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很难去形容屋内此时的气氛。

    就像是在迷雾笼罩的深山里走了一大圈,最终又诡异地绕到了原点,回到了宴离淮在最开始就提出的疑问上:

    “明明陈召很容易借着混乱金蝉脱壳,又为什么会在关键时刻留在那里,等着守卫出现?”

    但和最开始的反应截然不同,陈召这次并没有回话。

    ——因为,这的确不再是什么阴差阳错下造成的巧合。

    尽管陈召为了掩盖曲谱的真相,故意抛出欲盖弥彰的伪装拖延时间,但不可否认的是,随着这些伪装被一一撕开的同时,他也暴露了太多对自己不利的线索。

    就比方说,倘若陈召在当时并不清楚叶星和宴离淮的真实身份,那就不可能知道这间密室的存在。

    再加上那时他已经和凌息联手合作,狼群的动向也与前世完全不同,就算他有所怀疑,也根本没必要再用自己的性命去试探什么,更不可能把叶星和宴离淮当成什么所谓“扭转死局的机会”。

    无论那场计划成功与否,北漠商队一定会有所行动,龙潭镖局若真和他们有所联系,也势必会去帮忙。而那时的情况对于他来说,藏在暗处等着其他人先露出破绽,远比自己主动出现要安全得多。

    更何况,从龙潭镖局出手阻拦御大光的那一刻起,陈召应该就已经意识到了,凌息并没有按照约定的那样,将叶星的行踪都尽数告知于他。

    而凌息是除了御光派以外,唯一一个知道他“推翻棋局”计划的人,倘若她真的动了除掉陈召的念头,以陈召那种谨慎到几乎不容一点差错的人,绝不可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所以,他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再留在那里。

    ——这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重复绕回原点的问题,而是拨开重重迷雾后,面临的另一个陷阱密布的危局。

    远方的狼群又传来几声焦躁的低呜,周围却不见任何一点刀剑相撞的喊杀声。整座主楼都静悄悄的,像是早已被废弃多年的墓岗,只剩下浑浊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徘徊。

    陈召收回看向窗上血迹的目光,继而缓缓移向叶星。他慢慢地松开握拳的手,像是做了某种决定般,刚打算要说些什么,却听这时忽然“啪”地一声响起,打破了这短短片刻的死寂。

    宴离淮很随意地抚了下掌,像是早就猜到了陈召不会那么轻易说出答案,抢先陈召一步开口:“……既然关于‘身份’的那条路被排除了,那我们接下来就来聊聊另一条路吧。”

    陈召眉目未动,没再说话。

    宴离淮目光落到到血泊里那几张人皮上,懒洋洋地说:“其实,比起你为什么要留在那里,我更好奇的是,你手上这份曲谱究竟是在哪里找到的?”

    短暂的沉默后,陈召忽然轻笑一声,似乎觉得这话问的很荒唐,“二公子难道忘了吗?我可是乌洛部的后人。虽然乌洛部已经覆灭了,那些曲谱也被弄得残缺不全,但如果我真的想要找到点关于曲谱的残片,应该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吧?”

    也的确是这样。

    尽管陈召对乌洛部的古字并不熟悉,但以他的能力,就算他家中的某个长辈不愿意透露关于秘宝的事情,他也依旧有的是法子挖出点什么。

    “……但是,”宴离淮抱着胳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臂,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既然你能做到这些,那么宴知洲也一定能做到吧?”

    陈召稍微抬眼,“……什么意思?”

    宴离淮轻轻“啊”了一声,似乎觉得还挺有意思,“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或多或少会猜到一些。”

    他没再给陈召反应的时间,继续说:“宴知洲那人向来生性多疑,怎么可能就这么把花费十几年去谋划的屠城大计托付给一个陌生人?在你们还没见面之前,他应该就把你的身份底细全都调查得清清楚楚了。”

    ——在还没见面之前?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刹那间,一个极其荒谬的猜测如光影般在杂乱的思绪里忽闪而出,可还未等陈召再去深想,便听宴离淮的声音再次响起:

    “倘若那个乌洛部的长老当真还在世的话,他早就把人‘请’到南阳王府,或是其他能自己掌控的地方去了吧,何必轮得到你亲自去动手呢?”

    陈召那惯常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一丝僵冷的表情。

    明明那只是推测似的语气,更不应该去顺着他的话胡思乱想,但不知为何,脑海里那道荒谬的猜测却仿佛漩涡般开始不受控制地放大,转瞬吞没了其他想法,在一片空白中映出那个从未去细思的疑点上——

    两年前,在青雄寨遭遇朝廷围剿之时,世子到底为什么要救他?

    或者说,他为什么会耗费那么多的精力去救一个土匪?

    当然,他清楚知道世子之所以救他,也不过是因为那所谓的“屠城之策”——但如今想来,这一切实在是太巧了。

    近乎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那些朝廷的官兵在一夜之间突然杀进了青雄寨。他在官兵的刀剑中侥幸逃出,拖着一身的伤走到附近的村落。

    以他当时的那副血淋淋的模样,任谁来看都像是刀下背了几条人命的恶徒。更何况他那张脸早已在附近的通缉像上挂了数年,就算那些村民没什么胆量在背后捅土匪一刀,也一定会紧闭房门就这么放任他死在巷口。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家村民不仅冒着被官兵发现的危险收留了他,甚至还一直尽心尽力照顾他到能够独自下床走动。

    当时的他也并不是没有怀疑。

    但那家老妇人也只是笑眯眯地说:“你是李将军手下的副将吧?我的儿子以前一直在你手底下当过差,那家伙之前一直和我念叨陈副将在战场上有多威风……唉,可惜,后来李将军……”

    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尽管陈召已经记不清手底下那个已故的兵到底是谁,但他依稀记得以往替将军办事时曾路过这个小村庄,村民若是认得他的脸倒也不算什么难以相信的事。更何况那家手无寸铁的老人若是真想做些什么,他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况且,比起这些,他当时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青雄寨的那些兄弟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有像他一样侥幸活下来的人?

    那些活下来的人里会不会有将军?

    其实陈召也清楚知道,那近乎是不可能的念想。将军是青雄寨的当家人,是官兵首要围剿的目标,他活下来的可能,甚至要比陈召被害怕土匪的村民相救,更要微乎其微。

    然而让他怎么想不到的是,他不仅在官道上看到了将军的尸体,还看到了自己的“尸体”。

    尽管那张血淋淋的脸已经因为酷暑腐烂得面目全非,但那副身形,以及当时在青雄寨的打扮,甚至就连那尸体腰间挂着的玉佩,都与他一模一样。

    陈召很难去形容当时的感觉。逃过一劫时的余惊,意识到自己可以彻底摆脱官兵追捕后的解脱,将军惨死在自己眼前的恨意,以及猜测将军或许会和自己一样假死逃生时,在心底悄然升起的希望。

    他已经记不太清自己当时带着这些混乱的念头,浑浑噩噩地过了多久,只隐约记得,正当自己打算去寻找将军的下落时,一群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抢先一步找到了他。

    与那位老妇人不同,世子并没有告诉他为何要伪造尸体救他,似乎也不在意他会不会对此起疑,只是简单地问了一句:“想要为李将军报仇吗?”

    没有人会拒绝他的提议。

    他们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打下来的功绩,远不如朝堂上那些佞臣嘴里的谄媚话更能博得皇帝的欢心。甚至是几道莫须有的罪名,就能让他们从战功显赫的将军,在一夜之间沦为勾结外敌的叛党。

    他们隐姓埋名在远离皇都的地方安营生存,而朝廷的官兵却又再一次挥刀砍向了他的兄弟,杀了他的将军。

    要为他们报仇。

    那是他在当时唯一的想法。

    就像是早已死去多年的行尸走肉,突然找到了“死而复生”的使命。那种用仇恨滋养的愿望是那么的强烈,几乎吞噬了他的所有想法,以至于让他直到现在都未曾意识到,当时的自己在世子面前,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而那个所谓的提议,在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将他推进绝境后,又再次伸过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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