很专注，确保机器正常运转记录后才分了个眼神给天羽真理：“是啊。”

    “没救回来？”穿着蓝白病号服的少女轻飘飘地问道。

    “不，伤员情况已经稳定了。”迎着天羽真理意外的目光，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的年轻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满足她微不足道的好奇心，“说起来确实应该告诉你。昨天【独眼之枭】第二次袭击了2区，这次应战的主力是瓜江特等所在的部队，瓜江特等和黑磐上等合力，重伤了它的赫包。虽说最终遗憾没能留下它，但它也伤得不轻，短时间内应该都会处于虚弱状态。其他部队都在配合着紧密搜查，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进一步的搜查结果了。”

    “第二次袭击？真是不消停啊。”天羽真理皱起眉，面容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心，“那受伤的是瓜江特等还是黑磐上等？”

    “是黑磐上等。他受伤部位在脏器，所以不好治疗。但总体上伤势比你轻多了。”

    天羽真理沉默了一下，然后认真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作为一个医生，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

    “不好意思，我修习的不是心理科。”紧急医疗队的负责人神色不变。

    目送着医生从容离去的背影，天羽真理的笑容慢慢从她脸上褪下去。她的五官本就偏向锋利明艳，完全没有表情的时候总会显得不好相与，又似乎比她的实际年龄稍微大上一些。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恋恋不舍地看向桌子上新鲜的花束和堆得满满当当的零食，才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通，听筒对面十分嘈杂，使男人不耐烦的声音更加模糊：“天羽，怎么了？”

    “丸手前辈，我明天可以回去上班吗？我想要工作的热情已经挡不住了！”天羽真理面无表情地大声棒读。

    然而这虚假的少年热情只换来丸手斋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先不说当天工作结束后，丸手斋是怎么气势汹汹地专门跑到医院痛骂天羽真理，然后在少女“前辈你居然空手过来你好残忍”的控诉下恨不得当场揍人。但是一周后，天羽真理还是如愿以偿地从医院拿到了“适合归队”的专业意见，直接通过正式流程提交了申请，顺利回到了队里。

    “你现在还是停职考察期……”

    “再擅自行动就给我开除处分。丸手前辈，我都回来好多天啦，每天早上你看见我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相同的话重复太多次真的很不符合你的冷酷硬汉形象哦。”天羽真理活泼接话，元气十足。从这些天的搜查行动上看，她确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对比同样想归队，却还在医院里被医生严厉拒绝出院的真户微，天羽真理恢复速度快得吓人。

    看着她这幅浑不在乎的模样，丸手斋深吸一口气，已经习惯性地开始在心里劝自己不要生气。就在他刚要劝解成功的时候，有马贵将冷静淡漠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啊，原来丸手前辈一直要树立的是冷酷硬汉形象吗？”

    通常扮演老好人角色的筱原幸纪眼疾手快地拉住脑门上似乎要具象化地冒出井字的搭档，一边忍不住偷笑一边迅速拽着人向外走：“好了好了，快点走吧。今天轮到我们去2区守卫，换班迟到会被其他队伍骂的。”

    不过筱原幸纪完全没想到的是，等待换班的队伍里已经没有人能骂他们了。他们刚刚踏入2区的范围，就收到了CCG总部下派的紧急作战征召——【独眼之枭】再一次出现了。

    作为距离最近的作战部队，伊庭特等当仁不让。他本想着可以先和其他部队汇合，没想等他们赶到时，原本驻扎在第2区的部队已经完全被击溃，四散奔逃，状态狼狈。

    “【独眼之枭】的伤已经痊愈了？不是说它赫包受到重创吗？为什么会好得这么快？？”即使是伊庭特等率领的队伍里，有的搜查官听到原本驻扎的部队说出这样的消息，顿时慌张不已，“喂，在大部队到来之前，我们先撤退吧？”

    伊庭藤重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队伍，顿生犹豫。他当然清楚，虽然他是队伍里最年长的前辈和领队特等搜查官，但队内缺少了上一次带队的、有着成为战斗型特等搜查官资质的真户微，此时遭遇全盛状态的【独眼之枭】，他能保护队中其他搜查官的概率，显然并不高。

    就在这时，丸手斋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仔细听上去似乎也有些发虚：“跑不了了，我们这么多人进来，肯定已经被发现了。与其逃跑的时候被从背后追上，还不如就在这里准备迎战，拖时间等其他部队过来。”

    丸手斋知道自己向来预判准确，越是危难之际，越不能自乱阵脚。但在这种时候做出这样的判断，无异于把队伍中搜查官的性命晃晃悠悠地挑在肩上，同时又压着同伴们的头迫使他们看清笼罩在他们头顶的死亡阴云。他虽然尚能冷静地指导队员们布下这次携带的常规型库因克陷阱，但当【独眼之枭】笼罩在红色罩袍中的身影出现在阴冷的走廊尽头时，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叹。

    “运气真差啊。”

    常规型库因克陷阱或许对一般喰种效果卓绝，但对已经被评价为SSS级驱逐对象的【独眼之枭】来说，连碍手碍脚的阻拦都算不上，很快就被破除干净。伊庭藤重见状，率先握着自己的库因克武器冲向【独眼之枭】。他惯用的库因克武器是一蓝一紫两把重剑，明明是双手武器却形状完全相同，不区分惯用手。作为CCG中的尾赫库因克使用大师，他惯用的库因克优缺点平衡，攻防兼备，却不适合快战，更不适合面对明显强出他本身许多的对手。

    压制，完完全全的压制。

    在CCG供职多年，伊庭藤重不是没有遭遇过强大的喰种，也不是没有直面过死神的面容。但当他又一次被抛在地上时，绞痛的内脏和喷出的鲜血无不在告诉他，他从来没有这么像是砧板上的鱼肉，毫无反手之力。

    “伊藤先生！”

    “医疗队！”

    真户吴绪和篠原幸纪奔过去，围在伊庭藤重身边，小心翼翼地扶起他。伊庭藤重制止了他们尝试急救的行为，强迫自己反手拽住真户吴绪的领口，开口让他去面对自己也束手无策的敌人。

    “真户！”伊庭藤重瞪着自己年轻的弟子，眼睛里充溢血丝，“晓……也曾直面它。”

    真户吴绪咬着牙，只觉得有一口气随着伊庭藤重的动作被硬塞进胸口，哽得他不得不咬牙低头。他放开伊庭藤重，缓缓站起身，去看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歼灭他们的【独眼之枭】。被折腾得破破烂烂的走廊上，库因克武器所产生的冷雾四下弥散，使得眼前之景形如鬼蜮。走廊尽头的遥远光亮将【独眼之枭】并不高大的身影浓墨重彩地铺盖在地，延伸出扭曲骇人的影子。它只是立在那里，连赫子都没有展开，在真户吴绪眼中，就已经是对自己举起镰刀的死神。

    “会死的。一定会死的。会死在它手里。死在这里。”

    白发的搜查官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喘息声中全是颤抖，但他实在分不出心思去想自己的双腿此时有没有打颤。对于死亡的恐惧将他的大脑挤占得一片空白，此时他想不起妻子与女儿的身影，也忘记了周围和他同样惊惧的队友，满脑子除了关于死亡低声的絮语，就只有一句话异常清晰。

    “原来，这不是怪物，而是天灾啊。”

    “真户，我也一起上。”篠原的声音在真户吴绪耳边响起，硬生生将他拽回现实。

    真户吴绪下意识偏头，去看篠原幸纪坚毅的侧脸：“篠原……”

    真户吴绪一向对自己了解得很清楚，他虽然在库因克制造上有些才能，但若论聪明他不及丸手，论战力他不如微，论意志他逊于篠原。但直到此时，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清晰地看见篠原神情里的坚毅是如何压制住他眼底的恐惧，才终于明白自己从前低估了篠原坚如钢铁的意志。同伴的坚韧之态，让真户吴绪觉得刚才被硬塞进胸膛里的那口气，虽然依旧悬若游丝，却渐趋安定。真户微挺直如标枪的背影浮现在真户吴绪眼前，让他不由得咬着牙挺起背脊，用颤抖不已的右手按开了自己的库因克武器。他眼看着【独眼之枭】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迈出沉重的步伐，枭鸟羽翼般的赫子在并不宽敞的走廊里展开，如同被血月染红的云霞。

    “借用一下。”

    青年冷静的声音从真户吴绪和篠原幸纪背后响起，话语中连敬语都用得好好的。被和修总议长空降到伊庭部队的19岁二等搜查官，从地上捡起伊藤特等的库因克武器，沉稳地越过听见他的话后僵在原地的二人，向【独眼之枭】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