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角落里,游商打扮的住客无力瘫坐在窗下,鲜血从颈部窟窿里缓缓渗出。寂冷的月光投照而至,映着窗纸上那片如烟花般绽开的红。

    几个呼吸的间隙,陈召才收回目光,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二公子倒还真是高估我了。”

    他道:“你还活着的消息,恐怕连世子本人都毫不知情吧?不然他也不会刻意抹除掉你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对你只字不提了。既然连世子都不清楚的事情,我又怎么会在短短十几天里就看出端倪。”

    是的,叶星心里想,他说的话是真的。

    就算陈召和叶星不同,他清楚记得重生前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但前世的宴离淮可没有做出过任何能引人生疑的举动——

    他对外面的狼群毫不关心,懒得和其他人过多接触,更没和任何人发生过冲突;哪怕最后狼群围攻客栈,幸存者一分两派闹得不可开交,甚至是大打出手,他的守卫也未曾站出来阻止过分毫。

    他的一切行为举止都被收在了“客栈老板”的框架里,换句话来说,他的存在感和话本子里微不足道的路人甲毫无区别。

    即便这一世宴离淮的做事风格和前世不同,但那也是在陈召被关进密室后的事了。况且,陈召当时一心想着对付陈烨,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精力去调查一个毫无出格举动的普通人,更别提把性命赌在这种毫不知底的人身上。

    至于曲谱——

    “至于曲谱,的确,”陈召晃了晃手上的人皮,说:“在被关进这里、被你的人用私刑之前,我可完全不知道这东西还会有这么大的用处。”

    叶星想起了那个死在密室的弟子。

    陈召被关进密室后不久,为了守住那场计划背后真正的阴谋和曲谱的秘密,甚至还曾试图利用狼毒感染其他两个弟子,让他们和外面的守卫同归于尽。

    难道他在故意制造危机,来暗示自己的身份并非什么底层弟子,而是知晓背后所有阴谋的关键人物?

    这是什么“将计就计”的计策吗?

    即便他是重生者,可这一世发生的事情走向和前世完全不同,他既不知道宴离淮的身份,也不知道这间密室的存在。狼毒在那时可是感染即死的毒药,就算要演戏,他应该也不会莽到非要拿这种东西去搏生机……

    叶星指尖一点一点轻叩着桌面,裹挟着无数线索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纷乱闪现,最终定格在某个模糊而又遥远的细节上。

    “……不过,我承认。”

    与此同时,陈召的声音平稳的响起:“我手上的曲谱的确是用来保命的手段。不然我也不会活到现在,站在这里,亲眼看见为世子效命的人,却和世子堪称仇敌的亲弟弟合起手来对付世子。”

    他视线直白地在两人身边转了一遍,抚掌感慨:“——这可真是一场好戏。”

    叶星指尖微顿,淡淡看向陈召。

    宴离淮微一颔首,似乎并不打算对此多做解释,只微笑着说:“所以,你要更加卖力地说出我想听的东西才行,这样我们才能让你有命活着看到这场好戏的结局。你说对吧?”

    “二公子想听什么?”陈召眉目不动,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恼怒,说:“如果你想让我说,那份曲谱的确被我以某些手段主动带进了密室的话,那恐怕就要让你失望了。”

    “是,那间鬼屋子的确让我避开了外面那些狼群的攻击;也不用担心陈晔或是北漠商队利用人群里那点所谓的‘道德感’,反过来报复我,找我的麻烦。但是——那也只不过是阴差阳错的碰巧罢了。”

    “二公子别忘了,我待的地方可是无窗无门、只有四堵砖墙打造的监牢。”

    他侧身看了眼斜倒在密室门口的守卫,讽道:“先不提我能不能清楚知道外面发生的所有情况。不管是那间密室的走廊,还是其他地方,都有你的人层层把守。我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能给他们传达出什么命令?”

    的确。虽然这人身份疑点重重,真正的目的也诡谲不清,但不可否认的是,从他踏进密室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他已经和外界的一切彻底断联。

    宴离淮目光移向陈召身后黑漆漆的密室,似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良久后,他才点了点头,笑着说:“也是,以那个处境,你根本不可能传递出任何消息。”

    还不待陈召回应,便听他说:“要知道,无论是禾木为了把北漠商队逼到绝境而行刺刚出生的婴儿;御光派在沙尘暴来临时精确算出狼群逼近客栈的时间,从而凿开院墙引狼入内;还是今日这场改变炸毁客楼计划的变故——”

    宴离淮后靠着门框,收回目光,接着说:“都需要清楚了解整座客栈当前局势的一举一动,才能做出这么精准到毫无误差的行动。”

    陈召:“所以……”

    “——但是,”

    两道声音近乎同时落地,明明是那副惯常的漫不经心的语调,陈召却觉得这声音仿佛突然化作了无形的巨石,沉压在他的心脏上,连带着呼吸都在刹那间停滞了。

    然而无端蔓延的恐慌感并不能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下一刻,他听见那声音如梦魇般慢慢响起:

    “那几个行动,也仅仅只需要‘准确把控住当前局势’就行了,至于传递命令……你完全可以在那场计划开始前把所有命令传递下去。毕竟,作为一个重生者来说,这对你不算什么难事,不是吗?”

    ——重生。

    哪怕是密室大门打开的那一刻看到手下全部覆灭,叶星也未曾见过他眼底流露过那种复杂而又难以形容的神色……就像是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识破的惊忡,又像是困扰多年而没法说出口的谜题终于被意外解开的释然。

    半晌后,他才挤出了一句:“难道你也是……”

    宴离淮微挑了下眉,默认了他的问题,却也没再这上面继续为他答疑解惑,只继续说:“你应该清楚记得前世发生了什么大事吧?比如你深刻关注的北漠商队,沙尘暴持续多日后狼群的袭击,以及后来住客相互猜忌后的相互残杀。”

    说到这,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笑了笑道:“啊,对了。你最开始在狼毒事件后故意制造那些流言的手段,也是出自于前世的灵感吧?”

    陈召一言不发,他目光直勾勾盯着叶星,而叶星却百无聊赖地看着脚边缓缓蔓延的血泊,似乎对那句重生的话题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所以,为了避免再次重蹈覆辙走进死局。你一定会记住前世改变局势发展的所有重要事件,然后在这一世提早做出准备。”

    宴离淮看着陈召僵冷苍白的神情,耸了耸肩,说:“虽然你在帮宴知洲那狗东西办事,但不得不承认,你的做事手段的确缜密到近乎没有任何漏洞——你应该在很早以前,就料到了自己很有可能没办法在危机发生时及时布下命令。”

    “所以,你在那场无论如何走都是死局的计划开始之前,就把每一个特定节点所发生危机时的应对方法,全部告知了手下。”

    宴离淮把弯刀随意放在旁边的方柜上,抱着胳膊,说:“不过,你也不是什么预知未来的神仙,没办法准确判断事件发生时到底会发生什么。”

    “而恰巧,你那时应该已经发现了客栈里不止陈晔一人在阻碍宴知洲的计划。为了避免有人比你先一步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你把狼群逼近客栈的时间定为了这场角逐结束的截止点。如果到那时你出了事,来不及去跟手下更改应对计划,那么这场角逐无论进行到何种程度,都会被推翻重来。”

    陈召半隐在袖袍下的手紧紧握拳,伤口渗出的血流沿着手臂绷紧的肌肉缓慢淌落。

    “——当然,为了防止你明明处在优势,却被某种无关紧要的突发事件弄得脱不开身,错过了向手下传达改变命令的时机。又或者,你担心那个和你争抢同一件东西的人远比你想象得更厉害,甚至可以阻止狼群毁灭所有人,挡住你重生的计划。”

    宴离淮懒洋洋道:“所以,你特意把青雄寨的精锐留在了最后,当做备用计划。”

    所以,青雄寨那群内鬼才会在最开始出手阻止梵尘堵上缺口,后来又在客楼炸燃时突然收手,莫名其妙地拖延所有人的时间,去救被关在密室里的陈召。

    ——他们在根据外面的事态变化而改变行动计划,就像墙外那些狼群一样狡诈。

    但是,这其中却夹杂着一个不仅对推翻棋局毫无关系,甚至还有些突兀的行动——禾木的行刺。

    既然有了御光派破坏院墙和青雄寨精锐这个双重计划,那么禾木的行刺实在是显得多此一举。不仅成功的把握极小,甚至还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而事实也证明了这计划的确是个败笔。

    ——那么,陈召为什么要这样做?

    叶星视线落在地面暗沉的血迹上,思绪在昏沉的夜色里迅速抽离,脑海中那些记忆片段仿佛翻动的书卷,随着尘沙拍窗的“沙沙”声飞速倒退,最终停在禾木举起剪刀的那一刻。

    她在这之前做过什么?

    书页再次翻动,记忆的洪流一瞬间席卷而至,变幻成一幅幅画面在脑中交叠回闪——

    尘沙漫天的正午,叶星推开厚重的大门,恰巧遇到了正在一楼帮贺兰图点菜的禾木。她热心地挽留打算离开的叶星,主动挽着她去找贺兰图。

    房间里,叶星和宴离淮主动提起青雄寨的疑点,用解药作为交易,和北漠商队联手合作,找出藏在北漠商队的内鬼。

    遥远而又模糊的细节开始变得明晰,就像画面里逐渐润色的墨彩——而贺兰图的不远处,禾木正垂首站在窗边,沉默地听着他们的交谈。

    轰隆!

    一道闪雷骤然破空劈下,两扇木窗被狂风轰然吹开。漆黑一片的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贺兰图的身上,没人注意到禾木把手里的窗闩悄然藏进袖中,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阴沉地盯着叶星和宴离淮。

    如果陈召从未察觉到宴离淮身份的疑点,又为何要让禾木特意提防他们?

    诡寂到令人窒息的气氛里,叶星缓缓抬眼,看向陈召,平静地说:“你最初的目标,其实是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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