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拉开一段距离后，有马贵将不疾不徐的步子就变成小步助跑，毫不犹豫地向【独眼之枭】扑去。他动作娴熟地甩开并不属于自己的库因克武器箱，双手各执一把重剑，形同飞鸟，高高跃起，砍向【独眼之枭】。

    一时间，众人眼中尽是重剑与赫子相撞时令人胆寒心战的瑰丽火花。那光亮带着血腥的煞气与有形的热气，异常刺目。即使立刻躲开视线，依然能在人类的视网膜上留下黄绿色的残影。

    与【独眼之枭】打了照面就认出眼前的强大喰种应该是某个不负责任的屑爹后，天羽真理早就对这次保卫行动失去兴趣，开始暗搓搓地浑水摸鱼。她看见伊庭藤重出手时就已知胜负，漫不经心地思量着一会儿装死或者逃跑时怎么能尽量自然，不被有马贵将抓个现行。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搭档会在这时候主动站出来，与面前的喰种战到一处，不禁意外地睁大了双眼，注意起战斗形势来。

    【独眼之枭】直面有马贵将的第一刀后，就明显提起了十足的小心和相当的战意。赫子上形如羽毛的部分根根立起，每一根都锋锐无比，既是利刃，又是盾牌，疾风骤雨般袭向有马贵将。有马贵将仗着灵巧的身形和敏锐的捕捉力，竟然在铺天盖地的凌厉攻击下毫发无伤。

    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他仍然冷静得像是在模拟练习，连多余的表情都欠奉，像是经过精密计算的机器，在躲闪间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反击的时机，每一击都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伤敌或者防御。他握住库因克武器的双手极稳，在与比钢铁还要坚硬的赫子相撞时，手腕也没有一丝偏折，仿佛天生就应该执掌杀戮。

    蓝发青年与寻常人无异的身躯中，持续又稳定地爆发出完全不合常理的怪力，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与SSS级喰种交手数个回合，一时间不相上下。甚至明眼人还能多多少少看出来，这个过于年轻的二等搜查官竟然还隐隐占了上风。

    如果说【独眼之枭】带给在场CCG搜查官们的是纯粹的恐惧，那有马贵将的姿态则同时燃起了希望与恐惧。在这一刻，他仿佛瞬间就从CCG搜查官们的战友，蜕变成了另外一种更遥远、更令人害怕的存在。不知由谁开始，诡异的沉默被一声声质问与感叹打破。

    “喂……真的假的啊？”

    “怪物，都是怪物！”

    “趁这个时间，我们快逃吧！”

    凡人的窃窃私语中饱含着惊讶、嫉妒、侥幸、痛苦等诸多情绪，在生死难料的危难间隙相互共鸣，很快便勾连出一张无形的蜘蛛网，就要在不知不觉间笼罩所有人。

    但这些声音却落不到天羽真理的耳朵里。她能听到的，只有“独眼之枭”的赫子与有马贵将的武器相互碰撞时的铿锵之音，地面与墙壁被砸碎时的哐哐巨响，空气被划破时的凌厉风声，以及战斗双方都逐渐开始急促的、轻重分明的呼吸。

    还有，她自己心中的一声轻笑。

    “原来，这才是贵将的真本事啊。”

    天羽真理一瞬不瞬的盯着这场战斗，不肯放过有马贵将任何一个细微动作，完全顾不上自己鼓动不已的心脏。同时，她脑海中仿佛有一台老旧的放映机，断断续续、吱吱呀呀地播放着搭档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平和无奈的、天然脱线的模样。

    眼前战斗中的青年身上散发出令人心神摇曳的杀意，在逐渐褪成灰黄色的日常的衬托下，犹如炸裂在黑暗夜空中无边无涯的烟花，连砰砰余响都与她心跳相合。即使她潜意识里一直知道，有马贵将是惊才绝艳的天才，是难得一见的同类，是注定无论她踏上哪条路，都要与之纠缠的存在，但直到此时此刻，这个事实才像是撕掉了最后一层薄薄的隔膜，露出狰狞却美丽的血肉，无比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天羽真理忽然觉得异常饥饿。

    她许久没有进食过，人类的食物吃得再多，也总是处于一种不是特别饱腹的状态。但或许是因为习惯成自然，又或许是因为她本就更特殊些，所以她也从不觉得饥饿。而眼下这股她从未体验过的强烈饥饿感不知从何而来，却又急又猛，既像要从她腹中捅出的冰锥，又像要把她体内烤熟的火把。她分明能感觉到自己睁大的双眼已经酸疼胀痛，濒临极限，下一秒露出赫眼也理所应当，但她还是不肯稍稍闭眼，甚至整个身体清晰可变地逐渐前倾。

    “好棒！好饿！”

    她恍惚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出从未有过的厉声尖叫，饱含着癫狂的笑意与浓稠的渴望，从灼烧得已经开始疼痛的胃部渐渐反上来。最后的理智让她在左手拎着影流的库因克箱子情况下，右手慢慢抚上了自己的喉咙，渐渐用力扼住了自己的喉管。

    所以实际上，天羽真理只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呃啊”音节。

    位于天羽真理身边的丸手斋，在众人越发响亮、越发无所顾忌的话语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年轻的下属轻微得极容易被忽视的声音。他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地拽住了少女的左臂。

    “你别想过去！”丸手斋说完，才看清天羽真理的神色，声音不由一顿。

    这场战斗结束后很久之后，久到有马贵将已经成了CCG定海神针般的白色死神，而天羽真理也成为与之齐名的中流砥柱；久到眼前这场战斗已经变成公认的传说起点，成为在场幸存者对着一批又一批新人搜查官经久不衰的谈资，丸手斋还是会在某些时候突然想起天羽真理此时的眼神。

    已经足够年长的丸手特等偶尔也会难以抑制地琢磨起那个眼神，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比如在牺牲搜查官的葬仪上，比如在相知多年的恋人的婚礼上，又比如在被驱逐的喰种见到侥幸活下来的受害人时。

    而在当时当场，丸手斋根本来不及细想。即使深植于心的直觉叫嚣着不对劲，丸手斋还是按照原本的打算，用力按住天羽真理的手臂，制止住了她不知不觉间已经迈出半步的身体。听见丸手斋的声音，真户吴绪和篠原幸纪也向天羽真理的方向看过来。

    一时间，场面像是被人为分割成两块画面：一边是天才与天灾之间的激烈鏖战，有马贵将动作畅快、神情端肃；一边是被丸手斋拉住的天羽真理，神色隐忍又兼锐利，握着库因克箱的手骨节泛白。

    “即使他败了，你也不能过去。”丸手斋一字一顿，再一次说道。

    短暂的沉默后，天羽真理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她崩得笔直的身体慢慢卸去了力道，唯有纤细的脖颈仍旧向有马贵将战斗的方向高昂着。影流的库因克箱落在地上，砸出一声沉闷声响。

    “他会赢的。”

    天羽真理无比笃定，如同在陈述已经生成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