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还记得我们最开始合作的约定吗?”叶星说,“如果那个最终的‘奖赏’只有一份的话,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拿到它。”

    “……是啊,是啊。”宴离淮轻喃地重复着。他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砰”地撞在破损的衣柜上。他就这么慢慢坐下来,说:“那个就像是定情信物一样的‘奖赏’,对吧?”

    “他说的没错,”叶星略微偏头,瞥了眼身后的陈召,急速失血终于让他流露出了几分疲态。他靠坐在墙边,用匕首割开衣摆,打算缠住伤处止血,“我们不可能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开这里。”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另一把刀,插进腰后刀鞘里,然后朝宴离淮走去,“而比这更糟糕的是,楼下那群人马上就要闯进来了。我们已经没时间再想办法去应对那些意料之外的变数了。”

    宴离淮点了点头,“所以,在这种前后都是险境的情况下,和宴知洲信任的手下一起走出去,远比独自离开,或者和早应该入土为安的二公子一起出现在宴知洲面前更加安全,是吗?”

    他不待叶星回答,又说:“没那么简单吧?”

    叶星蹲下身,没有说话。

    “我还以为在你揭穿他的那些想法之后,不会再和他合作了。”宴离淮看着她,笑起来说:“原来我们叶星是在故意刺激他针对我,然后在我们相互残杀之后,去当那个坐收渔翁之利的黄雀啊。”

    叶星抬起眼,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不过,”宴离淮看了眼插进腰腹的刀,压低了声音说:“他应该还没意识到,在眼下这种‘刀剑无眼’的环境里,如果他带着这一身伤出去的话,很容易在见到世子后不久就‘意外’毙命吧?”

    “毕竟我也没什么和别人分享奖品的喜好。”她一语双关道,“所以,这场合作的游戏到此为止了。”

    她握住刀柄,想要拔出刀。宴离淮却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等等……”

    宴离淮似乎说了句什么,周遭声音太过喧杂,叶星没听清,便稍微向前倾身。

    宴离淮沾满鲜血的手顺势下滑,包住了她的手。他贴近她耳边,一字一句轻缓地说:“在这种生离死别的情况下,我是不是该问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叶星没有动,似乎觉得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会问我关于世子的事。”

    “那狗东西已经毁了我的一辈子,如果直到临死前我还念叨着他,也太悲惨了。”宴离淮不以为意地笑起来,看着叶星的眼睛,说:“更何况,现在不正是问这种问题的绝佳时机吗?”

    外面的刀剑声仍在回荡。叶星沉默片刻,只说:“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答案的话,就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才问了。”

    “……啊啊,”宴离淮脱力靠回到木柜上,懒散地叹了一声,说:“动动嘴就能说出来的承诺无足轻重,如果需要的话,你会说很多遍。就像我们当初在屋顶上时,你说你爱我一样。”

    叶星没说话。

    宴离淮道:“所以说,行动远比嘴上说说更有诚意,对吗?”

    叶星想要抽刀。宴离淮却突然一把抓住叶星的前领,让她更靠近自己,“又或者说,身体的反应才更能看得出诚意?”

    “……未必吧。”叶星略微偏头,与他鼻尖相碰,她轻轻地说:“无论你的身体会对我有多大的反应,但你可从来都没有告诉我过我,那个秘宝藏在无数致命机关的后面,不是吗?”

    宴离淮感受到她的手开始沿着刀伤处缓缓上移,若有似无的轻风一般掠过他被血染透的衣料,最终停在了他的心口处。

    他感受着心口尚未愈合的刀伤被慢慢深压的钝痛,抓着叶星衣领的指尖略微收力,眼底却还是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笑。

    “……看来,心跳和理智之间并没有什么关联。哪怕你从来都没有对我做过什么,但你觉得,那种类似于‘这条路只剩下你和我了,所以我们应该惺惺相惜’的糖衣炮弹,抵得过我帮你拿到所有曲谱吗?”

    叶星看着他,压低声音,慢慢地说:“在我看来,你和陈召的区别,也仅仅只是你把陷阱悄无声息地放在了我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我自己踩进去而已。”

    远方刀剑相撞的厮杀逐渐被另一道嘈杂的窃语声掩盖。陈召压着微微颤抖的右手,没理会躲在远处盯着他看的余陵,自顾包扎伤口。紧接着,那喧杂的异响再一次被惊呼声吞没。

    “……在对方下手前,抢先一步杀了对方。”宴离淮理所当然地说:“而现在,你是唯一一个能有机会走出这里,找机会杀了宴知洲的人。所以,为了报仇,我只能……”

    他缓缓勾起嘴角,话锋一转:“真奇怪。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一定会把秘宝给你?”

    叶星微挑起眉。

    “你看,”宴离淮偏过头,看向窗外,“以宴知洲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无法用琴音代替‘骨’去操控狼群屠城。所以,只要他拿不到秘宝,他的计划就永远也不会成功。”

    “不觉得很命运弄人吗?”宴离淮微微一笑,“看来,从我拿到秘宝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完成复仇了。我说过,只要宴知洲会死,即便不是我亲手杀死的也可以。这个捅刀的人可以是你,也可以是狼群,又或者,是那些接到报官的官兵。”

    “所以,”他轻飘飘地说:“我也可以和陈召一样,当一个想要推翻棋局的无赖稚儿。”

    叶星微按手中弯刀,“你应该不会想着要和我同归于尽吧?”

    “不……不,我当然不会杀了你。”宴离淮收紧衣领,毫不在意伤口的血肉再次被刀刃划搅,他贴近她的嘴角,语气堪称温和地说:“等你走投无路的那天,我们会再次见面。”

    “……又或者,我反过来去帮世子。”叶星就着这个姿势,轻声说:“反正那个秘宝就在密室里,不是吗?这座客栈加上外面的训练者,应该还有两百多人,用他们的命一个一个去试,总有试完所有陷阱的一天。”

    宴离淮笑容敛去了些。

    “要知道,我可没什么报仇的打算,”叶星说:“自由对我当然重要。而像个被幽禁的鬼魂一样永无止境地在客栈里厮杀、重生,可不算是什么自由。”

    楼内的喊杀声逐渐逼近。两人在那昏暗朦胧的月影里静静注视着对方,仿佛要透过对方的瞳孔,挖出对方脑袋里真正的想法。

    “……开个玩笑而已。”片刻后,宴离淮倏地松开叶星的衣领,亲昵地说:“我怎么会舍得把我们叶星推进地狱呢。”

    “我要的条件很简单。”他双手随意撑在身体两侧,若无其事地望下扫了一眼,说:“……吻我,直到我的身体满意为止。”

    叶星并没有动。

    “你当然不敢这么做。如果外面有人发觉你和我的关系,又或者……”

    他的视线越过叶星,朝远处的陈召看去,“如果让他发现你和一个刚捅了对方一刀的人亲吻,一定会怀疑你在和我联手做戏骗他。”他慢慢笑起来,“到时候,你所有的算计——”

    叶星一把掐住宴离淮的脖子,在他说话间,稍微仰起头,吻了过去。

    宴离淮瞳孔微微扩大,他在叶星平静的眼底看着自己怔愣的模样,仿佛一个初识情|爱的少年郎,但唇齿间的撕咬却拆穿了他的伪装。

    那只不过是用来让她掉以轻心的伪装。

    他的双手微微抬起,想要扣住她的脖颈,撕破那层虚假单纯的伪装,像发了疯的野兽一样不顾一切地回击。

    不再去管外面那些血肉横飞的杀戮,不再去顾忌陈召是否在场,更不在乎宴知洲究竟会不会踏进这里。

    ——为什么要报仇?

    他已经为了那该死的仇恨送葬了他的一生了,难道不能顾及一下自己吗?

    干脆就这样让所有人都看见算了。

    他们不再是为了摆脱那该死的囚笼而相互厮杀的宿敌,他们只是深爱彼此的爱人……或许他们应该像普通人那样把感情开诚布公地摆出来,而不是埋在所有用谎言编织的秘密深处,让它一点点扭曲成另一种用来算计对方的手段……

    ——恨他又能怎样?

    与叶星相比,他可以不在意那些。他们可以无休止地重生、厮杀、算计,这座客栈就是他的王国,这里没有宴知洲,也没有那些惹人烦的训练者,只有他和叶星。

    这难道不是自由吗?

    他若无其事地看着叶星,任由那些疯狂的想法在脑中涌现。

    但他最终还是没那样做,只是紧压着地板,攥握成拳。

    外面的厮杀越来越近,焦急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

    叶星并没有动,她掐着他脖子的手缓缓收力,指腹压着他的侧颈,感受着那怦怦跳动的脉搏和外面的脚步声逐渐重合。他们谁也没有移开目光,只是深深地看着对方,就像是在这焦灼的时间里,冷静地把对方存在过的一切痕迹,拓印在自己永恒的记忆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半开的房门被猛然推开,“少主……”

    噗呲——

    叶星在起身的同时抽出弯刀,她看了眼那商人打扮的精锐,淡淡地道:“客栈老板重伤了你们的老大。”

    精锐下意识握紧了刀,“你到底是谁……”

    叶星没有看他们,而是问刚赶过来的黑衣人,“世子到哪了?”

    沈之明说:“马上到墙外了。”

    精锐刹那间明白了什么。他收刀入鞘,没再多废话,直接带着身边人去扶陈召。

    宴离淮略微抬起手,只听“哐当”一声,四周镶嵌摆柜的地方突然凹陷,紧接着,开始哗啦啦地往出溢水。

    “……怎么回事?”

    精锐敏锐地一扫四周,接着忽然察觉到什么:“是火油!”

    陈召抬头看了宴离淮一眼。

    身边人大骂一声,骤然拔出刀,走向宴离淮。

    火油的味道越来越浓,它们漫过尸体,和血泊掺在一起,向地面四周飞快地蔓延。

    “……这里要爆炸了!”叶星转头厉声道:“赶快带他离开!”

    下一刻,一圈火光唰然亮起,围住了站在内室的所有人。

    “……小少主。”在那熊熊烈焰里,宴离淮故意蹭了下唇边的血痕,愉快地说:“我们总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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