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如果当初没有答应世子的提议,他或许根本不会活着走出那间荒废已久的宅院,更不会在后来,和世子“偶然救下”的其他人重逢。

    想要活命,就只能抓住那只手。

    陈召稍微侧首,扫了眼倒在周围的尸体。

    狰狞的血迹和逆光的阴影遮住了他们,他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就像两年前的那个深夜一样,冲天烈火点燃了漆黑的夜色,却照不亮刀剑背后的脸。

    那是一场厮杀。

    他平静地看着当年的惨剧在脑海里再次重演。

    锋刃在迸溅的火星间悍然相撞,土匪和官兵的身体在泼溅的血水中接连倒下。他抹掉脸上的血,来不及转头,猛然抬刀挡掉迎面挥来的利剑,又深捅进对方的喉咙。

    杀了他们。

    滚烫的鲜血溅进他的眼中,倒映着不远处挣扎翻滚的火人。

    保护将军。

    他跨过倒在地上的残尸,分不清是谁的血积在靴子里,像是含着的雨水。

    快一点,再快一点,要赶紧过去保护他们才行。

    心底的声音如梦魇般在耳边回荡,隔绝了周围一切声响,隔绝了伤口涌血的刺痛。他像是被封闭了感官的傀儡,任由那道声音操纵着他去厮杀。

    为什么这么慢?再快一点!

    他拔出刺进对方胸口的刀,看着周遭分不清敌我的身体扑通栽进血泊。他一刻不停地往前走,像是被一群无形的手推搡着。

    “——快走!”

    他看着眼前陷进黑暗的陡坡,忽然停住了脚步。

    “别去送死……你得活下去!”

    “我们会去救他们!顺着这条路走,一直往前走,就能下山了……”

    “……走啊!”

    身后房屋燃烧的噼啪声响和激烈的喊杀声撞在一起,像是从遥远的虚空飘荡而来,在耳边混杂成浸水似的嗡鸣。

    他已经忘记自己当时都说了些什么,只隐约记得,在那极静的混乱里,不知是谁突然从后狠推了他一把。

    砰。

    砰。

    当年身体重重跌撞在树下发出的闷响,和此时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重合。

    他僵在原地,幻影与现实在眼前交织变换,他看着倒在周围的尸体逐渐被夜色掩埋,变成一团团模糊扭曲的阴影,像是坟山里歪斜的石碑。

    ——到底该怎么选择?

    是回去救将军,去救那些还在山上的同伴,还是就这样逃走,像他们说的那样,先活下来?

    伤口的钝痛让理性的判断不断变得模糊起来,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半空生生撕开皮肉,穿过血骨,自胸腔贯穿而出,紧紧扼住他的咽喉。

    到底该怎么选择。

    陈召闭上眼,再缓缓睁开。当年那段血腥的过往伴随着烈焰里缠绕的浓烟,在脑海里盘旋一圈后,被尽数埋进了瞳底。

    他略微仰头,像是在回味什么似的,半晌后,他极轻地笑了一声,喃喃道:“无论想要做些什么,总要先有命活着才行啊。”

    “……有命活着?”

    宴离淮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我猜到了你不会因为这些再也无法证实的猜测,立刻去对宴知洲做些什么。不过,把活着的希望,继续寄托在一个把你推进万劫不复的罪魁祸首身上……”

    他笑起来,直白地道:“说真的,这个想法还挺出乎我意料的。”

    陈召不以为意,“难道二公子把这些细节故意透露给我,是想让我和你们合作吗?”

    紧接着,他像是被自己的话逗笑了,摇了摇头,说:“如果我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的话,岂不是就再也没有利用的价值了。你们会在第一时间杀了我吧。”他意犹未尽地补充了句:“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吗?”

    的确,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就像两年前的他没办法再拖着重伤的身体,去救山上的那些人一样。哪怕知道了当年掩藏在混乱中的真相,此时的他也依旧没办法去选择背叛世子,就这么把曲谱交给世子的仇人。

    “……那么,难道拖延时间就能让你活着走出这间屋子吗?”在那短暂的静默里,宴离淮缓缓问道。

    陈召抬眼看他。

    宴离淮抬指点了点额角,说:“就算你这里装着真正的曲谱,可你也不打算告诉我们。我很好奇,你故意拖延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你在等着外面那群生死不明的人来救你?”

    “生死不明。”陈召低声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紧接着不以为然地笑了,说:“你的守卫和小少主的人到现在都未曾出现过,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吧?”

    叶星没答这话。

    宴离淮也不置可否,从容地微微一笑,说:“比起这个,我觉得,你更应该担心一下你自己,究竟能不能活着坚持到你的手下杀了外面所有人,赶到这里来救你。”

    陈召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宴离淮用余光看了眼他身后的密室,没再多浪费时间,转回话题,说:“我其实也没什么打听别人家中私事的癖好。所以,比起你家里的长辈,我们还是先聊聊其他人吧——就比如说,陈晔。”

    “你发现陈晔手里握着关于秘宝的线索,那是因为他曾是……”宴离淮略过了训练者的称呼,说:“啊,不重要了。总之,是因为他曾在南阳王府待过一段时间,因此知道一些关于宴知洲的秘密,所以才会对乌洛部有所了解。”

    陈召忽然想起了凌息的那句“他曾背叛过世子”。

    “而凑巧的是,这世上对宴知洲不但有着深仇,还幸运地活到现在的人,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这就意味着,”宴离淮抱着胳膊,视线落在那几张人皮上,接着道:“除了他以外,你应该再找不到第二个知道关于曲谱的线索,却不是乌洛部后代的人了吧?毕竟,这个世上应该不会再有人去把时间浪费到一个已经消失多年的部族身上。”

    陈召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似乎觉得不以为然,道:“事到如今,再去纠结这东西的来源,有什么必要吗?”

    “当然,”宴离淮笑了笑,理所应当地说:“既然你不肯说出曲谱的真相,我们就只能去找另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了。”

    陈召看着他,嘲弄道:“难道二公子是想去找一个,连身世姓名都不清楚的乌洛部的后人吗?”

    宴离淮微挑眉梢,陈召在他说话之前淡淡开口:“我劝二公子还是别想这条路了。在得到那东西后,我就已经把他除掉了。只有让自己手里握着的那份东西变得独一无二,它才会更有价值,不是吗?”

    宴离淮后脑轻靠在墙上,似乎在思考他的话,须臾后,才漫不经心地说:“……一个连乌洛部的文字都记不熟悉的人,想要掌握这份独一无二的宝物,恐怕有些力不从心吧?”

    说着,他看了陈召一眼,“不然,你应该也不会去冒着被人察觉端倪的风险,耗费那么多的精锐,去保护手臂上那几个古字了。”

    陈召倒也没有否认,说:“毕竟是重要的东西,总要有个以防万一的底牌。”

    宴离淮偏头看向叶星,低语似的轻声重复了一遍“底牌”两字,随即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太奇怪了。”

    “明明是至关重要的底牌,可你最开始见到这些人皮的反应,反倒要比你得知我们是重生者时还要平静得多……”

    他顿了顿,接着意味深长地说:“看来,你也没有多在意这些对你来说‘独一无二’的东西。”

    “既然二公子清楚记得我当时的反应,应该也记得我当时说过的话吧。”

    陈召没去看脚边的人皮,而是把目光移到了窗户上,不动声色地把试探推了回去:

    “那上面的古字都被打乱了顺序,而你们所剩的时间,恐怕也来不及再去拼凑这些东西了吧?不然,你们也不会把它扔到我面前了。”

    叶星轻轻眯起了眼睛。

    “……也的确是这样。”宴离淮就这么附和着说,紧接着话锋一转,微笑着道:“——但是,我们讨论的重点也不是这个吧?”

    他说:“走投无路用这些人皮去试探你,和猜测你手中关乎到宴知洲任务的底牌,为什么会轻易地落到别人手中,应该是两件事吧?”

    陈召的神色微微一变,宴离淮懒得再去听他的辩解,抢先他一步开口:“既然你重生的计划布置得那么缜密,想必关于曲谱的‘底牌’,你也准备了不止这一份吧?否则的话,等那群青雄寨的精锐真的把你救了出去,而你手里还没有陈晔那份曲谱,到时候你该拿什么跟宴知洲交差呢?”

    陈召没再答言。

    宴离淮对他的反应丝毫不感到意外,继续道:“你花费了那么大的代价,用烙印的方式去藏曲谱,想来也不会再多此一举地去用纸张,或是其他更简单的方式去复刻曲谱了……”

    陈召冷笑一声,打断他道:“这也仅仅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宴离淮不置可否,微一耸肩,“反正也都是猜测,那我们不妨再大胆一点。”

    “就如同我之前说的那样,你之所以会在那场计划出现变故后仍留在那里,是因为当时那间屋子里,除了你我之外,还有另一个乌洛部的后人在场吧。——而且,”

    他略微歪头,目光落到陈召身上,笑起来说:“那个人,应该就是御光派的弟子,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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