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和天羽真理一样希望赶快汇合的还有有马队的新人，草间遥。倒不是说草间遥觉得天羽真理是个多靠谱的前辈，完全只是因为在她潇洒离开之后，他和有马贵将之间的沉重气氛，已经能让刚刚迈出白日庭大门的他有了几乎难以喘息的错觉。

    毕竟，任务开始之后，有马贵将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转身就走，长长的白色衣摆随着动作在空气中划出干净利落的弧线，仿佛默认他会自动自觉地跟上去似的。而草间遥不仅沉默地跟了上去，还低着头，只敢时不时抬眼去看前面人挺拔的背影。与才十五岁的自己相比，有马贵将的身高当然令草间遥十分羡慕，但他心里更清楚，凝聚在眼前这具身躯里的力量，远比他的体格本身更让人畏惧。

    身为经过白日庭层层考验后，仍然每年都能在前几名屹立不倒的优秀学生，草间遥无论是在理论还是实践方面都很有自信。他早早就被揭示过半人类的前途命运，也为此接受过充分的教育，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会因为简单的巡查任务而倍感紧张。

    然而一想到自己现在需要跟随的长官是有马贵将，草间遥就恨不得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又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努力把脚下的每一步都迈得无声无息，像测量过一般精准，可谓压力巨大。可也许是人类的本能作祟，越是这样心神紧绷的时刻，脑海中就越容易冒出不相干的念头。

    “不过该怎么说呢……这种气氛也在意料之中？这可是那个有马贵将啊！”

    话虽这么说，但实际上草间遥没怎么和有马贵将打过交道。他的年龄小，所以在白日庭的时候，两人并没什么实际上的交集。如果排除那一场点到为止的实战面试，草间遥从来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学长出手。他所有关于有马贵将的印象，都来至于白日庭内流传的种种逸闻故事。有时候被自己无脑吹捧有马贵将的朋友激起逆反心理，草间遥也会在心里质疑这些故事的真实性。毕竟那些故事中有的实在不像是人类能做到的，就算是半人类也不行。

    但即使如此，有马贵将还是被动地在他心中留下一个难以泯灭的印象，飘渺得近乎虚假，像是某种经常听见颂文却从未见过泥塑的小众神明。所以当他站在准备接受实战面试的道馆内，看见跟在家主身后的那个青年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啊，对上了，就该是他。

    老实说，和身边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的好友不同，草间遥觉得自己的心情更像是突然被拉来免费参与国民级偶像的见面会。当然意外，当然激动，也当然喜悦，但在心底里的某个角落，他依然认定，自己和有马贵将不会产生什么关系。哪怕是最后拿到通过实战面试、有资格入职有马队的书面通知，草间遥仍然会在某些时刻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联手整蛊了。

    “就算现在也很难有什么实感啊……话说有马队长的这种态度应该说是严厉，还是冷漠呢？”

    草间遥正想不出来答案，就感觉到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自己。从半人类的角度已经可以说是成年人的十五岁少年僵硬地止住了脚步，心中迅速思量着是不是自己的眼神太过放肆了，然后一抬眼就发现有马贵将在看着他。

    “……”

    草间遥和有马贵将僵持了几秒，眼见对方银灰色的眼眸中染上疑惑，随后转为了然。有马贵将回过身，拿着库因克武器箱的手略抬了抬，指向一个方向。

    “可以，你来。”

    有马贵将话音刚落，草间遥的双手已经摸上了背后交叉的枪套，动作远比意识更快。等手中有了钢铁坚硬的实感，草间遥的心才定了定，他没有试图探明有马贵将口中的“可以”到底指的是什么，而是立刻转头向有马贵将指出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间不起眼的杂货店，在便利店已经快要一统天下的今天，显得更外具有年代气息。轰隆作响的空调外机连声音都时不时卡顿，仿佛随时都能在最大功率下散架罢工，吹出的大股热气吹动挂在空调外机上的红绸，隔着老远的距离，仍能扑到草间遥脸上。透过不怎么干净的房门玻璃，草间遥能看清两排堆放着各种货物的木质杂货货架，以及杂货架之间露出的、被充作前台的玻璃柜。玻璃柜上正趴着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头枕着双臂，像是正在午休的学生。

    草间遥在有马贵将的注视下走近杂货店，左手仍然反折在背后，保证自己随时可以抽出枪，右手则慢慢推开双开门。推开门的一瞬间，草间遥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为什么有马贵将只是从门口经过就发现出室内或许有些猫腻——室内的温度太低了。这个季节天气虽然渐渐转热，但在这样近晚的时间段基本不会有人选择开空调冷气，更不要提把温度降到餐厅冷库的水平。

    “您好，我们是CCG搜查官，请举起双手，缓慢从柜台后站起……”

    草间遥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柜台后的女人像是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似的，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一双赫眼红得发黑。于是新人搜查官立刻收声，不再犹豫，抽出双枪砰砰几枪直取喰种女性的面门。女性喰种“啊啊”叫了两声，放在玻璃柜上的双手本能地一撑，成功在玻璃柜被击碎前借力跃起。纷飞的玻璃碎片被女性喰种的鳞赫弹开，发出清脆的硬物碰撞声响，而CCG特制的子弹却在她的赫子上划出伤口，激得她狂性大发。她的爆发力很强，踏在墙壁上一脚就把已经老化的墙面踩出了巨大的裂纹，在高处扭转方向袭向草间遥。草间遥身手敏捷，一边计算着女性喰种的行动轨迹持续射击，一边矮身侧跃，向室内翻滚，与女性喰种错身交换位置。

    只这样一个擦肩的功夫，草间遥就敏锐地注意到，女性喰种的状态并不正常。她看上去丝毫没有交流的能力或者意愿，完全被本能驱使，更像是喰种饿到濒死之时的疯狂状态。然而她的动作却精力充沛，赫子富有攻击力，一点儿也不像是因为饥饿而收到削弱。草间遥心里飞快分析着其中的古怪，而更换弹夹的动作干净利落。女性喰种扑空之后却没有急着追击，而像是刚刚注意到门口还有其他人似的，骤然回头。

    如此一来，草间遥也得了一个空档，下意识和女性喰种一同看向站在门口的有马贵将。蓝发的天才搜查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两扇门都朝内打开，手里拿着形如骑士长枪的库因克武器，枪尖垂下，轻轻搭在地面上。他神色淡然，仿佛眼前正在发生的不是喰种与搜查官之间的以命相搏，而不过是又一场实战训练。草间遥一时间很难分辨出有马贵将观察他的眼神与看向陌生喰种的眼神是否有一点儿差别。

    “男、男人。好看的……”

    女性喰种轻声说道，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改换目标，向有马贵将冲去。草间遥哪里能放任她忽略自己，去骚扰有马贵将，马上对喰种腰间的赫子举枪射击，枪枪正中女人挥舞的赫子。喰种吃痛，既想回头攻击草间遥，又似乎放不下有马贵将，竟然有短时间的停滞。而草间遥也不敢随意追击，毕竟喰种和有马贵将就在一条直线上，他对枪械的掌控力再强，也不敢保证遇到赫子或者墙壁后自由弹射的子弹不会对有马贵将造成伤害。

    就在这时，草间遥看着有马贵将抬起手中的库因克武器，并不完整的视角让草间遥无法判断出长□□出的轨迹，却能分明看见女性喰种奔向有马贵将的动作瞬间僵住。过了一两秒，大量血液从喰种的胸前喷射而出，血液奔涌的滋滋声、血泡破碎的啪嚓声和喰种关节撞在地上的咚咚声，交织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短调。短调停止后，有马贵将的声音沉稳响起，带着一锤定音的力量。

    “你不应该不擅长近战。”

    草间遥仍然保持着单膝跪地的举臂姿态，神情呆滞错愕。喰种倒下后，有马贵将更完整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半人类少年发现自己的长官面色不改，仿佛刚才的举动并非结果一条性命，而只是顺手拂去了桌子上的灰尘。他的库因克武器上沾染的血液也不多，只是在枪尖处有寸许长的痕迹，此时正因为被拄在地上而在有马贵将脚边形成一个小小的血滩，缓慢地蔓延开去。

    有马贵将见草间遥原地不动，面无表情地问道：“怎么了？”

    草间遥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本能地张口又闭上，最后又只是沉默地站起来，走向门口的有马贵将，简短地说：“没什么。”

    有马贵将因为草间遥的反应而皱起眉头，他上下扫了一眼自己好不容易选出来的新队员，声音里不由得带出了几分严厉：“不要影响工作。”

    草间遥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正迈过喰种的尸体，视线难以抑制地落在她胸口洞开的锥形伤口上。伤口并不算深，却精准地刺入喰种的心脏。他满脑子都想着这个根本谈不上弱小的喰种像是枯木一般倒下的情景，被有马贵将的话惊了一跳，迈开一半的脚慌忙落下，重重踩在从喰种胸前漫出的血泊中，溅起的血液染脏了他的鞋子和裤脚。

    “我、我真的没有问题……”

    草间遥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或许是错觉，但半人类少年真的觉得有马贵将看他的目光更冷了些，嘴角的弧度似乎也微微下垂。就在他不知所措之际，一个清亮的女声打破了有马贵将和草间遥之间凝滞的氛围。

    “看来你们这边也有收获，不错嘛。”

    有马贵将闻言回头：“你那边又发现了喰种？”

    “是啊，不过已经死了。地点标记好了，回头让后勤部门收拾尸体的时候顺便查查身份吧。”天羽真理轻描淡写地说，又侧身看向有马贵将身后的女性喰种，“这个的赫子还在？说不定我那边的就是她留下的猎物。”

    “是吗？”有马贵将附和般说道，略微低下了头，反光的镜片让人很难看清他的眼神。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脱离有马贵将视线的草间遥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天羽真理的到来像是一阵清风，让他身处的整个空间顿时轻松下来。他顾不上处理鞋上的血渍，蹑手蹑脚地走到两人身后，听着天羽真理吵嚷着她打赌赢了。有马贵将没有反驳天羽真理的话，他似乎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来找他的女性搜查官身上，和她并肩向区域外走去，再没有处理草间遥状态的意思，仿佛刚才的冷漠严厉都不过是草间遥的错觉。

    “关系真好啊。”草间遥看着穿着同款制服走在面前的背影，心中难以抑制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